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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封魂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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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手上又加了把劲儿,锋利的刀锋激起他脖子上的一层鸡皮疙瘩。

“哎哎哎,鱼爷鱼爷,我说我说,别老他妈舞刀弄枪的,有话好好说成吗?”伊山羊撇着嘴骂道。

“说!”我哑着嗓子继续吼道,觉得嗓子干涩得快要冒出烟来。

“那你先把这玩意儿拿开。”他用手点点架在他脖子上的猎刀,“这样你让我怎么说啊?”

我收回猎刀。他摸了摸被刀锋划破的地方,撇着嘴骂:“死鱼,有你的,真敢对革命战友下手!”

“少废话!”我扬了扬手中的刀,“快说!”

“昨晚你中了瘴气,跟那儿乱蹦乱跳的,小太爷被你吵得睡不着觉,一气之下就把你打晕了塞睡袋里,喂了点儿药。怕你醒了继续折腾,还给你塞了几片儿安定。然后早上我醒了,觉得饿就去打了点吃食。”说罢,他两手一摊,“就这样。”

“就这样?!”我彻底火了,大声吼道,“别他妈放屁,老子要听实话!”

“是实话啊。”他张开嘴巴,“噗”地往手里吐出一块东西,继续说,“槟榔子可胜瘴毒,得亏了昨天上山前小太爷买的槟榔,要是没这个,咱俩昨晚一准儿一块牵着手跳山崖,去见阎王了。”

我低头一看,他吐出来的正是粒嚼烂了的槟榔子。槟榔子可胜瘴毒,确实没错。昨天他在山下的农户家里买了半斤,这东西我吃不惯,觉得嗓子辣得难受,味道也很怪。伊山羊却很喜欢,说是天然口香糖,吃了之后说不定能泡到几个苗族妹子,要是亲嘴儿也正好用得上。他自己嚼了半天之后还呵气给我闻,问我香不香。

南方的丛林里,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兽、山野鬼怪,而是各种各样的瘴气。所谓瘴气,实际上是山林恶浊之气,多由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加上各类毒蛇毒虫痰涎、粪便,经过雨淋日晒后形成的。

在《诸病源候论》里面记载了不下二十种瘴气,各有不同的症状,像桃花瘴、蚺蛇瘴等几种都是可以使人致幻的。我突然想起,此刻正值春中,山上倒是有几棵刚坐了果子的桃树。

难道昨晚我的见闻真是中了瘴毒后发的噩梦?

我看着他若有深意地又从口袋里掏出个槟榔子丢到嘴里,嚼得嘴角冒沫。我忽然想起昨天他撅着嘴巴朝我哈气问我香不香的场景来了,一阵干呕。要是他说的是真的,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给我吃的“药”?我不敢再往下想。

“刚你问我,说是你昨晚看到赶尸的了?”他过来讨好似的给我捶了捶后背,却报复似的在我后背靠胃的位置捶得震山响,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碎了。“这个倒是好解释,你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么?”我难受地把他推开,再让他这么捶下去,我还没呕死就得被他捶死了。

“初来湘西的时候,你跟小太爷说起这湘西苗乡的几大异事儿,赶尸、巫医,还有蛊。特别是赶尸,你还引经据典地跟小太爷吹了老半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回你遇到这事儿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他说着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给我,我喝了口水终于感觉好点儿。

“你刚才是瘴毒又发作了?嚼点这个,保准百毒不侵。”他又抓了一把槟榔递给我,我看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胃里又是一阵泛酸。

“我昨晚看到你爬起来又蹦又跳的,开始吓了一跳,以为你鬼附身了,要不就是发了癔症,后来我琢磨了一下才知道你是中了瘴气。这时节,山里的瘴气厉害得很。我拉也拉不住你,只好就……”他以手做刀,做了个劈的姿势,然后就一脸蛋疼地凑过来,摸摸我的后脑勺,“打疼了吧?”

“去你大爷的!”我虽不很相信,但也被他的贱样气乐了,“不疼让我抽你试试。”

“没事儿了吧?”他又笑嘻嘻地看着我,朝我伸出手来,“把刀给小太爷使使呗?”

我又有些警觉地看着他,问:“你要干什么?”

“杀鸡。”他劈手从我手中夺过猎刀,跑到一边去摆弄那几只野鸡。

我看着他在一旁忙活着侍弄野味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说的我信了才叫有鬼了,想用几粒槟榔来糊弄过去,他未免太天真了些,要说昨晚我所见都是瘴气致幻,哪有那么真切?但看他说得笃定,觉得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是真要对我不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既然不想跟我分享,我也不强求,只是对他的这种行为感到恼火。想到这里,看着他忙前忙后倒是显出些愧疚认错的意思。在随后的行程中,再也没发生什么意外,这是后话,放下不提。

没料想这一放下就是好些年。当时的那些质疑后来也渐渐淡忘。时过境迁,这事儿也一直没再被提起。但是今天看这日记上所写,又和当年那件事关联起来。我忽然有种被当猴耍了的感觉。我把日记合上,冷冷地看着还在抽烟的伊山羊。他看我这样盯他,有些尴尬地朝我一笑,赶忙端起酒杯站起来跟我正色道:“当年的事,的确是瞒了你,不过当时事关隐秘,小太爷也是不得已,现在给你赔个不是,此间事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然后,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6】

