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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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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出兵之事仍然不变?”

“只是稍延了时日。裴大人代法雅上疏,圣上立刻准奏,今日便动工筑台,三日之后即可完工。不过……”

“嗯?”

听出校尉话中迟疑之意,酒肆主人抬起头来。

“不过,李兄不觉得此事甚是奇怪?”

“怪在何处?”

“是说圣上,”尉迟方不解地说道:“上皇笃信神道,宫中离不了道士和尚;但圣上对这些人却并无特殊宠爱。出兵突厥是军国大事,为何会采纳了一个和尚的建议?”

“不是圣上采纳了法雅的建议,而是法雅善于审时度势,顺水推舟。”

“什么意思?”

“朝中主战主和两派势力争斗颇烈。皇帝本人必然是主战的,但这一次粮草营之事谣言四起,主和派借天命占了上风,劝阻出兵,此事相当棘手。不出兵,违背圣上本意;出兵,则未战而军心不稳,必非吉兆。”

“所以……”

“所以,便要假托神怪。”酒肆主人笑吟吟地剥开了手中花生果,“既然说是天命阻兵,那就以神力解之。”

“明白了!”尉迟方恍然大悟,一拍桌子,“法雅正是看穿了圣上心思,便谋划出这法子,一来借禳解安定军心,二来也堵了那些一心要苟且偷安的文官们的嘴。”

“嗯。这便是三十六计中的无中生有,今上熟知兵法,使出这一招应在意料之中啊。”

话音方落,一名大汉匆匆走入楼中,抬眼看见尉迟方,顿时咧开嘴笑起来,“尉迟兄弟!”声音洪亮,腮髯浓重,却是于怀,伸出手掌猛拍尉迟方的肩头。两人份属同僚,平日也常在一起喝酒赌钱,是相当熟识,不拘小节的朋友。

“于大哥,今天怎么有空闲来这里?听说你到了李元帅的麾下?”

“所以说,老天爷便是不公平,”于怀刚一坐定便倒苦水,“粮草营的事还没料理完,后日又要跟元帅去见什么沙陀特使,忙了个脚朝天。尉迟兄弟你呢,年纪轻轻正要建功的时候,却不得出头。上头这调派差事的,真他娘不长眼。——嗨,不说这个,李先生,你料得丝毫不错,飞骑点兵的时候,粮草营中正好缺了一人。”

“哦,是谁?”

“就是督粮官宋琪。前日奉命点兵的是元帅府亲卫营两名弟兄,据他们回忆,当时点卯各营中唯独差了此人。”

李淳风眼中光芒闪动:“可知道他是什么缘故离开?”

“这我怎知道?不过,”于怀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对了,我怎把这人忘了。”伸长脖子向外望了望,扯开喉咙大叫道:“严虎!”一名亲兵应声而入,身材瘦小,看上去倒颇为机灵。

“这是上月刚从粮草营调到我身边的亲随,跟宋琪一定相熟,有事问他就成。”洋洋自得,于怀向那人说道:“怎样?老爷我将你要过来,算是救了你一命。否则的话,你怕不早就变了焦尸。听着小子,这位李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答错了一句,小心老爷的鞭子!”

不理会于怀的话,李淳风直接询问那名叫严虎的士兵:“你原先在粮草营?”

带着敬畏神色看了看被自家官长说得神乎其神的人,瘦小士兵点头不迭,“是。”

“宋琪是你长官?”

“没错,小人以前是他的亲随。”

“那你可知道他平日有什么习惯,又有什么亲人家眷在城中?”

“回先生,宋长官是从山东过来的,只身一人,城中没有亲人家眷,不过……”

于怀见他犹豫,踢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什么不过,有话快说!”

“他有个相好在城里。”

“哦?”听到这句话,酒肆主人扬起了眉,“是什么人?”

“就是那金巧儿。”

亲兵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这三个字之外,其余都不必说了。的确,金巧儿这个名字在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貌出众,歌艺上佳,又极会抬高身份,倘若不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不要说入幕之宾了,就连远远听一曲也不可得。这样一位红歌姬和身份低微的下级军官相好,的确大出意料。仿佛是看出几人的疑惑,严虎续道:“去年元帅府设宴,金巧儿被请去歌舞,哪知道宋爷见了她一眼就被勾了魂。此后成天往她家中跑,这些年来的俸禄积蓄统统拿去垫了那小娘们的无底洞,却连她一个衣裳角也没碰到。我们都说,这女人就是个狐狸精,迟早要把宋爷家当全骗进去,可他真像是中了魔,只知道心甘情愿孝敬姓金的小娘,什么也不听。”

“后来呢?”

