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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民工-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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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三分之

民 工(4)

二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之所以容易打发,正是在见到钱时,想起了养他们的爹妈。于是,他们先是为这么容易就被打发了感到沮丧,然后就为怎么向在家盼了一年的爹妈老婆交待花费脑筋,日光在那样的日子里从来就没有清爽明媚过……失望是每一年都要经历的,可毕竟三分之二的工钱也是在家种地难以挣到的,希望就从来没有被束之高阁,它们近在眼前,它们钢筋擎起大厦一样擎着他们的日子,然而,当了十几年民工的鞠广大,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连三分之二工钱都拿不回家,他会半途而废,他会在那个奔向希望的途中就离开工地。

从工地上转回身,鞠广大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终于看到自己的感情。鞠广大看到了自己的感情,却不是因为老婆死了。是老婆死了才使他撤离工地,但此时此刻,击中他心中那个柔软部位的,分明是堆砌的砖瓦石块,是高耸入云的脚手架,是一日日都在变样的楼体,分明是与那个坚硬物体的一步步远离。鞠广大在一步步远离三号楼时,一股悲恸之情一下子涌遍了他的全身。

工区共十四栋楼,三号楼在工区的最里边,从三号楼到工区门口,需绕三个“工”字形的弯,鞠福生早已不在鞠广大视线里了,倒是有一大帮民工迎面而来——他们是三号楼的民工和鞠广大的小工。他们知道鞠广大的老婆死了,他们当时着急吃饭。现在,吃饭的事已经解决了,他们胃里有了底气,他们有了充足的力量和精力同情他们的同行。他们兵分两路,在靠近鞠广大时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呆呆的目光和粗粗的鼻息。鞠广大抬了抬眼皮,悲恸使他眼窝里的潮湿就要脱落,于是他赶紧将目光掠过大家,径直向前方看去。鞠广大没有停步,鞠广大不想长时间泡在大家同情的目光里,鞠广大尤其不想泡在大家吃饱了饭之后射来的同情目光里。可是,就在他希望有一个空荡荡的前方搭救他时,他的眼前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个顶个儿手提空饭盒,仰着那张因吃饱了饭而涨红的脸,他们接受了谁的命令似的,早早地站在前边的道路上,堵住了鞠广大的去路。鞠广大彻底蒙了,他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呆呆的样子使他眼角的潮湿瞬间不翼而飞,一股恨意不知不觉顶上了他的心窝,妈的,你们吃饱了饭!你们又没有死老婆!团团围拢的民工们想不到鞠广大会不看他们,更想不到会无视他们的存在往人缝里挤。人群不得不开始涌动,给鞠广大让出一条缝隙。鞠广大走进这条缝隙时,只听有人说:“干了六个月,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得要钱!”

鞠广大终于明白大家堵他的意思。可是,这意思没有走进他的心窝,他也没有被这意思打动。老婆死了,他哪里有时间在这里等要工钱,他眼下最要紧的是快一点离开工地,去赶下晌的火车。工地上依然很静,民工们悄悄错动着身子,回望着鞠广大陀螺一样的后背,那后背在杂乱而阔大的背景上一蹿一蹿,先是一块石板,之后变成了一块砖,再之后,在工区的尽头,消失了。

是在走近702路车站时,鞠广大才萌生回去要钱的念头的。那时他看到了正准备零钱投币的人们。他的手于是伸进兜里,去摸兜里的钱。他要摸出和儿子坐公交车的钱,还要摸出和儿子坐火车的钱,是这一摸,一股力量从身体的某个部位摸了出来,冲他的心脏击去,让他心口发疼。刚才,他还好好的,他拒绝了民工们的好意,一点也没为钱所动,然而现在,一个由数字织成的网经他一摸,在他血管里张开了——六个月,六个月的工钱!除去吃饭,一个大工少说也有两千五百块,再加上儿子,三千块钱白白丢进水里。这且不说,他还要搭进往返路程的车票,他还搭进了半年的饭钱,他等于整整半年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巨大的心绞痛丝丝隐退的时候,变成一缕无形的旋风,使鞠广大暂时忘了回家奔丧这一主题,蓦地折身返回工地。鞠广大忘了走出已久的儿子,忘了工地曾经的规定,在返回工地短短的路途中,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干活不给钱,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当鞠广大推开十二号楼工长办公室,一个场面让他惊呆了,他的儿子正在抻着脖子大叫:给钱给钱,凭什么不给钱?站在儿子对面的,是三号楼工长欧亮。他冷冷地看着脖筋暴突、行李在后背直颤的鞠福生,那淡然的样子好像早已经把话说尽了,再也不想说什么了。鞠广大能够想到他都说了什么,比如“没用,我又不是工头,不是老板”。他的儿子找他嚷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他只不过是工头的一条狗,就像三号楼的民工都是他的一条狗一样。可是,在工地上,他是他们父子认识的、跟他们父子有关系的惟一一个头头,他为他们记工、下账,他监督着他们的干活质量、衣食住行,民工有时来不及上厕所,在楼道里解手被他发现,罚不罚款都由他说了算,他凭什么只管罚款不管给钱,凭什么?

