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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唐泥犁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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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门熟路地绕到观音像后面,绿萝蹲下了身子:“过来,过来,都过来。本小姐让你们见识一番。”

众人好奇地围上去,绿萝笑吟吟地看了看基座上栩栩如生的莲花瓣,伸手揪住一拧,不禁怔住了,这浮雕莲花瓣纹丝不动!

“呃……”绿萝干笑一声,“莫不是摸错了?”

她又试了试其他几个,可无论怎么拧,这些莲花瓣都一动不动。玄奘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皱眉道:“绿萝,这些莲花瓣乃是和基座连为一体的,是整座岩石雕刻而成。”

“不是!”绿萝怒道,“白天我明明拧开了。”

波罗叶也上前试了试,点点头:“确实,是整块。”

绿萝傻了。空乘看了看彗行:“彗行,下午你可是一直在这座殿中?”

彗行合十:“住持有旨,命各殿需留一人值守,弟子不敢须臾或离。”

“嗯,你可见过这位女施主?”空乘问。

彗行看了看绿萝,茫然摇头。

玄奘叹了口气:“绿萝,咱们走吧!”

“你——”绿萝气得双眼通红,“你也信不过我?”

“非是贫僧不信你,只是……”玄奘看了看基座,摇头不已。

“哼!”绿萝恼了,大声道,“这是机关!自然可以锁闭,锁住了自然拧不动,有甚好奇怪的?波罗叶,你给我找一把锤子,把这基座砸开!”

波罗叶和空乘等人都吓了一跳,玄奘皱眉道:“绿萝,菩萨面前,休得无礼!”

绿萝也不知是顾忌玄奘还是菩萨,跺了跺脚,打消了砸基座的念头,叫道:“还有那座禅院!我一定能找到它,老和尚,你的尸体还在呢!”

空乘苦笑不已。

大伙儿只好又跟着她四处乱找起来,绿萝回忆自己碰到玄奘的地方,来到祖师殿后面,想了想,顺着跑出来的路径走。寂静的幽野里,月光朗照,树影婆娑,一行人默不作声,跟着这个豆蔻少女转悠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是这里!”绿萝忽然大叫一声,急匆匆跑过去。

她苦寻了半晌,但苦于没有看那禅院的名字,一时也摸不着,这时路过一座名为婆娑院的地方,忽然看见门外的青石台阶,第二阶有一块缺损,她顿时精神大振:“是这里,我记得我出门之后,这台阶缺损了一截,绊得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就是它!”

绿萝终于长出一口气,挑战地看着空乘:“进这门里,院子正中是一座达摩面壁的雕像。禅堂有三间,左侧的院墙上有佛字的浮雕。浮雕后面便是地道的入口,那浮雕会陷入地底。只是不知道,老和尚的尸体还在不在!”

空乘无言以对,只好道:“阿弥陀佛。”然后命弟子打开门。

门上有锁,玄奘盯着那锁若有所思。一名弟子开了锁,打着灯笼先走进去,空乘朝玄奘道:“这婆娑院平日无人,乃是犯了戒的法师闭关的地方,也有僧人参悟佛法,嫌禅院难以安静,就来此处闭关。”

几个人走了进去,果然看见院子正中是一座达摩面壁的雕塑。绿萝欢呼一声,猛然又想起台阶上还趴着一具尸体,不禁又胆寒起来。朝着玄奘努努嘴,示意他先去看看。玄奘一笑,从容地走过去,却见台阶上空空如也。

“绿萝,尸体在何处呢?”玄奘问。

绿萝从雕塑后面探出头来:“没尸体?”这才慢慢地凑过来,果然,光洁的台阶上干干净净,灰尘不少,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有。绿萝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啊!就算搬走,也清扫不了这么干净啊!”

“没有清扫过。”玄奘淡淡道,“地上灰尘很厚。”

绿萝挪开脚一看,果然如此,灯笼照耀下,自己的鞋子在条石上踩出一个清晰的脚印。她从波罗叶手里夺过灯笼,钻进竹林,竹林的白墙上,果然有一面佛字浮雕:“啊哈,这里有浮雕!”

她伸出小拳头砸了砸,发出沉闷的声响。

“施主说的地道,就在这浮雕后面么?”空乘笑道。

“没错。”绿萝理直气壮。

“法师请看,”空乘把玄奘拉过来,指着墙壁,“这处墙壁厚不过一尺,如何能掏空做地道口?女施主,莫非要把这墙破开了才算明白么?”

绿萝顿时呆住了,这墙和浮雕与自己所见一模一样,厚度的确不会超过一尺,可是……我明明就是从墙里面钻出来的啊!

