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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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的安排很宽松,大家最先还好奇一下,比较热衷,但很快有些人就疲了下来,从工厂早退回临时宿舍,他们先甩几圈老K才懒洋洋出去食堂吃饭,饭后成群结队逛逛工厂生活区马路,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商店早关门了,黑不溜秋一条不到百米的直路,饭后百步而已。反而是他们被工厂生活区老小看新鲜。宋运辉则是与一些学习认真的同学每天解散后还在工厂留恋不肯离开,反正工厂管理松懈,他们就进控制室跟着工人上半天班,跟着工人每隔两小时或者一小时到处巡视,从工人热情的介绍中总算知道一些运行基础。他们都还没学习专业课,连专业基础课都还没学,整个实习期下来,依然是一知半解。但他们却自信地向带队老师向工人建言献策,自以为满载而归。
回到学校开始学习专业基础课时,如开了窍门。有时撞到一个名词,忽然想起实习期间曾经听说亲见,那感觉就像出门遇见老友,分外亲切,于是对读书的热爱变得立体起来。
大学除了分秒必争地为四化建设培养有用人才,每个系还在热火朝天地重建实验室教研室,翻译国外先进资料。人手当然是大大的不够,那就从本科生里拉夫。老师的眼睛一边盯着黑板,一边盯着学生,从中物色合适人选。有两个老成稳重学习非常刻苦曾在读大学前做过机械工和电工的老三届同学被老师抽去帮助组建实验室,在大家都羡慕那两个同学的时候,宋运辉被他最崇敬的陆教授抽去翻译英语资料。当他第一次翻开教授交给他的资料,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严重缺氧,才知自己英语水平严重不足。刚在实习工厂被工人“大学生,大学生”地羡慕出来的傲气全扔到九霄云外,还满载呢,其实什么都不懂。不得不老老实实漏夜苦干,唯恐辜负陆教授知遇之恩。
还什么心思心猿意马找女朋友,连吃饭时间都成问题,宋运辉钻进书堆时候,非常忘我。有革命经验老到的同学善意取笑他安心工作,钻研学问,是个不折不扣的“安钻迷”。宋运辉听着感觉与小学时候他被称作的“小绵羊”异曲同工。
这一年,小雷家大队风调雨顺,良种晚稻大丰收。雷东宝不舍得从没忙过农活的妻子下地,也当然不能让老娘下地,非要自己一个人将全部地收割下来,只允许宋运萍在后面捡稻穗。宋运萍也确实不是割稻的料,总觉得镰刀下去直往自己小腿砍,还是雷母心疼儿子一个人种两个人地,抓起镰刀熟练割了一些,但很多是社员“书记书记”地叫着帮忙收拾的。宋运萍在打稻时候才帮得上忙,手脚并用捆扎打下稻穗的稻草。谷子晒干,新米碾出来,烧出来的饭出奇的香甜。收了稻子的土地翻耕后又种上兔子爱吃又高产的花菜。
雷东宝装了两麻袋新米去孝敬岳父母。明明宋运萍自己也能骑车的,他偏要抓着宋运萍坐他前档,硬是被宋运萍逃了,两人并肩骑车过去,秋风得意。这时候老书记已经再公社的暗示下退位,雷东宝理所当然做了大队支书,是整个县最年轻的书记,众人也都说他是县长的亲信。宋运萍明显感觉得到婚前婚后人们对她态度的不同,当然都是因为雷东宝。连宋季山夫妇都感觉得到别人对他们态度的不同,那些以前拿他们当软蛋捏的街道干部对他们客气了,雷东宝年前对那些人的冒犯,都没人提起。两老吃了女儿家的米,攒下的粮票连忙换成全国粮票支援儿子。
小雷家大队的女人们在宋运萍的指导下纷纷养起长毛兔,养得早的,兔毛已经剪了一茬。雷母养得更早,两个月剪一次兔毛,都已经剪了两茬,换来好几张大团结。
有徐县长牵线搭桥,宋运萍抱兔子从省农科院良种兔场配种,养下两窝良种兔。小兔子一长毛,就看得出好坏,两个月养下来,小小兔头看上去方头方脑,兔毛长得密集厚实,第三个月剪第一次毛时候,剪刀插进毛里面,已经很有阻力。家里不得不再造兔舍,而且还是两层兔舍。这都难不倒雷东宝,从砖厂买来几拖拉机次品黄砖,叫来两个也能做泥瓦匠的朋友帮忙,几天时间就砌岀框架,再由雷东宝找年纪大的社员编岀兔舍门,一时后院密密麻麻都是兔舍。众人有样学样,纷纷跟着在院前院后砌岀兔舍,准备来年大养。倒是消化了砖厂好多次品砖,又培养出好几个农民泥瓦匠。
