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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净沙-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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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明的心突地一动,但很快,又恢复到常态。

“恭喜你啊。”送走周晓哲,往回走的路上,江长明这样跟林静然说。林静然咬着嘴唇,仍是一言不发。江长明急了,他知道林静然还在为宾馆那一幕生气,拦在她前面道:“你要我怎么解释才相信?”

“我要你解释什么了?”林静然红着双眼,瞪住他,瞪半天,忽然泄气似的抛下他,拦车走了。

望着车子远去,江长明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

起风了,风卷着涛涛黄河的气息,扑面而来,江长明感到些许的凉意。在街边的树荫下发了好长一阵呆,江长明恨恨摔了一下头,往宾馆走。

回到宾馆,沙沙已从醉酒中醒过来,傻傻地坐在沙发上,等他。见他回来,沙沙问:“你哪去了,我饿死了。”江长明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饿啊,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了。”

“不就多喝了几杯嘛,看你,发那么大脾气干嘛?”沙沙裸着脚,酒一醒,她的心情便好了过来,开始像以前那样跟江长明撒娇。

江长明面前,沙沙总是表现得无拘无束,既任性又霸道,按她的话说,想怎么撒娇就怎么撒娇,还不许江长明烦她或者敷衍她。沙沙刚冲完澡,湿扑扑的头发披散肩上,越发显得性感迷人,一股体香荡在屋子里,江长明有片刻的晕眩。

“师母住院,你为啥不回来?”江长明挪开盯在沙沙身上的目光,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他断然没有心思哄她撒娇,他倒要听听,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置母亲的生死于不顾?

“我没她那个妈,你少提她。”沙沙突然咆哮道。

“沙沙!”江长明喝斥一声,目光再次投过去,怒瞪住她。他没想到,沙沙跟后叫过来的声音比他还高:“少在我面前提她,你听到没!”沙沙耸了几耸肩,怒恨恨将手里的拖鞋扔地上,就地转了几个圈,还像是没解气,扯着嗓子又说:“我肚子饿了,我要你陪我吃饭去!”

江长明愣住了,尽管他知道沙沙的性格,但沙沙如此蛮横无理,还是超乎他的想像。他有点泄气,败兴地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沙沙却有点没完没了,她定定地视住江长明,眼里两道晶莹的亮光在闪,那是泪,是一个女人在自己信赖的男人面前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宽慰,憋屈和不满引出的泪,打着旋儿,却不肯落下来。沙沙心里想的是,江长明啥都知道,却故意装出一幅正人君子相,教训她。他是多么可憎呀。

江长明哪里懂得沙沙的心事!他被沙沙的胡话疯话气懵了,却又拿她没一点办法。“她是你母亲啊——”过了好长一会,他又这么苍白地说了一声,站起的身子原又跌落在沙发上。他听到自己的心在失望中发出一声接一声的脆响,天下哪个女儿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眼前这个女人突然露出可怕的一面,陌生得几乎令他不敢相认。

这个世界上,江长明最痛恨的,便是不孝不义,没有一点感恩之心的人。

“可我是谁?!”沙沙紧跟着叫道,声音有种撕破什么的尖锐。喊过,沙沙自己也惊了,慌了,她在房间里踱了几步,一把拉起江长明,掩饰似地喊道,“我肚子饿了,你管不管!”

江长明吃惊地瞪住沙沙,那声尖锐的叫喊停顿在他心上,把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给压住了,甚至空气都不再流动,全都静止在他的疑问里。半天后他害怕什么地问:“沙沙,你刚才说什么?”

“算了,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管我,我找罗斯去。”沙沙真就穿好衣服,一把推开江长明,提起扔在沙发上的包,像是逃也似地要往外跑。

“回头跟她说,我暂时不会回去。”门呯地一响,江长明还没醒过神,那熟悉的脚步声便由近渐远,由响亮到寂灭,最后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

按照省政府办公厅的安排,几个专业队第二天便奔赴沙县。江长明带的五个人全是他点的将,研究生方励志,助手小常,还有两位是从北方学院抽来的副教授,惟一的女性是林静然走后接替她搞数据分析的尚立敏,一个很男性化的女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容易和人相处。她老公是省女蓝的教练,她们的组合曾被笑谈为本世纪人类的经典组合。

到了沙县,其他几个专业队都已到了,治沙站的罗站长等在宾馆大厅。罗站长是土生土长的沙县人,说一口纯正的沙县方言。九十年代毕业于北方林学院,曾在胡杨乡当过几年乡党委副书记,去年才调到治沙站。