民 工(5)

鞠广大呆立片刻之后,立即大叫起来:你凭什么剥削俺们凭什么——然而,鞠广大的叫声只在心里,他的声音在他喉口蹿动了一下又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从欧亮的目光中,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可怜,看到了他和他儿子、他儿子和他,多么像的一对!在回程路中升腾的力气突然地溃散开来,鞠广大目光黯淡,他慢慢转过身,吞下口中唾沫推开屋门。他在推开办公室屋门时,终于喊出一声。然而,他喊的不是欧亮,而是鞠福生,他说:“鞠福生你给我滚!”

二工地上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在照射时洒了一层胶,黏腻无比。鞠广大的裤裆和大腿之间黏糊糊的,后背上的衣衫很快湿成一片。鞠广大迈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重重踩在自己影子里,他的鞋帮翻翘着,恍如两只燕子的翅膀,在挪动中一跳一跳。鞠广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自己的脚步。影子和鞋在一起,影子和脚步在一起,影子和地上的沙石在一起,影子在沙石上的滚动犹如一只球在工地上滚动。这时,当鞠广大发现自己仿佛一只滚动在工地上的球,眼睛突然瞪大:他就是一只滚动在沙石上的球,工头踢他,工长踢他,儿子踢他,日子和季节踢他,灾难和祸事也要踢他,一只球马上就要滚出工地,这就是他鞠广大的命运!

工地在两只肥脚趿拉趿拉的移动中一点点退出视线。在工区门口,鞠广大突然停了下来。见父亲停下,鞠福生心里有些慌乱,他不知道父亲想干什么,是改变了主意,欲回去要钱,还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工地,还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揍他一顿。鞠福生一边走着,一边抬眼去看父亲,他已做好充分准备,若打他,绝不躲闪,任他打个够,妈都死了,被打一下又算什么。可是父亲停下来,一直没有回头,好像他的脚下有磁石将他吸住。这时,鞠福生突然明白,父亲是不愿意自己跟在他的后边。于是,他三步并成两步越过父亲,走到父亲前边。?穴见插图262页?雪其实,不想让儿子重蹈自己覆辙,是鞠广大多年以前的愿望。那时候他刚刚结婚,那也是一个夏天,他在野地里放牛薅草,薅着薅着就困乏得受不住,跳进一眼枯井睡了起来。谁知,井里边太安静太舒适,他一睡就是大半天,牛在外边吃了村长刘大头家的庄稼他丝毫不知。当他从白日梦中醒来,往外边爬,刘大头的女人已趴在井口,冲他破口大骂,“躲,叫你躲他三辈四辈也躲不出地垄,想偷懒,你没那个命,有本事你生个儿子在外我看看!”在歇马山庄,为牲口偷吃庄稼吵架是常事,可是偏偏鞠广大的爷爷是村里有名的懒鬼,一年到头只要把种子下进地里就再也不管,一天到晚趿一双破鞋,手拿一只竹板,走门串户讲书说古混饭吃,而他的爷爷又没读一年书,讲的书说的古都是道听途说的瞎话,说的遍数多了,村人不爱听,就一见人影老早关门,成了人见人躲的灾星。到了鞠广大的父亲,没拿竹板混饭,却也不是个肯下力的好庄稼人,干集体那阵儿,动辄就以身体不好的理由请假旷工,他的身体也确实不好,可是他从来没有像乡下人那样坚持过,一年下来挣的工分口粮都拿不回家。到了鞠广大,他对前辈好逸恶劳的恶习深恶痛绝,决心一定从自身做起改变门风,他的努力在二十一岁那年初见成效,在乡养殖场干瓦匠活儿时,一个好多小青年都眼红、从吉林来做饭的漂亮女子相中了他,一缕红光飘起在自家门口已是实实在在,祖上的事也就覆盖在伤疤下的嫩肉似的,再也看不见摸不着……刘大头女人揭了他的伤疤,又在伤疤上泼了污水,鞠广大牙根咬得吱吱响。恰好,鞠广大在那一年生了儿子,恰好,儿子满周岁抓周那天,在簸箕里爬来爬去爬了半天,眼看就要伸手抓住一块石头时,突然转向一支笔。这突如其来的一转别提鞠广大有多高兴,他抱起儿子在头上扔一高又一高。就是这个时候——儿子往天上蹿去的时候,鞠广大看到,一个念头正往他的心上砸来:认穷,也要把儿子供出去!儿子一天天大了,上学、读书,儿子确实像他希望的那样,知道用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走进家门,都会看到他在西屋看书的身影。为了让儿子学好,无论时令多紧活路多忙,他从不支使儿子干活。可是,初中毕业,他的儿子竟以三十四分的差距没考上高中。鞠广大要供儿子上大学,儿子却连一个高中都没考上。就像赌博的人越输越想赌,鞠广大不得不为他的宣言付出代价,把多年做民工的积累全部拿出,送儿子上自费高中。这个决定让他很悲壮也很英雄,村里人见他时眼睛全竖了起来,好像他鞠广大头上长出了犄角。抻断腰筋供完三年高中,高考发榜那天,他现从盖州的一个建筑工地赶回来,在家里候着。表针的每一次走动,在他心上都重若千斤,表针的每一次走动,都让他看到刘大头女人的预言粉成碎末。终于,儿子回来了,儿子轻手轻脚回来了,儿子一进家门,小脸就黄了,一身鬼魅附体之气。