宋运萍大事都不用操心,人养胖变润了。雷东宝有妻子悉心照料,走出去衣着整洁,脾气都好了许多,一张脸似乎也白了一点。因为宋运萍还在读夜大,两人商量好,等夜大毕业才要孩子。雷母心里觉得这个媳妇千好万好,唯有两样不好,一样是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回到家里两只环眼就只落在老婆身上,一样是媳妇不肯立即给雷家生个孩子。
家里收入大增,不用再吃地瓜干饭,吃肉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因为土地承包,小雷家大队原来的养猪场断了糠菜供给,不再养猪。但家家户户自己有了米糠,纷纷在自家院子后面养猪。春节到来,养得傻肥的猪岀栏宰杀,雷东宝一口气买了半只光猪,斩下一半,送给岳父母家。宋运辉扛着英语资料和砖头般字典回家过节,猪肉吃了一个饱,回学校去时下巴都圆了。宋运辉看到雷东宝极其疼爱姐姐,姐姐又是看上去丰润很多,甚至精神很多,自信很多,这才放心。雷东宝看见宋运辉将苍蝇头大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翻译成密密麻麻的方块字,看上去容易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佩服得差点五体投地。春节跟娘子回娘家时候,忍不住坐宋运辉身边傻看了许久。
不仅是宋季山夫妇夸奖这个女婿好,小雷家大队上上下下也是对雷东宝交口称赞,说他做书记了,大家才用一年时间就吃饱了饭,而且还不止。大家都说今年终于吃上肥得流油的肥猪肉,明年该可以吃上大队承包鱼塘里自家养的鲤鱼草鱼了。大队还出钱买了一台电视机,每天晚上都有专人抬岀队部打开箱子对好天线,放给大伙儿看,大家看到电视上公审林彪、四人帮团伙,底下都议论什么时候我们也学着审老猢狲一伙,吓得老猢狲在家提心吊胆好几天,从此气焰不知不觉就被压了下去。雷东宝不爱看报,但爱听新闻,新闻写在报纸上他看着烦,从电视上播出来他一听就灵,他有时间就去听新闻。他想着什么时候凑足钱,也去买台电视机放家里看着,那该多美。
生活,开始走上良性轨道,轰轰烈烈地奔向富裕。而对雷东宝的拥戴不需言语,大伙儿都是自发,一个个愿意相信,甘愿被差遣,唯恐落在人后。
第一部 1981
不仅是小雷家大队富裕了,整个社会都好像是听了发令枪似的,一二三,轰地一下富裕起来,尤其是有些手艺有点办法的人更是来钱来得快,家中很快挣齐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等三大件,开始朝着电视机、录音机进发。
春节期间,开天辟地第一次,小雷家大队娶亲酒席多于嫁女酒席。雷东宝被扯着去各家赴宴,各家老人求着雷东宝给自家儿子证婚,但被宋运萍制止了,宋运萍说,证婚的事儿还是让给虽已退位,但依然德高望重的老书记为好。雷东宝听宋运萍的,可雷母很是不满,她一寡妇人家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吃足白眼,如今熬到儿子成大队书记,正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婚宴被邀,她总是当仁不让坐在上席,她坐上席时候怎么能眼看儿子将上席让给老书记?可只要是反对儿媳妇的话跟儿子偷偷说都没用,儿子严重倾向儿媳妇,别看儿子大粗人一个,经常是儿媳一个眼风,他立刻收敛手脚,降低声调。
多次提醒儿子无效之后,雷母决定当面与儿媳说话,再怎么说,这里是雷家,她是婆婆。雷母告诉儿媳,儿子现在是书记,书记就是整个大队的老大,大队里谁结婚没老大证婚算什么话。宋运萍早料到现在风头很劲的婆婆会提出反对,只是没想到婆婆会直接跟她来说,她就说尊老爱幼,老书记虽然退下来,可东宝不能因此占了老书记上风,做人得有谦让。雷母不肯,说比老书记更有资格的书记还有,老书记上位后就老书记在证婚,现在该轮到新书记她儿子来证婚,风水轮流转,这没道理可讲。宋运萍只是微笑解释,说婚礼毕竟不是工作,在婚礼场合不要盯着论资排辈,东宝年轻,把面子给老书记挣又没什么,但大队工作会议上,东宝那是非坐主位不可的。雷东宝旁听,到此就断然一句,肯定老婆说得对,雷母气郁。回头跟左邻右舍埋怨儿媳顶撞,说她自己在家中没地位,有人把话传到宋运萍耳朵里,宋运萍挺无奈。农奴翻身后未必不会做恶霸。