罗站长告诉江长明,县上的领导全到沙漠水库开现场会去了,要他们先休息休息,六点吃饭,八点钟县上安排了小酒会,算是为专家接风。

“现场会?沙漠水库情况咋样?”江长明脱口问道。

“还能咋,老样子呗。”罗站长嘿嘿笑笑,不想深谈。江长明没再多问,按县上的统一安排来到房间,一路风沙,真想好好冲个澡。罗站长却遗憾地告诉他,县城停水,不便之处还请各位专家多多原谅。

房间真是闷热,室温大约在35度以上,加上又没空调,坐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了。江长明说干脆到外面走走,还能透透风。罗站长借故单位还要安排事儿,先告辞了。五个人离开宾馆,到沙县街上转悠,暴躁的太阳晒得居民们不敢上街,街道上空落落的。尽管好几年没来,沙县县城变化并不怎么大,跟五佛相比,明显是慢了半拍。街道坑坑洼洼的,像是好些年没修整。两旁的树木全都耷拉着头,无精打采,街上四溢着热气,熏得人脊背里起浪。走着走着,尚立敏突然笑起来。尚立敏不但长得像男人,声音也很男人味,引得恰好路过的两个人直冲她望,还私下打赌猜她到底是男是女。江长明顺着尚立敏指的方向看,惹得自己也大笑起来。

原来是一处建筑工地围墙上的标语,大约没来得及把旧围墙拆完,新旧两条标语就连在了一起。旧标语是“新婚夫妇要牢记计划生育”,新标语是“安全为了你我,请你戴好安全帽。”一路转下去,竟发现能逗笑的标语很多,其中有一条是“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学校墙上的一条更是有意思,“结贫穷的扎,上致富的环。”尚立敏直说这是沙县一大特色。

晚上的酒会异常热闹,沙县县长白俊杰没有到场,说是还在沙漠水库。几名副县长带着各自分管部门的头头脑脑,摆开了阵势,分别围着对口的专家组,大有不放倒不罢休的架势。江长明知道沙县人爱喝酒,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给他们接风。天这么热,几杯白酒灌下去,身体里就像生了炭火,江长明本来就不习惯这种场合,只是碍着面子才不得不应酬。好在陪他们的是沙县排名最后的副县长,到这位子上才三个月,说话喝酒还有点放不开手脚,相比之下,场面还算好应付。林业和财政口的那两桌,就像是打群架,女同志都甩起了胳膊,猜拳声此起彼伏,直把沙县的夜晚喝得沸腾。

喝到中间,突然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大约是夜里十点过一些,江长明正想抽身离开,就见省纪委的两个人面色威严地走进来,绕过几张桌子,径直走进一包厢。谁也没想到,沙县县长白俊杰居然在里面,他把所有的人都给蒙骗了,大家都以为他此时还在沙漠水库。陪他喝酒的,竟是孟小舟!

白俊杰被当场带走,喝酒者面面相觑,几乎瞬间,全作鸟兽散。

江长明跟孟小舟的目光远远地一碰,旋即又分开。

沙县县长白俊杰被双规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县,传言纷纷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搅进了龙九苗案,跟龙九苗合伙挪走治沙专项资金三百多万。有人说他将大片的可耕地以沙化地低价转卖给马鸣建农场,从中牟取私利。还有人说他栽在了沙漠水库二期扩容工程上,那个包工头已被抓了,咬出了白俊杰。

沙县一时大乱,政府一干人陷在传言里,哪还有心思开展正常工作。江长明焦急地候在宾馆,盼望风波快点过去。但没想到的是,此后的第三天,省纪委突然来人,将他带走了。

·3·

第四章

1

黑云是从西天那边腾起来的,先是一疙瘩,絮状,很快便散开,越散越野,越散越浓。枣花抬起头,猛就让黑云吓住了。

这是八月里一个极为干燥的日子,枣花的心情比天气还糟。就在昨儿傍晚,她跟哥哥牛根实又吵了一架,兄妹俩算是戳破了脸,成仇人了。吵架是玉音这死女子引起的。本来她在沙湾村家里住着,却突然跑沙窝铺来,哭得恓恓惶惶,那份憋屈相,把枣花的心猛给掀翻了。紧着问她出了啥事儿,玉音只说是跟玉虎吵了架,玉虎还搧了她一嘴巴。一听玉虎搧玉音,枣花猛就跳了起来:“吃他的了,喝他的了,生下是他打的?”枣花一把将玉音搂怀里,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看到玉音才来几天,人就黑了,瘦了,皮肤粗粗糙糙的,哪还像个念书人?心就越发难过得不成样子。她问玉音:“到底凭啥事?”玉音支吾着,不肯说缘由,只是骂玉虎不是人,狼都比他强。玉音越不说,枣花心越急,玉音长这么大,很少说玉虎坏话,有时明明被玉虎欺负了,也忍。知道自己念书花了钱,理亏,便处处让着玉虎。

