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浊之梦-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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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无法确定虫群是否还在追赶,我们不敢再宿营了,既然离目的地已经只有一天多路程,我们决定不再休息,日夜兼程,连续几昼夜的战斗大家都有经历过,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奇怪的是,接下来的路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几乎没有再遭遇敌人,但莉觉得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所有的战争中,敌人的腹地往往都是最薄弱的。随着电子地图上我们的位置离目标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显得忐忑起来——究竟那里隐藏着什么秘密,能被认为是终结战争的关键?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但似乎又害怕结果会让人失望,当然也害怕那里有着意料不到的危险。但不管怎样,答案已经近了。
黄雾腹地的雾似乎格外的浓密,黄|色的阳光显得愈加昏暗无力,临近第四天中午的时候,雯突然大喊起来:「看那是什么?」
她的手指向道路前方,她忘了自己是通过驾驶员潜望镜看到的,我们可看不到,于是乘员纷纷打开车舱的顶盖,探头出去眺望。重重雾障的深处一片朦胧,但所有人都能分辨出异样的东西——地平线上绵延着一条宽广的带子,如同一座黑色的长城。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了,我们紧盯着那道黑色的屏障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当我们的距离终于近到能看清那是什么时,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是森林。
几乎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梦魇之雾覆盖的地方都是苍凉与荒芜,森林已经成为了只存在于资料图册上的遥远回忆,而现在,当那些数十米高的巨大林木出现在眼前时,它足以让我们震撼。但更大的问题是——地图上没有这片森林!库茨上校说这份地图是根据最新技术的卫星探测绘制的,但他完全没有提到森林!在电子地图上,这个地区和其他广袤的雾区一样,都不过是风沙呼啸的荒原,而现在,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车辆无法进入森林,我们必须另想它法,而且,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没能预料到的变数。
小队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一开始雯希望能绕道,但这是完全没有把握的方案,我们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道路可以绕过森林,历经几十上百年的风蚀,道路通畅的可能也极小,而且当我们望向道路两侧,森林绵延天际,似乎根本没有尽头。最后,我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案:放弃车辆,徒步穿越森林。
那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抉择,放弃车辆意味着我们从此失去了护盾和重火力,几乎不可能再对抗巨型的噩梦生物,徒步意味着我们肯定要比预定的时间更晚抵达目的地,当然,能否抵达目的地都还是问题,我们没人知道森林里有什么——但那是唯一可以一搏的方案了。
我们把车辆停在最粗的一颗树下,关闭了动力,大家带上各自的武器,开始走进那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数不尽的风铃从树顶悬挂下来,但并没有风,森林一片死寂,越往深处,光线越暗,到后来干脆如同黑夜,我们打开战术手电,摸索着继续前行。在电子地图的指引下,我们好歹不会迷失方向,但没有了车辆的速度,森林显得实在是太庞大了,我们走了六七个小时,所见的依然只是一棵接一棵的参天巨树,没有敌人,甚至连活物都没有。到夜晚,我们决定休息。
这次轮到莉站岗,其他人背靠着树干睡了——套着厚厚的动力甲时,坐着倒比躺下更舒坦一点。一杆微弱的荧光灯竖在林地当中,照亮了不宽的范围。莉绕着那个虚弱的光晕漫步,一边朝漆黑的森林深处张望着,最后她停下来,抬头望向看不见天空的树顶,我想她应该在思想点什么,但我无法知晓。
