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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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思无果,只好笨拙的说:“你……如果想哭的话……我不看。”
肩头微微一沉,相隔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她眉间的温度,一丝一缕,慢慢渗入心房。
她摇头,声音倦倦的:“谁说我想哭?而且,不关青墨的事,他有他的苦衷,无论怎样选择没有错。你忘了我们结义当日说过的话吗?坦诚以对,永无嫌隙。至少,他没有欺骗我,其他的,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也知道要坦诚以对?”程怀瑜淡淡的说:“平时只见你嬉笑玩闹,心里的不痛快却不肯吐露半分,我到今日都还不知道你曾经为何当街哭泣,你自然是不想让他人为你担心,却也在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说起来,你和他倒很相像。”
因为痛过,所以更心疼她的坚强。点点滴滴,看在眼里,却说不出口,也只有借助此刻,轻描淡写的带过。
谁知,话音刚落,“啪”——后脑勺挨了一记锅贴。
“你这是安慰人应有的态度吗?分明是教训……”
“你这是需要安慰的样子吗?还不许人说实话。”嘴上抱怨,悬着的心却放下了。
“我只是不大愿意去牛角尖,”沉璧轻声说:“有些已成定局的事,无力改变,只好算了,难道还要不时拿出来絮絮叨叨的磨叽别人吗?就如方才,你既然问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但重新回想一遍,还是忍不住难过。”
“……对不起,是我不该贸然提起。”
“不,憋久了也会发霉。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才算领悟了‘爱别离、求不得’的真义,才能从自缚的茧中走出来。”沉璧默然片刻,慢慢笑了起来:“佛经七悲,姐姐我以身说教解释了两成,都没算你学费。”
“姐姐?”程怀瑜哑然失笑。
“我是说心理年龄,嗯,我的经历应该比你复杂很多。”
“你以为出生在名门望族,就是在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的吗?我可能比你更早的学会看人脸色,比你更早的学会见风使舵。”
“说来听听。”
沉璧枕着怀瑜的肩膀,那一小块衣服被两人的体温烘干,黑暗中,等不到程怀瑜接话,她闭上眼休憩。
海上风浪正盛,远远传来,似鬼哭狼嚎,听得人心惊肉跳,自然是睡不着的,
迷迷糊糊的过了很久,她听见他低声问:“你睡着了吗?”
她哼了哼,夹杂在“哗哗”雨声中,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他开始讲述,不时停顿,与平日的流利言语大相径庭,似乎在努力拼接记忆的碎片。
“七岁以前,我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印象中,似乎被寄养过许多次,居无定所。所以,我小时候不喜欢说话,也很讨厌听别的小孩唤爹娘。七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父亲,他说要带我回家,我满心欢喜的跟他来到京城,却仍是被寄养在了姨母家。大人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姨母并不多加解释,虽然衣食住行无一不细致,却也像在避着我。时间一长,就连仆妇的孩子都敢笑话我来历不明,只有若兰,骄傲得像公主的若兰,她一次次喝止别人对我的嘲讽,待我比谁都好。”
身后隐隐传来低叹,说话的人顿了顿,眼神恒静无波。
“两年后,我被父亲正式接回程府,当时爷爷还在世,他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我也是责骂多于关爱,直到十二岁那年,我科举及第扬名天下,他对我的态度才稍稍改变,但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临终前,他将我叫到床边,却不看我,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把程家交给你了,也不奢求什么,请你务必要让每个人得以善终。”
海风尖锐呼啸,兴许是冷得承受不住,他的身子有些发抖。
“爷爷对他的孙儿,竟然用了‘请’字,我在老人灵前跪了几天几夜都想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以为他是糊涂了,便告诉自己定不负重托,立誓将家族打理得昌盛兴旺。后来,父亲却告诉我,在我手中,程家只有两条路,要么权倾天下,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沉璧终于没办法再装下去。
“他不是你真正的父亲,在广化寺,我……听若兰说过。”
“是的,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知道我害怕,我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她就那么笃定我能成功。我想做程怀瑜,哪怕再平凡一些,即便犯了错,也还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活下去。但,他们让我连寻找退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往前走,走到尽头,山巅或深渊,谁知道呢?”
