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第5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中午才到小雷家村,坐山口上先把兜里俩馒头吃了,才冲下山坡到那登峰电线厂。
到厂一看,好家伙,整三条生产线,其中一条还是簇新,壮观地排列在三架棚屋下。因为车间没墙,站门口就可一目了然。难怪品种齐全,那么多人要的货色全有。
已经进了那么多货,杨巡稍有经验,进厂门就直奔办公室。登峰电线厂厂长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说话,那个对着门坐的凶汉看见杨巡,瞥了一眼闭嘴不说。背着门的那个就回转头来,看到毛头小子杨巡,就道:“我们停止招工了。”说完就又背过身去。这里面的正是雷东宝与雷士根。
杨巡立马笑容可掬地抛出大买卖,“大叔,我来买两千捆电线。”他既然人微言轻,那就进门就抛大买卖,砸死对方。
这话一出来,雷士根又转回头,笑道:“回家叫你爸来,别寻开心。”
“我叫杨巡,钱我已经带来,跟大叔谈个价钱。不过有些需要定做。”杨巡走进办公室,镇定自若地自己找凳子坐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雷士根立刻明白眼前这男孩子是真的送生意上门。忙起身拿雪白搪瓷杯给杨巡泡杯茶。杨巡总觉得身侧像有一束火线烤上身来,顺着看去,却是雷东宝靠在椅子上沉默注视。他忙陪笑打个招呼:“大哥你好。”
“叫他大叔,叫我大哥?”雷东宝依然虎视眈眈,“你家做什么的?要那么多电线做什么去?他们放心你来?”
“大哥年轻有为,怎么看都不到三十,哈哈,这位大叔才是上了三十啦。我家老爹去得早,我跟人去东北做生意养家糊口,这次回来帮大家发一些货。大哥,听说小雷家村支部书记也是早年父亲去世的,都说他年轻有为,我说这是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得早早跳出来挣钱吃饭,养活弟妹,不做事都等着喝西北风啊。”杨巡满嘴好话拉关系。
雷东宝一听笑道:“士根哥,还真是那么回事,我们还不是让穷逼的。以前只有一个目标,吃饱饭。”
直等雷东宝说了话,雷士根才道:“还真是的,那时每天想着能不打光棍已经美死了。小杨,这是我们村雷书记,我是登峰厂厂长,也姓雷。你说吧,要什么规格。”
杨巡忙伸出两只手非要捧住雷东宝的一只手握了,连声说“久仰久仰”了,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雷士根。雷东宝对这种客气早已习惯,没啥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对杨巡印象加好。雷士根看了纸条,又看看自己手头的报表,道:“有两种没有库存,我安排下去立刻做,你后天来拿。”
杨巡问:“雷厂长,你们电线足尺吗?”
“当然足尺,我陪你去车间随便找一卷量一下。”雷士根摸岀一把五米卷尺,“东宝书记,你坐会儿。”
“有没有不足尺,短个四、五公尺的?”
雷士根心头不快,道:“你疑心倒重,跟我下去量量就知道。”
杨巡察言观色,忙笑道:“雷厂长误会了,我们成批卖给国营厂的电线,一般都给居民买电线剪下几公尺后的卷,反正他们拿去厂里,电工自己还得偷剪几公尺回家,没人会查。可我们这样剪了包装会松,碰到仔细的会被看出来。不如你们这儿先扣下几公尺,我们把价钱按比例扣除就是了。你看我画红圈的这几种,就要短尺的。”
雷士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猫腻,不由与瞪着眼睛的雷东宝面面相觑,嘻笑道:“哪有这样作弊的,不怕让人查出来砸你铺面?”
杨巡“嘿嘿”一笑:“我们小本经营,看到国营厂采购的又得递香烟又得送好处,不从这里短斤缺两还赚什么?他们拿了好处,还哪里会来砸我们铺面。”
雷东宝道:“还有比红伟更滑头的。你们都那么做?”