几分钟的沉寂,然后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她猛然回过头去,有个瘦削的身影站在背后——是霞。
她先开口了:「卡莉中尉,你对这次行动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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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我们要去到目的地,弄清那里有什么,我在临行前三天才接到任务通知的……你知道些什么别的吗?」
「我想我知道得比你们要多一点——我进去过将军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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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
和如同温暖阳光的卡希琳相反,霞就像天使之城角落里的影子。
她的性格乖僻而孤独,似乎总是隐没在大众的视线之外,她惹人注意的场合只有两种,一是在战役的庆功会上,另一种则是为了一点小事与人大打出手。绝大多数人把她看作孤傲的怪物,但那些和她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却会竭尽所能去维护她的声誉。
严格地说起来,霞也许不算是孤儿。
她的父亲也许尚在人世,但霞从没有见过他。
当第二次大侵攻开始,跨海而来的恶魔们扇动着丑恶的翅膀席卷日本列岛时,霞的母亲十六岁,最终,当自卫队在钢铁天使的协助下稳定住防线时,黄雾已经吞噬了整个北海道和四国岛,以及本州的四分之三,日本岛的屏蔽场无法与大陆的屏蔽场相接,让撤离变得尤为困难,幸存者们拥挤在难民营里捱过接下来的饥馑,在饥饿的驱使下,霞的母亲选择了那个人类最古老的行业,用肉体来换取糊口的食物,甚至在怀孕的日子里也无法幸免,再然后,在那个狭小的帐篷里,霞出生了。
这只是灾难带来的阴暗交易的一点缩影——在生存的压力下,日本政府被迫出让技术以换取其他国家对日本难民的收留,最终,在一系列讨价还价的政治游戏之后,中国和俄国的空军实施了联合行动,在朝鲜海峡上空开辟出一条并不保险的「安全」走廊,难民们开始乘上沙丁鱼罐头般的难民船,穿过黄雾笼罩的海洋,向大陆疏散,就这样,霞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霞踏上了朝鲜半岛,挤进恶臭的车厢,穿过漫天风沙,驶向遥远内陆的安置点。
在这个全人类的生存空间都极度紧缩的时代里,被分去了资源与空间的旧居民们对这些外来的不速之客充满敌意,寄人篱下的异乡客们饱受辱骂与排挤,在角落里挣扎求存。霞的母亲得到了一份回收者的工作——这个职业的前身也许是中国的某些古老职业,例如「拾荒者」和「收泔水人」,他们挨家挨户地上门收取一切生活垃圾——在失去了如此多的土地和资源后,物资的循环利用显得尤为重要。中国人讽刺说,日本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因为日本的垃圾回收技术一直是最为领先的,只是在过去,这项工作是驾着自动回收卡车来完成的,而现在,狭隘的空间限制了道路的修建,垃圾回收再次依赖于背着背篓穿梭在狭窄巷道里的劳工们。
在难民社区里,一些老年人担负起了在父母们出门工作时照看儿童的工作,但大多数时候依然疏于管理,这些与灾难同生的孩子在蚁||穴般阴暗拥挤的难民区里摸爬滚打着,不断有人死于各种事故或疾病,缺乏营养的瘦弱身躯在哭声中被送往焚化炉。那哭声伴随着霞长大,她还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但她知道每次那样的恸哭意味着一个玩伴将再也见不到了——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她比一般的孩子更敏捷,能够借助一点点突起攀上高墙,或是沿着管道和竖井穿梭在巢城的楼层间,那时社区的巷道里常常回响着霞的母亲急切的呼唤,她责骂、恳求、甚至打她,叫她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举动,但只要母亲离家工作,霞依然如同幽影般消失在纵横的通道与管线间。并且她也比其他的孩子更加健壮——因为她学会了偷窃,她活动的范围远远超出了难民区,她懂得如何从狭小的管道潜入商铺或者库房,窃取充饥的食物,但当她第一次满心欢喜地把好吃的拿给母亲时,母亲却狠狠地打了她——那并没能阻止她继续梁上君子的举动,但从那以后,她没有再和人分享过自己的战利品。
渐渐地,霞学会了赶在母亲下班前回家,以此避免训斥,当看到乖乖在家的霞时,母亲会拥抱她,亲吻她,夸奖她是小公主,虽然霞不太清楚公主是什么,但她知道母亲很高兴——只是她身上的酸臭味儿能淡点就好了。