“怀瑜,你听我说……”
沉璧半跪着,轻轻的拥抱,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直到他不再颤抖。
她声音不大,附在他耳边,却坚定异常:“我认识的程怀瑜,在面对劲敌时,永远都是睿智而不失冷静的,只要是你想做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即便惨败,也可以潇洒的付诸一笑,毕竟尽力了。不要顾虑太远,未来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当初劝我来京城时也说过,与其被动的活着,不如主动的争取,最差不过蜉蝣一世,也要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才对。”
潮起潮退,湮没了天与地的界线,整整一夜,流完了一世的泪。
他在风雨中睡得出乎意料的安宁。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女孩款款走近,混沌不清的一团白影,却似故人。
她说,木木,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幸福。
他傻傻点头,却忘了问,木木,是谁?
凌晨,沉璧被海鸥的叫声吵醒,她睁开眼,发了好一会呆,才意识到映在眼帘中的大片蓝色是天空。
变态的天气,昨晚还雷雨交加,黎明时分居然放晴了,大概是老天爷开够了玩笑,回家洗洗睡了。
沉璧习惯性的翻滚,滚不动,支起半边身子一瞅,发现程怀瑜枕着自己的腿睡得正香。
不得不承认,那家伙的睡相很标致,朦胧的天光映着俊美的脸庞,白皙的肌肤呈现出暖暖的象牙色,红晕微染。
沉璧忍不住用食指点点他的鼻尖,没反应。一时玩心大起,凑上前去比划:“小样儿还挺耐看么。可是,睫毛没我长,嘴巴比我大,皮肤比我老,鼻子比我挺……嗯嗯,此条忽略不计。综上,本姑娘的美貌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鼻子为什么就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中心论点是本姑娘更胜一筹。”沉璧顺口答得得意洋洋,等到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唰”的涨红。
长长的眼缝弯起,程怀瑜笑得分外惬意,慢悠悠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所以最终结论是姑娘你一旦长成,势必倾城倾国。”明亮的眼眸看向沉璧,并不含嘲弄,他原本就是这样认为的。
沉璧却急急忙忙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沙:“懒得理你。我……我去看风景。”
风景看透
初晴的天空氤氲着淡淡的烟青色,碧波荡漾在月牙形的海湾中,水天交接的地方散布着几处海岛,郁郁葱葱。银鸥翻飞,新鲜的海风扑面而来,催动着重归温柔的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绵延的沙滩干净柔软,似乎每一颗沙粒都折射出细微的银光。
咆哮了一夜的大海,此刻如新生婴儿一般,绽开羞涩恬静的笑容。
烦恼与风暴似乎都留在了昨晚,眼前的风景美好得难以言喻,沉璧仰起脸深呼吸,略带咸湿的空气沁入肺腑,每个毛孔都随之缓慢舒张,心旷神怡。
脚面忽然有点痒,她低下头,惊奇的看见一只灰白色的小螃蟹大摇大摆的爬了过去,迅速钻进沙堆。
她立刻弯腰,想拎起小家伙,可惜下手慢了点,螃蟹没抓着,倒刨出了一块漂亮的贝壳,别致的螺旋形纹理,泛着金黄色的莹润光泽。
沉璧爱不释手的把玩贝壳,意犹未尽——数千年后,在他们居住的那个海滨城市,沙滩上已经很难捡到贝壳,尤其是像这么漂亮的,老早就会被小商贩们瓜分。林楠曾经送给她一串贝壳风铃,挂在卧室飘窗前,每天早上在“叮叮咚咚”的乐声中醒来,心灵好似沐浴着海风。
回想起来的感觉……还是,叫做怀念。
沿着海岸线漫步,浪花亲吻着脚踝,水沫飞溅,犹如无数穿着白纱裙的小精灵在翩翩起舞,舞毕退散,就会留下一两块晶莹剔透的贝壳。沉璧将它们一一拾起,系起裙摆兜着,有时等不及,她还会追族着小精灵们跑向浪花深处,去收获更大的惊喜。
程怀瑜站在高耸的礁石上,白衣黑发交缠着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天人般的俊颜流露出些许恍惚。十余年过去了,眼前依旧是儿时记忆中的海湾——隐秘的专属于他的天地。只有置身于它的怀抱,他才能汲取力量,保有一颗远离俗世纷争的心,才能面带微笑的走过一段段被亲人漠视、被同行排挤的岁月,令世人看到他的从容,而不是,藉着黑暗默默流泪的软弱。
