曾在天涯-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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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每个人盛了饭,夹了菜到餐厅去吃。葛老板用广东话问丽莎:“怎么样?”丽莎说:“It's OK。”
周毅龙吃着,拿一张餐巾纸垫在餐桌上,把一些鸡肉牛肉挑出来放在上面,用筷子敲得“答答”的响。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阴险的提示,心里骂着:“操你妈的,什么东西!怪不得跟赵洁能缩到一个被窝筒里,原来一窑货!”我满腔愤怒仍不动声色,斜眼去看老板的神色,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自己又把菜细细品尝了,还过得去。
晚饭是等餐期过了,到九点多钟才做。周毅龙转来转去,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个遍,说:“今晚就在鸡皮里打滚了。”我听了好笑,平时鸡皮都扔掉,他今天要用来做菜。他自作聪明,想出奇制胜,一鸣惊人。我也不理他,心里等着看他的笑话。葛老板看他在切鸡皮,也不吭声。周毅龙做了个鸡皮咖喱土豆,一个鸡皮炒三丝。珍妮吃了一口就皱了眉说:“太油了。”拿了两个鸡蛋自己去炒。丽莎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出点酱菜来吃。我在心里暗喜,几乎就要笑到脸上来。鸡皮我一块也吃不下,本想学了他夹出来,把筷子在桌上高敲得“答答”响,想看戏剧性效果已经够了,又何必落井下石。吃完饭葛老板对他说:“鸡皮以后还是不要吃它,这里的人从小营养就好,怕油,这里不是你们国内。”周毅龙尴尬地陪着笑。我在一旁几乎想说,他们上海我不知道,我们那里也没有兴专吃鸡皮的。还是忍住了走到一边去。
晚上两个人继续在灯下开鸡,周毅龙有点神不守舍,恍惚之间切着了左手食指。他捏着手指站在那里,血直往下滴,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的呆了一般。我问:“深不深?”他直点头。我赶快找了创可贴给他止血,里面白白的骨头都看见了。葛老板走来说:“要不要载你去看医生?”语气之间有点不耐烦。周毅龙嗫嚅着说:“不要,不要。”嘴唇直哆嗦。葛老板要他先上楼去休息,他就上去了。
十二点多钟我搞完了卫生上楼去,周毅龙还坐在床上发呆。我说:“切总是要切几刀的,我都切过十几刀了。”他说:“挨了一刀在手上,就戳了一刀在心里,这个社会真它妈的残酷。”我说:“你骂它你还扔了博士学位跑过来。”他说:“真的是残酷。”我说:“你有钱了它就仁慈了。老周,过几年你就会发了,发了叫别人给你赚钱,你做场外指导,不用动手。”他说:“怎么就说我过几年会发?”我说:“你和赵洁配合起来,不发还有天理!这圣约翰斯也没人能发了。”他望着我,惦量着我这话的真假。我不理他,上了床去睡。他说:“这个社会真它妈的荒谬,谁都是你的领导,黄黄脸的文盲也是你领导,你得甜甜地笑着给他看。”我说:“谁叫我们自己想出国,本事又没有,跟个文盲也差不多,凭一把子力气生存。这里的文盲说话还滴溜溜的呢,哪象我这样结结巴巴大舌头?”他说:“荒诞感到这里算领会透了。”我说:“我来久了,也习惯了,还能在心里把自己当个人物?谁管你是干什么的,博士也好,天士也好,没人理这套。”他说:“赚点钱还是要去读个学位,这样会有出头之日?”
