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蛊手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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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海洋拍拍他的肩:“别泄气啊,都是猜测,咱们先回去向老师汇报一下情况,从长计议吧。”
地头会议的气氛沉闷。老先生不吱声,谁也不敢说话,偏偏老头儿仿佛神游天外,于是一群人只能坐在田埂上咬草根。
夏明若坐在小史身边,先问:“甜不甜?”小史摇头:“不甜。”
夏明若轻轻叹息说:“不甜就好,我眼睁睁看你把一只蚂蚱吃下去了,挺营养的,荤菜……别吐了,吐了多可惜……暴殄天物啊史卫东,工农红军不会原谅你的。”
“咳,”沮丧的考古队长终于开口,“钻探时确定过墓深,大约十一米下就是生土层。这个盗墓贼计算得十分精确……”
“两个人,”老先生打断他,竖起两根手指,“盗墓者有两个。”
老先生转向夏明若与小史:“墓大一分,危险就增加一分,所以盗大墓的,单独行动的极少。盗墓也需要协作,常常是一个挖洞一个提土,一个盗取一个望风,尤其是这种会打翻天印的老手,比你我都谨慎,外面没有接应绝对不会轻易下洞。明白了?”两人傻乎乎地点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楚海洋问。
“依照惯例,发掘已经成为定局了,”老先生问,“周队长,你们现在一共几个人?”
“十四个,”队长说,“十二男二女,但可以召集村里的农民。”
“又不是农闲季节,哪里来那么多农民。”老头儿说,“同学们,我们留下帮几天忙,等到考古人员大部队来。”
学生们自然不会拒绝,老先生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在洛阳时曾经得到消息,发掘批文不日就要到达,当初长沙辛追墓,动用了数千人次,这回的工作量也肯定不会小。如今人员、器材、资料一样没有,但时间不能浪费,陵墓再小,也有入口,这两天先去把入口找到吧。”
一声令下,第二天十来个人就拎着考古铲出动了,队长比较轻松,坐小驴车去洛阳等批文。
所谓考古铲,就是洛阳铲,是洛阳盗墓业界兄弟们的智慧结晶。
铲筒铁制,呈月牙形,上面接着数米长的木杆。使用时双手攥紧木杆,对着地面用力扎,把泥土压进铲筒后再提出来,由此可以判断墓葬的深度与位置。如果在同一点上继续,洞便越打越深,但洞的直径却只有几厘米。西安秦公一号墓距离地面达二十四米,也是靠着洛阳铲一杆一杆打出来的。
不过使用洛阳铲需要极高的技能,普通人根本摸不到诀窍,就像夏明若,架势虽然十足,但打了几铲便满手血泡,扑到老黄身上呜呜哭。
楚海洋说:“看到差距没有,别信同志?这就是差距,这就是机关兵和野战军的差距。”
机关兵嘿嘿一笑,抱起肥猫就跑。楚海洋扔了铲子就追:“妈的!想偷懒?”
夏明若边跑边喊:“我和老黄回去给你们做饭去!”
楚海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子:“不许走,小史一个人管灶就够了。”
夏明若回头,眨眨眼睛说:“陈燕儿啊,我就知道,你打小就看上我了。”
楚海洋说:“你这招用过了。”
夏明若大惊:“什么时候用过的?我刚想起来!”
楚海洋说:“不信你问老黄。”
老黄坚定地说:“喵。”楚海洋说:“你看。”
夏明若仰天思索:“那毛子那招我用过没?”
楚海洋笑着说:“想点儿新招式吧,小子。是不,老黄?”
老黄说:“喵。”
夏明若掐着猫脖子说:“敢情您又忘了是吃谁家的饭了?”
“三天倒有两天是我在喂,你和你爸根本就不记得。”楚海洋把猫抢过来放了,押着夏明若往回走。
夏明若说:“我手痛啊。”
楚海洋说:“好歹也算是跟着北京专家来的,得给老头儿撑着点儿面子。”
话音刚落,就看到老头儿站在那片埋着前清举人的小树林里招手。“来来来,参观一下民间土木工程师的杰作。”
自然就是指昨天发现的盗洞。
“不简单,”他拔掉掩盖住洞口的杂草,指指东面,“从这儿到古墓,途中有两个深井,都是五十年代用来灌溉的,后来因为地下水位下降就废弃了。但我刚才勘探过来,发现这个盗洞竟然能将两个井都连接进去,使之成为现成的通气孔,真是不简单。”
老头儿赞叹:“盗墓也需要才能啊,寻找古墓的敏锐性,再有就是方向感,我还见过盗洞打歪了打到河里去的。”
他颠儿颠儿走出树林,看见考古队成员个个像蔫茄子一般,便晃悠上去鼓励说:“同志们啊,我国的考古学体系本世纪才开始构建,而盗墓却已经绵延了数千年。咱们是在和一位老大哥竞争,输个一两着也没什么嘛,加油同志们,加油。”
众人纳闷说:“你们教授到底在帮谁说话?昨天是谁跟蔫茄子似的?”