她茫然看了看院子,是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连竹林里唯一的那棵花树都不差。可是地道口呢?她走回台阶,空乘示意弟子开门,绿萝推开门,灯笼的照耀下,禅房内陈设很简单,中间是阿弥陀佛的像,左右两侧堆满了蒲团,没有床榻,没有衣物架子……

她又回到窗外,窗棂上也没有刀子捅出来的小洞,整个窗棂纸不是新糊的,陈旧且积满了灰尘……

众人怜悯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有微微的夜风吹拂竹林,沙沙作响,只有明月留下斑驳的影子,在脚下不停晃动。

“我……我……”绿萝忽然怒气攻心,身子一软,当场栽倒。禅堂草木,佛影青灯。月光在庭前屋后,氤氲在轮回梦里。

少女浑身热汗,不安地在睡梦中挣扎。玄奘坐在床榻边,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盆水早已经凉了,波罗叶端出去哗地倒在庭院里,明月便在地面上荡漾。

“恶僧……你这坏人,为何不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绿萝双眼紧闭,在梦中兀自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但语调却透出无比的轻柔之意。玄奘怔了怔,眉头深锁,悠悠一声叹息。

“玄奘……玄奘哥哥……别走,有鬼,有鬼……咬我……”绿萝惊悸地挺直了身子,浑身僵硬,仿佛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玄奘呆住了,静静地凝视着少女潮红的面颊,古井无波的禅海深处,似乎有些东西微微一动。他微微闭住双眸,随即就散了,四大皆空,空空如也,便如这历经亿万劫的佛,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佛到了至境,终归是一个无。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按在绿萝的额头,单掌合十,低声诵念《大悲咒》。低沉而富于穿透力的声音震荡在禅房,震荡在少女的耳鼓,心海,灵台。

通天彻地的,一念大悲咒,天上的天神,都要'〃文〃'恭恭敬敬'〃人〃'地来听你'〃书〃'诵咒,一切'〃屋〃'鬼,都要合起掌来,跪在那儿静听你诵大悲咒。在地狱里,有一个孽镜台,你一生所造的孽,到那儿都显现出来。诵了大悲咒,他可以用孽镜给你一照,你的孽都消灭了,所造的业都没有了。那么在地狱里,就给你挂上一块招牌,说:“名唤绿萝的少女啊,你们一切鬼神都要恭敬她,都要去尊重她,她是一个受持大悲咒的人。”

绿萝渐渐恢复了平静,口中呢喃着,缓缓沉睡。

波罗叶长叹了一声:“今天的,事情,有些,诡异。”

“何来的诡异?”玄奘淡淡道,“道家养空,虚若浮舟;佛法云空,观空入门。世事万象,皆是表象而已。”

“法师这话,来得,深奥。”波罗叶挠挠头皮,“咱,不懂。法师,你觉得,这事是,绿萝小姐的,幻觉?”

“不是。”玄奘道。

“哦?”波罗叶精神一振,“为何?”

“她身上有血。”

“那是,寺庙里,真的,有密道?空乘,真的,被她,杀死了?那活着的,空乘,是谁?死了的,空乘,是谁?为何,那禅房,没有,任何线索?”波罗叶一迭声地问。

玄奘不答,露出浓浓的忧虑。

“法师,我有,大胆的,推测。”波罗叶道,“会不会,您的兄长,长捷,根本没有,离开,霍邑。他就在,这寺里?”

玄奘长叹一声:“贫僧还没有长出一双能够看透纷纭浮世的眼。”

但波罗叶见他听了自己大胆的推测毫不惊异,显然心里也想过这种可能,不禁大感振奋:“法师,要不要,我,查查?去,观音殿,婆娑院?”

“不用查。”玄奘摇摇头。

“为啥?”波罗叶急了,“您来,不就是,找长捷,吗?整日在这,禅房,打坐,念经,长捷他,能自动,出现,吗?”

玄奘看了他一眼:“一瓢水中有浮游三千,一粒沙里有无穷世界,这兴唐寺就仿佛一片龟裂的大地,裂纹纵横交织,沟壑遍地。我只要站在这里,这裂纹里的风,沟壑中的影,就会传入我的脚下。禅心如明镜之台,本无裂痕,如今既然生了,只会越来越大,迟早要将我的脚陷进去,何必要费心寻找?”

“我还是,不懂。”波罗叶摇摇头,“您就,不能不,打机锋?”