“你倒是说呀,凭啥要受他气?”枣花忍不下去了。老的算计她,小的打玉音,这不明摆着是往绝里做么。这么一想,便有点不管不顾。也难怪,玉音在她心里,远比自个要紧一百倍,一千倍。

枣花最终还是没问出来,玉音这死丫头,嘴就是硬。明明跑来诉冤的,完了还是拿她当外人。枣花心里那个憋屈哟,真是没法提。

刚把玉音安顿好,哥哥牛根实跟着跑来了。气恨恨的,抖着胡子,一进院就骂:“反了天了,说不成你了,不就说了你两句么,跑,家里放着一大堆活不做,成天跑东跑西的,由着你了,回去!”

“是说了两句么,脸上的巴掌谁搁给的?”枣花冲哥哥牛根实吼。

“打她咋的,打也是为她好!”牛根实一幅蛮横样,“家里都晒得着火了,人家都在捋黄毛柴籽儿,一斤卖两块多呢,你们倒好,谁也看不进眼睛里,就想着啃我这张老皮呀。”

“谁啃你了,谁吃你了,明里说是靠你帮哩,可你算算良心帐,这些年你打我这拿的钱,怕是比你爷父们挣的还多。”

枣花的话让牛根实楞住了,他断然没想到,枣花会跟他提钱。哟嘿嘿,她居然跟他提钱,还当着玉音的面。钱是你提的么?你咋就这么没挡拌的提出来?他吭了几吭,心想既然你连钱都提,我也就不顾啥了。

“拿你的钱,你倒是能说出口,你吃的,用的,喝的,哪个不是我供的?拿钱咋了,忘了当初你说的话,后悔了?”

“我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用了又多少?这些年我起早贪黑,啥事儿没做,就是当长工我也把情还了。”枣花实在是忍不住了,似乎有一肚子委屈要吐。这些年她闲时进沙窝抓发菜,捋黄毛柴籽儿,帮六根剪羊毛,这些钱要是细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自己一分舍不得花,全都给了牛根实。单是玉虎娶媳妇,前前后后她就给了五千多。

“那钱是你的吗,那是老郑头的钱,他该给!”牛根实突然粗着脖子,道。

猛地,枣花白了脸,祝淝啵浜欤直浒担詈螅灰坏阊恕!澳阕撸阕甙。 痹婊ǔ蹲派ぷ樱镁∑稹K矍耙缓冢招┰怨ィΨ鲎∏剑碜尤滩蛔【缌业囟丁S褚襞芄矗派炝艘坏兀骸肮霉谩霉谩痹婊ㄇ咳套⌒耐返耐矗镁⒅逼鹧S褚舻牧成钳}白,她一定听出了话味,目光在她和牛根实脸上哆来哆去。

牛根实还要说啥,枣花奋力扑向他:“你走啊,你一辈子盐醋白吃了么?”枣花几乎要疯掉,如果牛根实再说下去,她怕是连命都能豁出去。

牛根实的嘴唇动了几动,终是没再说啥,恨恨的,不甘心的,掉头走了。

夜黑沉沉压来,玉音跟枣花躺在床上,谁也没睡,睡不着。两个人都让心事压得,翻来覆去弄出一大片响。玉音忍不住又问:“到底是咋回事?”玉音已隐隐感觉出什么了,她不是傻子,这家里的味儿,还有姑姑跟爹之间若有若无的话,以及姑姑反常的表现,都令她多想。可她又有点捉摸不定,过去的记忆零零星星飘浮在眼前,她想把它们串起来,串起一个答案,串了半晚上,竟是徒劳。那个男人留给她的记忆太少了,只记得他曾是一个右派,一个整天窝在沙窝里接受改造的坏分子。后来又说不是,说是专家,专门研究沙漠的。玉音拚命地想,拚命地记,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两个画面,那男人曾抱过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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