夏明若微笑:“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由此到了第三天,周队长带着批文回来了,隋墓的发掘工作便正式拉开了帷幕。队长还是队长,但先前最反对发掘的李老教授却成了技术总指导。“……”老头儿感慨,“这就是人生。”
随着队长赶到的还有几十名解放军战士,都是本地的驻军,来了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大墓周围拉铁丝网。
因为挖墓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跑来看热闹,管他是颤巍巍的老头儿、老太太,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或者是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把墓边上当集市,呼朋引伴从早到晚地在这儿待着,抽烟斗的抽烟斗,闲聊的闲聊,打闹的打闹,纳鞋底的纳鞋底,总之就是没人肯走。
小史约莫数了数,每天都得上千号人。
这就是考古工作有趣的地方:平日里餐风露宿,跋涉在野兽出没的深山野谷、茫茫荒漠,面对的是危险与孤独;而一旦参与发掘,立刻就成了聚光灯下的中心。
动土的第一天便在鼎沸的人声中结束了。
傍晚收工,夏明若发牢骚:“看什么看?看猴哪?”
离他最近的一位小朋友立刻回答:“看猫。”
夏明若严肃地批评小朋友说:“你没有同情心。”然后缓缓地回头,深深地看着老黄。老黄消瘦了。
消瘦了的老黄爬在铁丝网上。
消瘦了的老黄被两只德国军犬逼迫着爬在铁丝网上。
夏明若握拳高举过头喊:“老黄!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为了真理!英特纳雄耐尔!反抗啊!”
老黄受到了鼓舞。
它无比激昂地回头,朝两只狗弱弱地喵了一声,然后翻过铁丝网逃了。
夏明若赞扬:“好样的!有骨气!”
楚海洋放下铁锹,抱起小朋友要送他走:“我知道网有洞,但你不许再钻进来了,尤其要离这个哥哥远一点儿,这个哥哥很危险。”
夏明若立刻作怪,扑在楚海洋腿上仰头喊:“刘狗剩!哥哥舍不得你!”
刘狗剩热泪盈眶:“小夏哥!你就是我的亲哥!”
楚海洋抖了抖便把小朋友扔了。
夏明若把小朋友搂在怀里,给他一颗糖。
刘狗剩说:“你再给一颗嘛。”
“那你晚上得再摘一只瓜来。”夏明若说。
“行啊!”刘狗剩说,“今晚偷红玲家的。”
这时,有人在夏明若耳边轻轻说:“你坏啊……”
夏明若吓了一跳扭头,过会儿却咧嘴笑起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咱可不能亲自拿群众的一针一线。”那人说:“也对。”
夏明若说:“舅舅别来无恙?”
一身老农装束的大叔说:“托福托福。”
楚海洋笑着走过来:“一起吃饭去。”
夏明若说:“啊?你俩已经见过了?”
“早上就见过了,”楚海洋说,“舅父大人前来帮助我们挖掘,一天工钱一块五毛六,管吃住。”
夏明若蹭到大叔身边,用肩膀拱拱他:“太不道德了啊,先是把墓盗了,现在又跑过来骗考古队的钱,我们经费很紧张的晓得哦?”
“此言差矣,”大叔庄严地说,“头一次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后一次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与国与家,问心无愧。”
大叔雄赳赳又拉过一个人来,这个人看见夏明若时脸白了,然后对大叔恭恭敬敬地点头,口称:“师傅。”
夏明若过了半天才说:“豹子,你堕落了。”
豹子立刻躲到大叔身后。
楚海洋拍拍他的肩:“走吧,吃了饭再叙旧。”
叙旧自然是找没人的地方,四个人趁着月色溜出好远,找了个土堆后窝着,夏明若还顺路去拿了一只瓜。
夏明若分瓜说:“吃,吃,别客气。”
楚海洋躺在地上望星星:“舅舅,洞真是你们挖的?”
大叔说:“真是。”“挖着什么没?”