(以下略去500字)
葛老板开始要我上灶,先学炒大锅饭。有时生意忙起来,就叫我炒饭出餐,偶尔也要我炒菜,他在一边指点,又要我把菜谱都背熟。周毅龙在后面洗碗,脸色总不好看,把我当成了对头。
餐期过了我到后面去做事,他嘴巴独自嘀嘀咕咕含糊着也不知说些什么。我心理上有了优势,就保持着一种宽容的沉默。他做事不很利索,经常出错,挨老板骂比我刚来时还多。老板走了他就跟我说:“这世界真荒诞。”我也不搭腔,把话岔开去。有天我们两个包蛋卷,拿去炸裂了好几个,葛老板用一个碟子装了,摆到案板上说:“你们看你们自己看。是怎么做功夫的?生的也是双手呢!”我心里明白老板在转了弯骂他,因为我从那次以后再也没出过错。周毅龙拿了一个仔细去看,似乎在辩认是不是自己包的。我看他又来这一套,正想申明几句,老板对他说:“看也没用,就是你包的。”他又去翻看另外几个,口里说:“是吗,是吗?都是我?都是我!”老板去了,他四面瞧瞧,突然摸了菜刀往案板上一砍说:“我把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刀的一角砍入塑料案板,微微抖动。我往旁边一闪说:“老周,你别吓我!”他马上又转了笑脸说:“你不会去汇报吧?”我说:“你说了什么呢,我没听清,要不你再说一遍。”又想起他骂得怪,请老板吃了餐饭都没抬举他,原来这就是忘恩负义了。
又有一次葛老板在楼上没下来,珍妮送单来了,我就去炒菜。老周在旁边看了单,就去炒饭,看来他平时还是留心了的。我说:“小心老板会骂人的。”他说:“骂什么,炒个饭谁不会炒,神秘兮兮的!”我只好由他去。这时老板从楼上下来,说:“老周,你把自己的事做好就可以了。”他打下火头的手柄,悻悻地走了。我做完就到后面去,他慢悠悠地翻了一个白眼看着我,我只作不懂。他含含糊糊好象自言自语地说:“跟着老板转啊转,狗一样的转啊转。”我把手中的刀往案板上一拍说:“老周你放什么阴屁!”他说:“我骂谁,我跟我自己说话。”我说:“跟自己说话到厕所关了门说,在我面前苍蝇哼什么哼的!我不跟老板转,倒跟你转?你又不pay我!什么时候你把本事拿出来能pay我了,我跟你转。你有了那天,也别在心里骂我势利眼。”他吓着了,低头切菜,不再做声。看他那么老实的样子,我心里又不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过了一会他又若无其事地和我讲话,我想:“皮倒是厚,要我怎么做得出来。”
(以下略去600字)
有天晚上老板煎牛排做晚餐,我看着牛排在平炉上煎得吱吱响,算一算人数少一块牛排,想着该是我和老周两个吃一块了,心里就紧张起来,不是滋味。盛了饭我想赶快走开,葛老板把一块牛排切开,拨动一边,说:“这是你的。”我马上说:“叫老周帮我吃了,我不喜欢吃。”端了饭碗赶快到餐厅去。
三十六
这天早上,葛老板睡眼惺忪地上到三楼,叫醒了周毅龙,不高兴地说:“你太太叫你接电话。”说完又下去了。老周披上衣服说:“干什么呢,赵洁!是个死脑子吗?就不想想把老板也吵醒了。”他到二楼接了电话回来对我说:“老板起来了,帮我请天假,我要回圣约翰斯一趟。”我说:“干什么呢?”他吱吱唔唔不做声,匆匆走了。下午他从城里赶回来,喜气洋洋的。(以下略去230字……)
第二天早上,葛老板惺忪着眼又上楼来把我叫醒了说:“你太太的电话。”一脸的不高兴下楼去了。我想,这么奇怪!到二楼接了电话,思文在那边激动地说;“移民开放了,人人都在申请,现在可能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她要我马上回去,我说:“没兴趣呢。”她焦急说:“还不抢时间,说关就关掉了。”我说:“星期天回来再说。”她说:“固执啊,蠢啊,你!”我说:“星期天回来再说。”她急得冲着我嚷:“固执啊,蠢啊。”我把电话筒放了,又上楼去睡。这天思文又来了两次电话,我说:“星期天回去再说。”
星期天回去了,思文说:“啊呀呀,少赚一天的钱就割了你心头一块肉吧!人人都申请了,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我说:“移民有什么了不起,请我移我还不移,别人申请别人的,别心里酸溜溜的,只有那么大的便宜。”她说:“几个人又象你?”我说:“一百个人里面总有两三个吧,真理有时候在少数人手里。”她说:“那你说的比例还是太大了。”我笑了说:“那我就是百里挑一。”