民 工(6)

看到儿子的样子,鞠广大扑到炕上长时间说不出话。如果刘大头女人不说那样的话,如果生的是闺女而不是儿子,如果儿子抓周时抓的是石头而不是钢笔,如果儿子学不进去也不装模作样,他都不会误入歧途。偏偏儿子欺骗了他,偏偏儿子欺骗了他又将这欺骗散布在村子里,儿子一步一步将他引向了骗局的极致……

冷静下来,鞠广大认真想想也能明白,怨恨儿子是没有道理的,山庄人世世代代种地,你怎么就那么侥幸?说白了,他也不是怨恨儿子,他只是悔,他不愿意与儿子挨近,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自己的悔,世界上千种万种滋味都好忍受,惟有悔不好忍受,悔是过河后发现自己拆了自己返回的桥,悔是一个死刑犯幻想重走一遍人生,悔就是一个口渴的人想念一滴被自己泼出去的水。鞠广大真的不想面对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现实。毕竟,为打出水来他付出了太多的脸面和力气。

因为是正午时光,702路的车很稀少,很长时间,也没过来一辆车。鞠广大和鞠福生一左一右站在那里。在工地上,他们可以各干各的,在路上,他们可以一前一后,可是现在,他们必须站在一起——他们的亲人死了,他们要回家奔丧。站牌下的父与子,从前面看,一老一小,一秃头一分头,从后边看,便是一个模子造出的两个人。他们的背上都掮着行李卷,他们的行李统被塑料布罩上一层土黄;他们的衣角打着卷,卷叶虫似的围在他们腰间;他们的裤腿溅满了泥浆,斑斓的泥点仿佛刺绣一样扎眼;他们最最一样的,还是身上散发的气味,是那种土腥中的酸,那种土腥中的臭。土腥是他们身上的主味,酸臭是那种主味中的附加,他们身上复合的、与这个城市极不相符的气味使站台上的人都躲着他们,这更加突出了他们的关系、他们的亲密、他们的臭是一窝烂,是一块。

702路车站离工地不远,但要经过一个长长的斜坡,这个斜坡,是工地与车站的距离,同时也是金盛家园民工们与车站的距离,民工们只要下了斜坡,来到702路车站,也就来到了真正的城市。这里有理发店、饭店、烧烤店;有卖杂志卖影碟的门头,冲洗照片的门头和擦皮鞋的门头,还有服装专卖店、水果店、超市、药房。这里终日有各色的车各色的人穿行、走动,是真正意义上的川流不息。这里其实只是城市的一个街道,一个边角,离繁华地带很远,可是在鞠广大和鞠福生这些民工眼里,已经是城市的中心,城市的全部了。一些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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