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官-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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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帕蘑茹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这是我国明代兵部尚书于谦在出任山西巡抚时写的一首诗,于谦大权在手却十分清廉。当时明代社会送礼进贡已成风气,他却两手空空去朝见皇上,并留下这首诗。陆浩宇对这首诗非常喜欢,就请一位书法家朋友写了,挂到墙上作为座右铭。眼前的东西不一定时时能注意到,挂上几年了,他今天好像第一次见到一样,细细解读每一句的含义,体味一个清廉官吏那种崇高境界。
善于察言观色的祁云见丈夫进门时情绪不大好,以为是会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现在又见他呆呆瞧着墙上的条幅出神,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在张宗的问题上又有反复?于是忙将一摞报纸拿进来,企图将他的注意力从于谦的诗上引开。
“看看报吧,两天的报纸,秘书拿过来的。”祁云说着,瞧陆浩宇,又忙乎她的去了。
陆浩宇开始翻阅报纸。他本是要先看《人民日报》的,可一拿《人民日报》,露出《南方周末》,一个通栏大标题使他震惊——“市委书记戚火贵被判死刑,巨额财产1300万从何而来”。他一口气看完这篇占了多半个版面的大块文章,心里很不平静,朝外喊道:“祁云,你来一下。”
祁云问:“啥事?”
陆浩宇说:“给你看篇文章。”
祁云笑道:“我读书看报不比你少,这是你以前的评价。现在退休了,时间更多,你的报纸来了,我能不先睹为快?你说吧,哪篇文章?”
陆浩宇声音高了八度:“来来来!”
祁云进来了。
陆浩宇在文章标题上拍了一掌说:“你把这篇文章读读!”
祁云十分平静地说:“读过了。海南省东方市市委书记戚火贵,纳贿敛财一千三百万元,被判处死刑。”
陆浩宇说:“你好像无动于衷?”
祁云说:“我认真读了,也没有使我们为此坐卧不安的理由。第一,戚火贵太贪,伸手要,直接索取,赤裸敛财,在一个财政收入仅有六千万的一个穷市,索取不义之财达一千三百万。第二,戚火贵太愚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官场小圈内的游戏规则,如果他能按这个规则把游戏做下去,那是不会有问题的。人家花钱是要办事,你给他把事办了,上下高兴,皆大欢喜,他为啥要检举你?检举对方的同时,自己的官职上也等于贴了耻辱的标签——花钱买的,闹得自己违纪违法,臭不可闻。有这样愚蠢的人吗?戚火贵的事就是从这里开始败露的。你注意没有,文章中点到两个人,一个是镇党委副书记王进发,花了八万求他把其弟弟安排到市法院工作,戚火贵收了钱,却没给办事。另一个是个体户王平,想在新港搞鱼排养鱼,就朝戚火贵花了五万元,也等于扔到大海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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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对他恨透了,因此事从这里败露不是很自然的吗?“
尽管朝夕相处三十多年,不能说对自己的妻子不了解,但眼下见她口齿如此清楚,而且过目不忘,对文章中的人名,职务。情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能不暗暗称奇。
女人五十五,已到啰嗦、饶舌、记忆减退甚至更年期情绪波动、思维混乱的年龄段,她却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祁云又说:“我们同戚火贵根本不是一回事。第一,我们比戚火贵聪明,不破坏游戏规则,得了人家好处,一定要给人家办事;第二,我们不像戚火贵那样贪婪,手头有几个,退休后生活无忧。看病无忧就足矣;第三,我们同张子宜或者张宗没有直接的行贿受贿关系,惟一的一件古董也退了。直接得到好处的是我们的儿子,可儿子也不是偷来抢来的,是经营所得。十万吨煤不是吹口气就能外运出去,容易吗?赚点钱有啥原则问题?儿子都没啥原则问题,老子能有啥事?”