玄奘笑了:“参佛久了才能顿悟,你不参,自然悟不了。”

波罗叶终于受不了了,疯狂地揉着头,烦躁地跑了。

这一夜,霍邑县的后衙也是灯火通明,郭宰和李夫人对坐在坐毡上,空气沉闷。

“夫人,早些去休息吧!火灾的勘察和尸体勘验都需要耗费时日,虽然今晚结果能出来,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郭宰怜惜地看着李优娘。

“妾身怎么能睡得着?”李优娘哀叹一声,“这事也太过蹊跷,一百多口子人,说没就没了,偌大的世家,根居然一夜之间断了。我这心里……”

郭宰摇摇头:“夫人,你想这些也没用。来,喝口茶提提神。”他起身斟了一杯茶,送到李优娘手边,见她慢慢喝了下去,才略微安心。“这几天你太过焦虑了,你也莫要担心。晋州刺史赵元楷大人虽然发下公文下令严查,但是天灾还是人祸谁也说不准,对我也没有特别大的压力。嗯,一切有我。”

李优娘勉强笑了笑,握住他的手,眸子里尽是柔情。郭宰顷刻间醉了,为了这个女人和这个女儿,再难不都为这醉人的一笑么?

“大人。”正在这时,客厅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马典吏带着两名差役抱着一大摞公文走了进来,到门口放下灯笼,进了客厅。

郭宰霍然站了起来:“都勘验完了么?”

“是,大人。”马典吏把一尺多高的公文放在地上,跪坐在坐毡上,擦了擦汗,道,“两名县尉带着仵作还在收拾,一百二十三具尸体,每一具都填写了尸格,有详细的勘验记录。另外附有卷宗,对尸体勘验结果进行了综合,供大人过目。”

郭宰看了看厚厚的尸格和卷宗,心里忽然便是一悸,这每一张纸,都是一条人命!

他颓然坐下,摆了摆手:“罢了,本官不看了,你且说说吧!你们两个也辛苦了,”他朝两名差役摆了摆手,“本官备了点心,在旁边的食床上,自己取了吃吧!这都三更了,不让你们吃饱,回去还把婆娘们叫起来做饭么?”

两个差役笑了:“谢大人赏。”

“大人。”马典吏却顾不上吃,拿过卷宗翻起来,“经勘验,除了三十五具尸体烧成焦炭难以辨认,五十九具尸体的口鼻之内皆是烟灰,深入气管,双手双脚皆蜷缩,可以确定是活着被烧死或者呛死,并非被杀后放火。大半尸体表面除了烧伤,没有别的伤痕,更无利刃损伤,剩下的尸体因为房屋倒塌被砸压,头颅破损,肋骨及四肢折断,亦造成致命伤。”

阴森的夜晚,沉黯的县衙,一百多具尸体的勘验,即使说起来也是阴风阵阵,令人脊背生寒,可郭宰浑然不觉,皱眉道:“那就是说,这些人的死亡都是因为这场大火了?没有其他人为的痕迹?”

“不好说。”马典吏道,“有些尸体很怪异,确切地说是被烧死的尸体很怪异,要说人身处火场,浑身起火,剧痛之下势必翻滚挣扎,这样会导致身体各处都被烧伤,且伤势大体均匀,最终死亡之后身子不动弹,火势才会在其中一面烧得最旺。”

“对,常理的确如此。”郭宰想了想,“这些尸体里有古怪?”

“有。被烧死的不少都是胸腹处被烧伤严重,几乎成了焦炭,但脊背处的肌肤却没有遭到一点火烧的痕迹。”马典吏道,“这种情况在四十七具尸体身上都有。”

“这是什么缘故?”郭宰骇然色变,他看了夫人一眼,李优娘的眼中也骇异无比,“难道说,这些人是躺着被火活活烧死,一动都不动弹?”

马典吏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没错,从道理上判断,的确如此。他们就那么躺着,被火烧死,连身子都不曾翻过。”

“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可能啊!”郭宰喃喃道,“难道是这些人在起火时都处于昏迷状态?”

“朱、刘两位县尉大人推断了一下,说是有两种可能。”这点太重要,马典吏不敢自己作出结论,引用县尉大人的话,“要么这些人死前已经被浓烟呛晕,活活被烧死;要么是中了迷药,于沉睡中被烧死。第一点是常有的事,至于第二点,两位大人和仵作还有争议,因为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种迷药能让人在烈火焚烧的时候仍旧沉睡不醒。”

“没有么?”郭宰喃喃地道,和李优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恐惧。

“还有什么?”郭宰强打精神问。

马典吏翻阅着卷宗,也不抬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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