杨巡一笑,哪是都那么做,那些定做不足尺的都是他自己要的货,他到处上门推销,找的大多是国营企业,最需要这种短斤缺两电线。但他嘴里说:“都那么做,否则我怎么知道。雷书记跟雷厂长慢坐,我自己去车间量尺寸。”
雷东宝看杨巡笑着露着两颗大虎牙出去,等看他走远,才道:“这人谁敢用他?谁抓得住他?说话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什么时候让他骗了都不知道。”
雷士根笑道:“看他量大,我们给他定做一批,我们自己不干,还是足尺。不能明着开这个口子,我们那么大摊子,要是都学会生了那小心思,我们还怎么管得过来。”
雷东宝点头。想了会儿,道:“你防着点,如果有人开这口子,敢昧村里钱,先往死里打,再送他去坐几年牢。看谁还敢。”
雷士根犹豫了下,“四宝说,老书记收人钱物,批低价砖给人。”
雷东宝一时愣住,死死盯住雷士根,好久不语。这时杨巡回来,跟雷士根就着各种规格谈价,将价格压到他满意地步,才交出预付款,约定后天取货。雷东宝一直不语,双臂抱胸前发呆。连杨巡走时打招呼说再见都不理,想自己的心事。等雷士根回来,他才难得地压低声音,问:“你调查了没有?”他知道雷士根不将细节调查清楚绝不会胡说八道,与四宝为人大不相同。雷士根既然说了,那就确有其事,所以这个问题才严重。老书记是他恩人,又是德高望重,哪里能往死里打。
“调查了,证据确凿。跑拖拉机的好几个人知道。”雷士根取出一只信封,“里面是证据。”
雷东宝拿来证据细看,眉毛越拧越紧。看完,拍案而起。雷士根忙也跳起来,一把拖住雷东宝,“你不能急,我就是怕你急才一直没跟你讲,先把外围调查做好了才告诉你。你妥善处理,老叔与别人不一样。”
“大伙儿都看着。”雷东宝简直可说狰狞。
“可他是老叔,不是别人。”雷士根死死拖住雷东宝,“或者悄悄把他撤职了,算他退休,对大家有个交待。”
“不行。”雷东宝大力挣出去,“你守着电线厂。”便走了,直奔砖厂找老书记。雷士根无奈,拿起电话想跟老书记先说一声,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他相信雷东宝的处理,但他担心,他最终还是没敢大意,骑上自行车远远跟去。
雷东宝找上砖厂,直奔老书记办公室,一声不吭进门,关门,关窗,将信封扔老书记面前。
老书记不知是什么事,打开一看,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雷东宝盯着老书记,咬牙切齿地道:“老叔,你是老叔,我先来问你,怎么处理。”
老书记还是不吭声,摸岀一枝香烟,却双手颤抖,火柴划不亮。雷东宝没帮忙,依然盯着老书记,也不言语。
有人来办公室找老书记,机灵的在窗外一看里面那肃杀气氛,立马乖乖溜走。愣头青的敲门,却没人搭理,只好走开。里面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坐足有半小时,老书记才终于划亮一根火柴,点着一枝烟。
雷东宝拿出他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才闷声不响等着老书记将一枝烟死命地抽完。原以为老书记这下总该说话,没想到老书记晃晃悠悠站起来,佝偻着背,走向门口,却依然不表态。雷东宝不得不仗着年轻身手好,一脚伸出去险险地拦住门,不让老书记打开。“老叔,给句话。”
“你看着办。”老书记站在门前,并没施力开门,却也没看向雷东宝。
雷东宝愣住,一张脸更黑,想了一下,便将拦住门的腿撤回,“老叔看着我长大,最后给你的机会不抓住,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求你拜你,你会放我一马吗?我太知道你。”
“既然太知道,为什么你还明知故犯?你自讨苦吃。”
“又没多少,我没想到有人敢查我。现在的小雷家是你的天下啦。”说着话,老书记打开办公室门,却看到赶着进大门的雷士根,自言自语:“好样的,雷士根,狗奴才。”
雷士根感觉到老书记的目光如刀刮过他的脸,当然,他的招呼老书记不会应声。他看着老书记走到大门口,试图骑上自行车,不成,不得不推自行车出门。他赶紧跑进办公室,看到雷东宝正好黑着脸走出来,他忙问:“没吵?”