人越是在感知自己权威旁落的时候,越是斤斤计较地要在众人面前表现权威。春节后,雷母便不肯再烧火做饭,更不愿被儿媳主导着帮忙养长毛兔,有时间,她只洗自己的衣服,完了宁可与老乡邻一起撮把凳子坐墙边晒太阳。偏雷东宝本就是不做家务的,也不知道家务繁琐,更是没时间太关照家里罗嗦小事,直把宋运萍忙死。宋运萍没想到一家人的事情会那么多,以前她在宋家也几乎是当家,可也从没如此忙得足不点地。为此她买了煤饼炉,心说烧灶总是费事费时间一点。可这笔开销被雷母唠叨了好几天,说家里现成的稻草用不完烂掉,还花钱买煤饼来烧,败家。雷母现在有了策略,知道跟儿子说了没用,干脆直接跟儿媳碎碎念。直把宋运萍郁闷死,可她还是不好意思使唤婆婆干活。她只有省下读书时间干活。
雷东宝还是保留着砖厂的位置,拿固定工资,虽然大多数时间不下场干活了。年后砖厂才开工,他还没在位置上坐稳,就有买砖的急火火赶上门来要砖。雷东宝疑惑了,说这会儿天寒地冻,浇水泥石灰过夜会冻,急着买砖干什么,问清楚了才知,原来大家怕开春都紧着要砖,到时得排一个月的队才能拿到砖,影响工作计划。雷东宝当机立断,决定上第二眼砖窑。
雷东宝做事一向速战速决,中午时候就用广播喇叭将大队干部和老书记一起叫来开会。他从来不讲大道理,坐下就说:“我有两个打算,一个是老砖窑上面加顶棚,省得雨天烧不成砖,一个是再造一眼新砖窑。你们看看,原来我们便宜两厘钱,一星期后交货,这还是敲锣打鼓去招来的生意。现在跟砖瓦厂同价,可人家还是交钱买砖,秋天时候得排队三个礼拜才能拿到砖。我看今年开春要砖的更多。我们自己不造,别个大队看着眼红也会造,不如我们自己动手,还可以安排我们自己社员进砖厂。老叔,一眼新窑要多少钱。”
老书记被公社迫退,心中本是气闷,可雷东宝听了宋运萍的话,几乎在所有场合都是以他为重,大队开会依然叫上他,老书记心中很有太上皇的感觉,对于东宝侄儿的提议,他乐意配合。他熟门熟路抽开四眼会计抽屉,取出账本,一边翻着一边心中默默算计。四眼会计连忙提醒:“老叔,去年啥都涨价,你不能翻老黄历了。”
“晓得。”老书记头也没抬,可还是翻出老账本看了,又取纸笔算了半张纸,好容易才道:“东宝,我连棚一起给你算进去,就算最简单的油毛毡棚,我们砖厂加大队的钱不够,还得外借四万五。”
数字出来,全场都倒吸一口冷气,一齐将眼光对准雷东宝,就算是现在富了,可四万五,那得全大队人不吃不喝半年才还得岀。队长当下道:“东宝,要不我们先把现在砖窑的顶棚先做了,春天雨水多,这才是当务之急。四万五,这欠债欠那么多,全大队老小谁还睡得安心啊。”
雷士根眼下是大队部成员,说话也有份,“东宝书记说得没错,砖窑点火以来,每月供不应求,门口要货的队伍越排越长。可形势一片大好,问题依然不少,现在物价这么涨,涨得大家都受不住怎么办?都受不住,吃饭成问题了,谁还造房子?我们还是保守一点,先搭顶棚,把下雨天的时间夺回来,看看市面还紧不紧,如果……”
“士根哥,你聪敏,你会看,别人也会看。等别个大队把砖窑造起来,我们哭都来不及。听我算帐,造新窑,可以解决大队三十个壮劳力,加顶棚,可以多用十个人挖泥打砖坯,这四十个人每人每月五六十块工资,我们大队又可以解决四十个人的生活。这方面你们算过没有?”雷东宝说话没好气。
老书记赞了雷东宝一把:“对,我们作为大队干部,做事情要兼顾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再说句没良心的,社员富了,以后我们每年追缴稻谷也轻松一点。我投东宝一票,不过借钱的事,东宝你自己解决,整个大队老鼠洞掏空了都拿不出四万五。”
四只眼会计倒是毫不犹豫地道:“我投东宝书记,东宝书记以前每次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