“就在一个月前,宋爷突然请我们几个兄弟喝酒,喝到半醉的时候,他喜气洋洋跟我们说,金巧儿答应脱籍跟他成婚。您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艳福么?”

“有这样的事?”尉迟方不禁脱口而出。

“是啊,我们私下议论,都觉得这事蹊跷。金巧儿如此势利,怎会看上宋爷?她想脱籍,那些公子哥儿怕不要排着队争抢,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在军营中的粗汉子。”

第六章 人头

李淳风沉思片刻,道:“粮草营出事那日,宋琪是去找金巧儿了?”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八成是为了这小娘们。”

“此后可有他的下落?”

“没有,雷火那日就失踪了,一直到如今,没人见过他。”

听到这里,尉迟方已忍不住开口:“照这么说来,此人相当可疑。为何会单单在失火之前逃走?难道这件事与他有关?”

“尉迟兄弟说得有理,我这就去禀告元帅,通缉这小子。”

李淳风向于怀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依旧问严虎:“倘若见了他,你能认出来么?”

“当然。”

“好。”酒肆主人长身而起,向坐在那里的二人道:“随我来。”

“到哪里去?”

望了一眼满脸疑问的校尉,李淳风漫不经心地将手中两粒长生果扔进了口里,拍了拍双手。

“自然是去见这位宋督粮官。”

厢房中,大汉依旧躺卧在那里,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这……这是……是宋爷!”什么也顾不得,严虎大叫起来,指着床上大汉:“可……可他怎会在这里?又怎会变成这样?”

“果然如此。”李淳风仿佛早已料到,神色平静地走到大汉身边,为他号了号脉,脸上露出满意神情,“还好,过不多久便会清醒了。”

“你是说,这人就是宋琪?他怎会在你这里?!”刚从震惊中恢复,尉迟方立刻将疑问抛了出来。

“说来话长。此人是在雷雨那日闯进随意楼的,那时已经是这般模样。”

“但你怎知他就是……”

李淳风翻开大汉衣领,露出内衣领口绣着的“乙”字。

“虽然未着号衣,内里的衣裳却还是军中所制,且是全新。能在此时得到新军服补给的,必是这一次征突厥的部队。”他又伸手拎起床下的靴子,“此外,他的靴底还粘有干草和麦粒。这种麦粒不同于长安近郊的出产,形状略小且圆,应是从河北一带征集的军粮,和粮草营中谷物如出一辙。”

“嘿,真是神了!”于怀翘起拇指,“他怎样了?”

看了一眼于怀,李淳风淡淡道:“也未如何,只不过被人挖去了舌头。”

于怀倒抽一口凉气,脸色铁青,不由自主闭紧了嘴,像是生怕自己的舌头也凭空飞了去。酒肆主人微笑道:“走吧,堂上说话。”

连灌了三杯酒,于怀面色才平复下来。尉迟方知他胆小,也不理会,径自问道:“如此说来,粮草营被焚是人为,不是天意?”

“天意只是行恶的借口,至于雷火,”李淳风取出袖中硝石,“这是现场发现的。丹方中记载,将此物与他物混合,点燃之后生出巨力,可崩山裂石。”

带着些敬畏,尉迟方望向眼前之人,“李兄果然无所不知。”

“哈,是我运气好,碰巧认得知道的人。如今看来,此事决不简单。要制造雷火焚营的假相,须预知天文,计划详细,还要能在瞬息间杀死营中守军,决非一人之力。”

“布置如此周密,一定有深远图谋。难道要阻止朝廷对突厥用兵?若是如此,将人直接杀了灭口便是,为何独独留下宋琪一人?”

“也许这位宋琪身上另有奥秘。莫忘了,他是如何到这里的。”

“没错,”经他提醒,尉迟方也觉得奇怪,“即使误打误撞,找到随意楼的巧合也是极小,何况那么重的伤势。”

“巧合之外还有一个解释,”青衫男子笑容可掬地望向尉迟方:“有人故意将他扔在我门前。”

这句话出口,校尉也愣住了,“你的意思是,那人想将你卷入此事?”