陆浩宇瞧着妻子说:“祁云,你能言,善辩,思路清晰,口齿利索,这些都没变,可我感到,有一点也许是很重要的一点却是变了,你站着不累吗?坐下听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祁云坐下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陆浩宇说:“清代道光年间,有个叫陈鸿的官员奉命稽查银库。对贪官来说,这可是做梦都想得到的美差啊。
可其妻却对他说:‘你把我们母子送回老家吧。’陈鸿不解,问其何故,妻子说:‘稽查银库是个美差,假如沾上污点,投其所好的人就会像苍蝇一样群飞而至,祸将不测,我不忍心看到你被斩首。’本来就清廉的陈鸿被妻子这一军将得头脑更清醒了,指大发誓,决不收受贿赂。正当这时,有人给他送来一盆鲜花,陈鸿拒收,挥手令其拿走。送礼人狼狈不堪,忙乱问一失手,花盆落地摔碎,摔出许多灿烂金条……“
听到这里,祁云说:“这故事你讲过,我没有忘记。”
“讲过?”
“你被任命县委书记那天晚上,你高兴我也高兴,就上床疯狂了一回。完事后,我说你累了,睡吧。你却很兴奋,一个劲说话,你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人帮,要把县委书记干好,除自己努力外,也得家人相帮。
于是你就讲了这个故事。“
“啊,对了,想起来了。”陆浩宇说,“你当时可是自比陈鸿妻的啊!”
祁云叹了一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许我变了,不过这个变化是由不得人的。香港、新加坡搞高薪养廉,但同时又有反贪专门机构,香港叫廉政公署,新加坡叫调查局。这说明,在高薪制的情况下,也有贪污受贿现象。
我们现在是低薪制,一个市委书记,只有八九百块工资,在台上也不宽裕,退休后更不经花了,后顾之忧太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是不顾丈夫的死活,硬把丈夫往火坑里推,而是在绝对无事。不影响外部形象的情况下,只要求丈夫在自我完善或者自我感觉自我评价方面稍作点让步,以换得老来无忧。要说变化,也就是这么点变化呀!
难道我是感情变了,不爱自己的丈夫了?浩宇,你说,是这样吗?“
陆浩宇仰头望着屋顶。沉默少顷,说道:“祁云,我宣布,再次向你举手投降,不过有言在先,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拉钩!”祁云说着,伸出食指,硬是钩住丈夫的食指拉了一下。
这一拉钩,拉得陆浩宇长长叹出一声,祁云也两眼闪着泪花。
七
和祁云拉钩后,陆浩宇脑子里的确把张宗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他考虑过三种方案,经过反复斟酌比较,最后定了一种:近期再开一次碰头会,张宗的事黄山柏一个人的意见是否定不了的,那就可以提到常委会上。如果常委会上出现意见分歧,他可以让分管工业的副书记刘云清拿个意见,加上许彬的支持,接着他就表态,这样就问题不大了。退一步讲,万一还通不过,他还可以把张宗的事先搁搁再议。一般讲,再议时就比较容易通过了。
总之,他感到自己有能力也有权力把这事办了。只是缺乏一种无私无畏的勇气和光明磊落的感觉。因此他把碰头会一推再推,星期一推到星期二,星期二推到星期五。
后来干脆自己不主动考虑了,反正有的是事情干,啥时许彬他们催时再开吧。
这天上班后,他看了一下玻璃板下面的备忘录,现在当紧考虑的是下月上旬召开的全市国营企业脱困会议。会议筹备用不着他亲自抓,他主要考虑他要在会上作的报告。下面的人们说,陆浩宇是一位不太好哄的领导。他也的确不愿意接受一层一层汇报上来的带水分甚至纯粹弄虚作假的数字和情况,更不愿意拿这些东西去作报告,哇哩哇啦自欺欺人。因此由秘书起草的报告,他必须亲自修改,有时需要改好几次才能定稿。这就得调查了解,掌握第一手材料。对于脱困会上的报告,他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找几家亏损企业的经理、厂长座谈;第二步拿出三天时间下企业实际考察,接触第一线职工和科室人员。工作紧前不紧后,他准备今天就走第一步,马上拟了个名单让秘书李志坚电话通知,时间定到下午两点到六点。
刚拟好名单,老干局刘局长打过电话来。刘局长说:
“陆书记,高书记高其厉住院了,他问到你,你要有时间的话是不是去看看他。”
陆浩宇说:“再忙也得去看他。他在哪里住院?”