大叔说:“说来话长,听我慢慢讲。你们学历史的,总知道古今之富莫过于隋吧?”
豹子说:“我不知道。”大叔说:“专家解释给他听。”
于是楚海洋就解释:“隋代号称‘国计之富’。”豹子说:“啥?”
“就是有钱,仓库充实,尤其是粮仓。”楚海洋说,“这儿附近曾经有个洛口仓,史料上载周围二十里,内穿三千窖,每窖可容米八千石,你想想它的总储量可以有多大,而这样的粮仓,隋代还有许多个。”
“《贞观政要》里面讲,隋文帝末年的时候,国家储备可以提供往后的五六十年之久,就是说可以用到唐高宗年间,”夏明若捧着西瓜无限向往,“那是什么景象?那是共产主义的景象。”
大叔也做无限向往状:“原来已经实现了呀,真好。”
豹子跟着说:“真好。”
楚海洋指示豹子:“把耳朵眼堵起来,我讲话时放开。”
夏明若说:“豹子你别听他的,楚海洋觉悟可低了,你看这么有民族荣誉感的事他一点儿都不激动。”
楚海洋捡了颗小石子就砸过去:“话多!”
夏明若一侧身躲开,石头啪一声砸在豹子脑袋上,豹子跳起来喊:“他妈的真痛啊!”
大叔抽打豹子说:“咋呼什么!想把民兵招来?”
夏明若骂道:“你们几个都咋呼!”
这时有两个更咋呼的远远叫起来,它们一叫,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嗷嗷呜呜一声比一声高,大叔拉着豹子就地卧倒,好半天才敢转动脖子说:“哎哟,怎么把这两只外国狼狗给忘了。”
“咬的就是你们做贼的,”夏明若说,“哎,舅舅,太子墓里什么样?”
大叔沉默半晌,然后说:“都是自己人,不妨说实话,也免得你们误会。第一,都知道隋代节葬,文帝泰陵高五丈,周数百步,大概也就相当于汉武帝茂陵的三分之一。泰陵历代都被盗,但从没有听说谁能拿出东西来。几十年前我师傅随着军阀张白英进泰陵,也是空手而归。所以我不是冲着宝贝来的。
“第二,我来是为了了却我师傅的一桩心愿,是要找一样东西,这东西他在泰陵里没找到,一直到死还在念叨。我便想碰碰运气,万一有,好让我九泉之下的师傅老人家安心。”
“那有没有?”
大叔挠着头嘎嘎笑起来:“不知道。”
楚海洋说:“你不是进去了吗?”
“可我进去了没敢找呀,”大叔说,“遇见两个邪门儿东西……哎哟,咱们撤吧。”
其余三人抬头,发现有人正打着手电往这边走来,估计是半夜爬起来巡田的村民。楚海洋看看表,两点了,于是说:“散吧。”大叔便带着豹子绕到小路上走了。
夏明若和楚海洋回去睡觉,他们睡的都是临时床铺,最中间睡的是个壮硕青年叫大吴,夏明若睡他左边,小史睡他右边。大吴练过长拳,曾经是全国少年组的武术冠军,睡着了也威风犹存,一晚上把夏明若和小史打得够戗。
第二天起来两人鼻青眼肿,抱怨道:“世界上竟然还有通铺这种罪恶的东西。”小史说:“这可怎么办呢?总得留着命发掘太子墓啊。”
夏明若说:“要不半夜咱俩把大吴给做了吧?”
小史说:“你就不能想个靠谱点儿的主意?就凭我们俩的小身板儿也能动得了他?要不我晚饭时给他下点儿药吧。”
两人嘀嘀咕咕,正准备消极怠工,老头儿那边传来消息却说发掘时间改了,改晚上,白天休息,下午六点上工。
众人问:“为什么啊?”
老头儿也是没办法。正值盛夏,古墓里的东西又最不能晒;其次是白天气温高,人吃不消;再次,围观者太多了。
千八百人,每天是里三层外三层。
农民平时又没个娱乐——以前还有地主斗呢——现在只能把考古队当娱乐:古墓说过了,周队长的大胡子说过了,李老先生的光头说过了,连小史的八字眉都被狠狠地品评了一番。楚海洋长得好,有人连媒都替他说上了,是某某庄某某组的某某大姑娘,脸大腰粗,肥臀能生养,喂猪能手。
夏明若阴阳怪气地说:“倒插门儿——好啊——有肉吃——”楚海洋追着他揍,夏明若于是强烈地表示倒插门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