酒肆主人修长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容或有之,未必无之。”

回答虽然是一贯的闲散悠游,尉迟方却顿时恍然,“难怪你会答应马周……”

“嗯。”李淳风目中光华隐隐,如星耀夜空,映得清俊双眉也带出一抹剑意,“朝廷之事原本与我无关,但若有意邀战,那就另当别论。李某向来不喜是非,却也不惧是非。”

相识以来,常见酒肆主人漫不经心,置身事外,此刻这般宛如利剑出鞘的神情倒是头一次见到。校尉心头一热,慨然道:“放心!无论何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吩咐。”

“对,没错,”终于缓过神来的于怀也一拍胸脯,“老于这里的人手也随你调遣。”

“哈哈,多谢多谢。就请两位暂时勿泄露宋琪在我处之事。过两天等他清醒,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没问题,要不要我派人守卫?”

正要开口,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李先生!”三人抬眼望去,竟是一名魁梧之极的巨人,赤着双脚,上衣敞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刺着一只狼头;左耳戴着一枚硕大金环,恍然如巨灵现世。

“哗啦”一声,于怀仓促跳起身,碰翻了桌上的酒盏,“你不是那个钟……钟……”

“钟馗。”身后李淳风含笑接口:“不必担心,他是来寻我的。”

听他如此说,于怀才稍稍安心。之前傀儡术一案中,他曾冤枉钟馗是杀人凶手,后来得李淳风分辩,才没有酿成错案。无论如何,陡然见到这个神力惊人、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巨人,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尴尬笑道:“原来李先生还有事,那,那老于先告辞了。”

看他出门,李淳风转头望向钟馗。后者用不甚流利的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先生,死了!”

叹了口气,酒肆主人道:“我还未死。”

“不,是女人死了!”

“什么女人?”

大汉伸手从背后抓小鸡一样抓出来一个孩子,看起来十三四岁,衣衫褴褛,双眼骨碌碌的灵活异常。他个头矮小,躲在这巨人身后,根本就看不见身形。

“这是谁?”

巨人手一松,那孩子就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葫芦拜见先生。”

“你叫葫芦?”

“是,老大常跟我们说,先生很厉害,是他的恩公……”

“这些以后再说,”李淳风望向钟馗,“你的手下?”

“嗨,”钟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比划道:“他们被人打,我帮他们,他们叫我老大……”

“没错,”葫芦抢先道:“咱们北城这一带,都听老大的。”神色甚是得意,似乎深以有这么个巨人做头儿为荣。

“那你说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昨夜我和瓜哥到一户人家……那……那个……捡到一个箱子……”

见他吞吞吐吐,李淳风立刻明白了所谓的“捡”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道:“然后?”

“然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女人头!”

“哦?”

胆子大了一些,葫芦说话也利索多了,“先生您不知道,那人头啊,瞪着两只眼直勾勾的,可吓人了……心里一害怕,就把它扔到河里了。回来以后,瓜哥跟我吓得要命,生怕被人当杀人犯……天地良心,我们当真没杀人……”

“所以钟馗便带你来找我?”

“是啊,他说您什么都知道,有您在就冤屈不了我们……”

“那户人家姓什么?死去女子你们可认得?”

“认得认得,她姓金,叫金巧儿,”生怕李淳风不知道,少年又补充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歌姬。”

第七章 筑台

烈日骄阳下,一群布衣短褐的壮汉正在劳作,挑土筑台,再以重物夯实,个个汗流浃背。不远处凉棚中,坐着一名差官打扮的胖子,一面监视着壮丁,一面用扇子拼命扇着。尽管如此,汗水还是一股股地顺着圆胖脸颊往下流淌,到得敞开的胸前,便汇成了小河。

“见鬼的天气!”

差官抱怨着转身,放下扇子,拿起桌上水壶,晃了晃却已空了,刚要喊叫来人,已经有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精明的中年商人赶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蒋爷,有什么吩咐?”

眉头一皱,蒋姓差官将官架端得十足:“云五,你领来的这些人手都是一帮懒汉,这都半日了,工程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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