刘局长说:“第一医院住院部西楼干部病房三楼五号。”
陆浩宇说:“你们应安排人陪侍。”
对局长说:“已经安排了。今天是第五天,一两天就出院了。”
陆浩宇说:“好好,我马上就去。”
陆浩宇放下电话,想了想,就把秘书李志坚喊进来,把参会名单交给他,要他上午全部通知到。又写了一张借条,要他到财务处借两千块饯。拿上钱后,就到医院去了。
高其厉,这个退休的市委副书记,并非人们想象得那样沮丧低沉。同在职时并无两样,头剃得光光的,依然那样坚挺昂扬。他送走查房的医护人员,就在病房独自踱步。
陆浩宇进门,喊了一声:“老高!”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称呼。
高其厉转过身来,握住陆浩宇的手笑眯眯他说:“前头应加一句修饰的话,叫高家庄农民养殖户老高。”说着拉了一把椅子要陆浩宇坐,他自己坐到另一把椅子上。
陆浩宇说:“你躺床上去。”
高其厉说:“急性肠炎,没事了,计划明天出院。回去就得干活,坐着说话还有问题?”
陆浩宇问:“老李好吧,她没来?”
高其厉说:“老伴把我送到医院来,见老干局安排了陪侍人,就回去了。家里那些四条腿到时就要吃要喝,实在离不开。”
陆浩宇听得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他点点头说:
“老高,你回村四年了,我都没去看过你,真惭愧哪!噢,陆浩宇高高在上,官僚主义,这种人早该下台了。”
高其厉笑道:“我知道你两次要去,一次是省委领导要来,一次是路断了,你有啥办法?”
陆浩宇叹了一声,猛想到自己带来的钱,担心说话说得忘了再带回去,就说:“想给你买点东西,可我这人呀,让祁云伺候得连东西都不会买了。再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啥。放点钱你自己买吧。”说着,将钱放到床头柜上。
高其厉拿过钱来点了点,晃着说:“老陆你是向我行贿呀?”
陆浩宇说:“对,求你办事。”
高其厉哈哈笑了:“一个堂堂的在职市委书记,倒向一位早已退休回村当了农民的人行起贿来了,那不把腐败的法则给颠倒了?要是这样,谁还愿意在职,都争着抢着提前退休呢。好,你要办啥事?我现在就批条子!”
阶浩宇说:“我要你办的是,把这点钱买成营养品、饮料之类,补补身体,我就满意了。”
高其厉又哈哈笑了。笑过之后,将钱装回陆浩宇口袋里,并不离手地捂着口袋说:“你别动,听我把话讲清再留不迟。你的底细我清楚,你并不宽裕……”
陆浩宇忙说:“没问题,我挺宽裕。”
高其厉说:“假话。你和祁云的工资加起来也就是一千三四,住在城市,现在的物价,你能攒下几个钱?儿子从南方回来了,刚有工作,还有个结婚成家的问题。姑娘女婿下岗了,你还得接济,怎能宽裕?如果真宽裕,定是搞了腐败,这种钱我更不能要。你还不知道高其厉是什么人?”
陆浩宇说:“你放心,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搞过腐败,这钱是干净的。”他说的是实话,但也留了点余地,因此觉得心里虚虚的,很不是滋味。
“说腐败是开玩笑。”高其厉说着,将捂口袋的手收回来,“主要原因是今非昔比。我现在不需要了。要说宽裕,我可是真宽裕。”
“你也是说假话。”陆浩宇说。
“不假。”高其厉说,接着就讲起他回村的经过。
原来高其厉领着老伴回村,是准备到乡下散散心,同时顺路跟亲戚们借点钱,以渡过难关,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他们被安排到一家空宅。这家的主人迁到山下去了,村委就把房子买下来。四间房,还有牲口棚猪圈、院墙、大门,一应俱全。这一住,老伴感了兴趣,说这里安静,空气也好,她觉得比住在城里舒服多了。高其厉也有同感,躲开了城市的喧闹,躲开了城市的消费,既舒服又省钱,的确不错。于是他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村支书。这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支书姓刘,有点驼背,村里人把他比作清朝时的刘墉,叫他背锅刘大人。这背锅刘大人听了,挠了挠脖子,就生出留高其厉在村里住二三年的念头。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