思文说:“其它九十九个人都是傻子,只有一个聪明人,那就是你。”我说:“你不必再讲了,你再讲我也是甲耳朵进乙耳朵出。要申请你自己申请,我是不申的。”她说:“怎么便宜总被别人占去了,谁都知道这是有便宜的地方,谁不想呆下去。”我说:“中国又不是没有饭吃,我做个加拿大人活得太苦太累也太窝囊太没有信心了,我学文的一双空手凭什么活得象个人?”她说:“你真的吃口饭就够了呢,我倒又服了你的气,钱啊什么东西你心里又痒抓抓想要。你是怕苦怕累怕难,你的自尊心有西瓜那么大地球那么大,跟个亿万富翁差不多大,又比玻璃还脆,碰一下也是不可以的。”我说:“你了解我还劝我,你不是想坑害我?”她说:“高力伟你这么固执,你不是个人。”我说:“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没有办法改变。”她说:“那你没有办法变成人。”我笑一声说:“如今我还象个人吗?你还当我是个人吗?我差不多都不看自己是个人了。”她说:“固执的人啊,我就恨不得咬你一口呢。这么蠢这么固执的人,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也找不到几个!不骗你,你真的就是那个四七二十四。”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问我:“想通了没有?”我说:“我睡着了没有想,要不你再宽胡一年让我好好想想。”她说:“你就听我这一次,以后都听你的。”我说:“你自己表了态的,什么事懒得操心,都由我去办。思华的事是最后一次,听了你的,没办成不怪我吧?这又是最后一次了,你的最后一次无穷无尽,你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其实我的发言权只能决定今天中午吃萝卜还是吃白菜。”她说:“你是想回去跟那个人怎么样吧,如果这样想的,你就说出来,我也好早打主意!”我沉了脸说:“你是开玩笑呢还是说真的?”她马上笑了说:“我不劝你了,本来可以办的事我一说一劝反而就蔫了,你就是这样个人。我请了老宋来劝你。”说了就去打电话给老宋。
上午老宋来了,进门就说:“林思文打电话要我来劝你,我想这样的事老高不会还要人劝吧。不可能的!”(以下略去360字)
思文说:“别劝他了,他是爱国主义者,回去肯定配了相片登在报纸上。”我说:“拿我开心!不过是在中国活了几十年,习惯些倒是真的。想着自己忽然又成了个加拿大人,好别扭的。”思文说:“加拿大人,好象加拿大人还委屈了他!”老宋说:“多少人命也不要也要漂海过来,多少人申请多少年也得不着绿卡,送给你倒不要,不合逻辑吧。”我说:“谁也比我有气魄有能力。”思文说:“这有可能是真的。”老宋说:(……以下略去430字)思文来拖我说:“懒得跟你罗嗦,跟我走。今天申请了还要一年二年才拿绿卡,三年四年才拿护照。到时候你想走,加拿大警察也不会扣了你不放。”我笑了说:“老宋你看她真的生我的气了。”她说:“生你的气也是没有用的,就象傻瓜你恨他怎么不聪明。跟我走!”我说:“跟你去了,跟你去了!老宋你看我太太好厉害。到时候我不想移民,你证明我没有答应她。”老宋开了车把我们送到移民局,办了申请手续,又送了我们回来。
三十七
思文的论文竟会遇到那么大的麻烦,这是想也没想到的。
七月初思文几乎同时收到了三所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和奖学金。赵教授说:“还是在本校读好,老板也不用换,轻车熟路,毕业也快些。”我点头说:“是的是的。”回到家我对思文说:“别听他的!你留在这里他多一个朋友。”思文说:“那当然,有多伦多去还不去留在纽芬兰,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渥太华大学呢?”我说:“也不考虑。”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于是老是催她快点完成论文。她说:“马上就写完了。”又担心自己参考别人的太多。我说:“又不是博士论文,也不要答辩,认什么真呢。天下文章一大抄,文科论文,不抄一点那怎么可能。”她说:“那归你负责,谁叫你天天催我。”我说:“归我负责,怕真的会出鬼呢。”
一切顺利。老板通过了,寄给温哥华一个教授审阅也通过了,只要凯塞琳写了评语就完了。思文这时放了心,开始和我商量走的事情。这个星期天回到圣约翰斯,我对思文说:“你跟凯塞琳那么好的关系,催她快点。这地方我实在也难熬下去了。”她说:“这几天凯塞琳老躲着我,催她她又吱吱唔唔的,表情很奇怪,万一通不过怎么得了。”我说:“两个正教授都通过了,她还是个助理教授,会有什么问题呢?不说关系,她还敢打那两个教授的脸吗?”
第二天下午她从学校回来说:“完了,出事了!”我说:“又怎么呢?”她说:“凯塞琳把我的论文打下来了!”我说:“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