再后来,她上学了,不再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探索巢城每个阴暗的角落,在学校里,本地的孩子们常常欺负外来者,但霞展现了她的疯狂和执拗,她和每一个敢于作弄她的家伙打架,用拳头、指甲和牙齿维护自己的尊严,即使以寡敌众,她也要死咬住一个对手,给他留下血的教训,却也让自己常常伤痕累累。母亲会一边为她涂药,一边叹气或是抽噎。在许多次的争斗后,霞开始明白硬碰硬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她不再冲动地去以牙还牙,而是学会逃走,没有同龄的孩子能追得上她猿猴般灵巧的身影,而她却能用各种方法出其不意地伏击自己的对手,这样的游击战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最后她玩得太过火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小恶棍在追赶她时踩上了没有盖稳的下水井盖,他的尸体两天后才被找到,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来惹她——她胜利了,但并不辉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开始躲避她,躲避这颗瘦小而阴郁的厄运之星。
「那些孩子的父母会为她们哭泣吗?就像我听过许多次的那样。」她在心里想着,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哭泣会离自己如此之近。当那一天,她和往常一样穿过昏黄灯光下潮湿的巷道,走向那间狭小的屋子时,她看到了拥挤的人群,邻居们围在那里,低声议论着,而在人群的中央,白色的被单下,是母亲苍白的脸,她看上去和平时劳碌后熟睡时一样,除了被凝固的血糊成一团的头发——当她把拖车里的垃圾倒进工厂的收容池时,她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吊臂上,挂着沉重箱斗的铁钩松脱了——在她留下的挎包里,除了证件和寥寥无几的纸币,还有一盒不大的奶油蛋糕,以及10根彩色的蜡烛。
侨民局依照收养法案开始为霞寻找监护人,最后他们寻访到了她在另一个城市的姨妈,在穿制服的陌生人的陪同下,那个浸润着泪水和哭声的昏暗童年,随着车轮的轰鸣渐行渐远,最终被埋藏到记忆的深处。幸运的是,这边移民的生活要更丰裕一些,姨妈一家对她也算不错,侨民局每月还会发放死亡抚恤金,在这个新的环境,霞得以摆脱了饥饿的困扰。
也是在这里,她认识了遥。
遥是个中国孩子,当绝大多数的孩子用敌意的眼光看着语言不通的外来者时,他却是个例外,他会和霞分享食物、玩具或是书刊,他会教霞改正她错误百出的中文,他会陪着她一同上学,一同回家,他甚至能让她的脸上现出一点点罕见的笑容。但他并不是一个能保护她的人,他总是懦弱胆小,当那些高年级的差生对霞滋事生非时,他却只敢远远地观望,事后才敢跑过来送上一点无力的安慰,其实他自己也常常成为嘲笑和戏弄的对象,但他也只是木讷地畏缩着——也许正是自己的境遇才让他对霞同病相怜,但那始终是霞最讨厌他的地方,这一点,许多年都未曾改变。
时光水逝,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新的技术不断问世,物资匮乏的情形逐渐缓解,灾难之后的黑夜开始浮现希望的光芒,霞从那个干瘦邋遢的幼童日渐出落成高挑标致的少女,追求者也不乏其众,她会把这些诉说给遥听,而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和她讨论他们的优点和缺点。再后来,霞的姨妈搬家了,虽然仍在一座城市,但他们见面的时候越来越少,最后,在电话里,她告诉他,有个富家公子想和她交往,她答应了。在电话里,他依然和往常那样轻笑着,祝贺她找到好人家,当然,最后也忘不了提醒她要多留个心眼。
但霞也许没能记住他最后的话,那个饥馑的童年、那个哭泣的童年、那个狭小斗室里昏黄的童年,在她的心底种下了对贫穷的恐惧,当富贵的愿景摆在面前时,她曾经的机智被全然麻醉了,她为他张开两腿,为他打胎,为他抛却尊严、百依百顺——直到他在电话里告诉她,父亲为他安排了别的婚姻,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说:「去吧,寻找适合你的归宿吧,不过我还想和你做上最后一次,我想让自己永远记住你。」
那一次成了他的最后一次,当她一只手套弄着那支丑陋的阳物,和往常一样妩媚地舔舐着它时,另一只手偷偷伸向了床单下,在凄厉的惨号和喷射的血水中,那Rou棍和身体永远分家了。她把那截软趴趴的肉丢进抽水马桶,然后从容地拨了报警电话。
最后的判决是入狱五年。姨妈家为了逃避赔偿干脆不知所踪,来看她的只有遥,他给她带来自己做的饭菜,就和许多年前,她还是那个头发蓬乱的小丫头时一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