没有人知晓他的秘密,包括若兰,却又除了一个意外闯进他生命中的不速之客。
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远眺的视线拉近,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一抹奔跑逐浪的倩影移动,直到银白沙滩上出现一团突兀的亮色,他诧异的定睛看去——
一只红锻绣花鞋?!更远处,丢着另外一只。
抬手轻叩鼻梁,忍不住,失笑。
司空见惯了那丫头的不羁礼法,不知不觉,被她的率真和随性深深吸引。
喜欢看她飞扬的短发,喜欢看她大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喜欢她凑近耳边低语,喜欢她与自己讨价还价……
二十年的生命中,忽然多了一个这样奇妙的存在,每天都能带给他淡淡的惊喜。同居梨香苑,赌书泼墨,红袖添香,常常让他心生满足,以为余生便都如此了。
所以,根本无法接受她轻而易举说出的“演戏”二字。
聪明一世,难得糊涂,偏偏却忘了,一切都还有尽头。
“怀瑜!”
远处的沉璧朝他使劲挥手,他忙跳下礁石,雨后的沙滩格外松软,一长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向前延伸,他不自觉的抬脚走了上去,每一步,都印在她的足迹上,起先只觉有趣,慢慢的,开始下意识寻找。
“怀瑜,你看!”
沉璧兴冲冲的跑过来,伸出手,她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枚紫色扇贝。
他认真的看了看,评价道:“颜色很不错。”
“你看它的形状,像什么?”沉璧不满意他的回答,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明净的小脸光洁如玉,翦水双瞳盈光流转,他微微走神,直到她连声催促。
“呃……像什么?”注意力涣散,实在看不出来。
沉璧拉着他蹲下,在沙滩上画了一个状似桃子的圈,然后把贝壳嵌进去,不偏不倚,正好占据了一半。
“这是心脏的形状。”她比划着解释:“在我的故乡,人们都相信紫贝壳代表爱情的祝福,如果你找到与之匹配的另一半,就能得到一份完美无缺的爱情。”
“真的吗?”他用指尖碰了碰那片晶莹的紫色,上面还留有她掌心的温度。
她笑着点头:“传说是真的。所以,送给你。”
“送给我?”他有些意外:“难道你不需要?”
“我以后不会常来海边,留着也浪费了。你如果找到另一半,就把它送给你的心上人,很多年后再来告诉我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很多年后,你在哪里?”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在该在的地方呗。”沉璧兜着一堆贝壳席地而坐,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说不定儿女成群,也说不定还是孤家寡人,不过,也要看沉非将来的打算,我自己怎么着都好。”
程怀瑜没吭声,心中隐隐发闷,他极目望向宽阔的海面,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有句话很想对她说,犹豫再三,还是羞于说出口。
——沉非若不能常在你身边,那么,我想做除哥哥之外,你最愿意亲近的人。
让我陪着你。
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
程怀瑜攥着那枚紫贝壳兀自纠结,沉璧却又开始忙碌,她挖了个坑,掏出湿润的沙砾,拍拍打打,等到程怀瑜发现时,她面前已经多了一座哥特式样的塔楼。
程怀瑜吃了一惊,这屋子的模样太过奇怪,以至于他不得不求证:“这是什么……东西?”
“用来看风景的房屋。”沉璧鼻尖沾着晶亮的汗珠,补充道:“在我梦里出现过的。”
程怀瑜见她挖坑挖得吃力,也不再多问,直接挽起袖子帮忙。
沉璧哼着小曲,一座圆顶城堡在手下渐渐成形,她专心致志的给城堡外墙贴上五颜六色的贝壳。
程怀瑜屏住呼吸,从夹杂着海鸥鸣叫的风中拾起她哼唱的只言片语,却是一首摸不着调的词: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 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 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