雷东宝摇头,“立刻,红伟接手砖厂,你查账,搞个一清二楚,张榜公布。”
“其实老叔不声不响退出已经够说明问题,村里大伙儿都心里清楚,就算他退休吧,别追查得那么彻底。打人不打脸,给老叔留点面子。”
“查!一查到底!老叔知道我会怎么做。”
雷士根犹豫了会儿,才道:“老叔知道的内情太多,万一他要求我们公布送给那些县领导和邻市电线厂领导的财物呢?他如果嚷嚷出来,事情得闹大了。”
“士根,你前怕狼,后怕虎。照我说的做,查。你以为老叔敢闹?这种事换成老猢狲都不敢闹。”
士根凡事务求百分百保障,岂敢像雷东宝般赌命。可看雷东宝那架势,他既然说服不了,那就得查,不查不行,雷东宝也懂点财务,逼急了雷东宝会跳出来自己查,到时对老书记影响更大。正说着,红伟被雷东宝一个电话叫来,风风火火赶到,跳下自行车就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啦?岀什么事了?我跟老书记打招呼,他理也不理我,脸色跟结结棍棍饿了三天一样。”
雷东宝简短地道:“你今天开始接手砖厂,老叔岀问题退休。最后结果出来前,你们跟谁都别说原因。”
雷士根道:“要不,开个村干部会议,大家商量决定?”
“你们都敢投票?”雷东宝瞪着眼睛反问。
红伟听得云里雾里,直到雷东宝骑车离开,他才从士根嘴里得知事情来由,忍不住埋怨士根:“你这不是让东宝为难吗?你要他怎么处理老书记?你把他们两个都逼上绝路了。”
士根叹息:“我本来也不想,可我管着帐,我再不出来说话,老书记会手指越伸越长。你以为大家就看不出来?都瞒着东宝一个而已,都趁东宝忙做戏给东宝看,最好东宝看不见时候自己也学着老书记捞一票。我管帐的不说谁说。而且我再不阻止老书记,大家连我们两个管事的也会怀疑上。我唯一担心的是东宝怎么处理老书记,东宝这人一向下手太重。”
红伟想了会儿,道:“老书记也太不要脸,孙子都有了的人,明目张胆的,这么贪全村人的钱,不怕出门让人戳背脊。以前跟东宝提起过,东宝太相信老书记,放给老书记的权太大,不像对我们,每天查我们的进出,看帐跟查犯人一样。”
士根若有所思地看着红伟,好久才道:“我一手管帐,一手管电线厂和养猪场,比你更让人怀疑。不行,我得让东宝把职责明确了,否则哪天我也会忍不住学老书记贪一把。对了,得跟东宝提一下,老书记是他惯出来的。人哪是神仙啊,白花花银子谁不要。”
红伟忙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还行,最多吃人家几枝香烟。我们卖出去的东西,价格明摆着的,谁敢像老书记一样乱来啊。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话,得跟砖厂的人开个会。晚上我们在一起劝劝东宝,别把老书记逼急了,和气一点嘛,我们旁观的也省得胆战心惊。”
士根还是若有所思,有点神叨叨地点点头,去村办查账,贯彻雷东宝的“查”字诀。功课得做足,不能冤枉老书记,也不能放过老书记,但是处理手法上得劝东宝别太狠。只是,雷士根被红伟的话提醒,也担心自己哪天蹈老书记覆辙,他要伸手,太容易了,比老书记更容易,雷东宝相信他,所有的印把子都是他抓着,他只要做个假帐,神仙都查不出来。他现在凭良心做事,但未来呢?
士根越想越心惊,到隔壁办公室打电话给雷东宝那个岀过国见过洋世面的小舅宋运辉,让宋运辉这个大企业出来的人帮忙想办法,怎么管理小雷家村这些个村办企业。士根看的书多,比较能跟宋运辉说到一起,而且他认为,由宋运辉来做雷东宝的思想工作,让雷东宝改变管理方式,雷东宝才比较听得进去。
宋运辉新婚,除了工作,正天天研读梁思申带给他的管理书籍,还得帮新婚妻子程开颜看她的教科书,补她因为结婚忙碌拉下的课程。程开颜以为丈夫这个大学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都会。宋运辉骄傲,不愿承认大学分专业学习,他学化工机械的怎么可能懂会计课程,只好现学现卖,自己学习领会再教给程开颜。不过这样系统化地学习了会计知识,再看梁思申的管理书籍,容易理解许多。回头,再把所学与岳父讨论讨论,找岀国外管理与金州管理的不同。程厂长常感慨说,老外管得真细。宋运辉这才知道,他以前在西德工厂里学得的东西也只是皮毛,如今学得内髓,才知那些皮毛,却是可以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
只是他现在才是一个处级配置车间的正科级副主任,他虽然常看书看得抓耳挠腮兴奋异常,可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除了跟丈人讨论,向丈人建言献策,其他什么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