我隐约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如果今天他拿来的这个罐子跟日记里说的是同一个,那此间的牵扯就不会小,还可能跟他父亲的失踪有关。既然这本日记是他从院里搞到的,那跟院里多少也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牵扯到更高一层的机密。这本日记在他手中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起码在我们去湘西之前就已经到了他手里,甚至还要早。

“老鱼,小太爷决计没有害你的意思。”他放下酒杯,习惯性地捋了一下颌下的胡须,沉吟道:“事情到了这个田地,我也就不隐瞒了。”

他抹了抹嘴巴,继续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拿到了这本日记,发现老爷子他们当年所做的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当年的事,根本就没有像他们跟我说的那么简单!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你,实在是这件事牵扯到的机密是咱们这种人想也不敢想的。知道得越多,便越不知道是福是祸。”他顿了一下,脸上忽然有些凄然,“我怀疑老爷子压根儿就没有死。”我眯着眼看他,没有接话。

“去湘西,我的确是为了想找出当年老爷子失踪的真相。而那天你遇到的只是一个意外。这个计划里面原本没有你。”他看我没有接话就继续说道,“你当年的确不是中了什么瘴气!你所见到的赶尸,也不是劳什子幻象,就连在那个庙里留宿都是我安排的。本来想让你安静地睡一晚上,我再去找那个赶尸匠!所以,在晚饭的时候,我就在你的水里下了药。”

他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胡子,有些愧疚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道:“当你醒了出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安定片对你不管用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自己下错了药,要不然您肯定挨不了那一下子。”

我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虽然事隔多年,但听到他这么说,我又想起他嚼槟榔嚼的那一嘴沫子,胃里就开始不舒服。

“鱼爷,息怒息怒。”他看到我要发作,赶忙站起来朝我一躬到底,“倒不是啥蹊跷药,就是息斯敏,吃了也没啥副作用。你也知道的,小桃打小就爱过敏,这些药我都是常备的,临行前我收拾行李,不知怎么地就划拉上了一瓶那个,所以才出了岔子。后来因为没奏效,我就把你整晕了,又给你喂了几片儿安定,还用槟榔捣碎了泡了点儿汤给你灌了几口。”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见他提到小桃,我原本不想理他,但还是问了一句:“小桃现在还好么?”

他说的小桃是他的亲妹子,叫夏晓芊,小名叫小桃。他兄妹俩伊山羊随了父姓,妹妹随了母姓。小桃比他小了六七岁,现正在国外读大学,是个很纯真的女孩子。

“她挺好的……”他见到我说话,有些黯然道,“要是有时间,你也给她打个电话。那孩子心思太重,跟我这个做大哥的从不多说,总觉得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也怪我平时太忙,顾不上理她。我觉得她倒是跟你比跟我更亲近一些,我怕她憋坏了。”

“你算什么好大哥?你什么时候真设身处地为她想过?”我摆摆手叹了一口气,心里柔软了一些,“少拿她出来说事儿。”

他见到我这个态度,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气氛也没有先前那么尴尬了。

“狐死正首丘①,咱们中国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情结,苗人更胜。虽说现在都是盛行火化,但还是有几个苗乡坚持保留着土葬的习俗,政府先前还管管,后来实在是管不了,也懒得管了。也亏得这样,才没绝了这个行当。”

『①狐死正首丘:出自《礼记·檀弓上》:“狐死正首丘,仁也。”丘,是一堆小土山。狐因为生前长期在此居住,因此,狐死的时候,它的头总是面向着丘的。』

“这行干的人本来少,至于到了现在还干这个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去之前,小太爷先是联系了当地的一些朋友,让他们帮我找找近二三十年还干过这行的老匠人。这个倒是好找的,随便在苗乡打听一下老人们就能知道。你还记得,咱们那次在一个苗寨里见到的那个白苗哑巴老太太么?”他目光闪烁地看着我,“那就是一个赶尸老司的家,那哑老太太就是老司的婆姨。”

我想起,当年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因为湘西古墓众多,文化跟汉族也有差异,有一段时间那种少数民族的玩意儿很受市场欢迎。那次之所以我跟他去湘西,原本的目的就是收一些苗人的器物。敲小鼓本就是漫无目的地瞎逛,各个村寨基本都要去。后来我们在一个白苗的村寨里面借宿,当时那家苗人只有一个哑巴老太。因为看她生活孤苦可怜,我们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下了些财物。现在听他这么说,我才知道那也是他早安排好的。

“当时我在寨子里打听,有人告诉我说四五天以前老匠人被人请去走脚了。听说是山外出了一起车祸,一个拖拉机翻到沟里,死了六个人。因为山里通不了车,所以人家就去请他把尸体起回来。我当时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该回来了,就想上山碰碰运气。原本小太爷只想自己去,谁知道啊,你非要跟我一块儿。”

他说的不假,当时的情况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说我们分头到各个村寨里转转,然后再回来会合,这样节省时间。我却因为跟这边语言不大通,怕一个人闷,才执意要与他一起走。

“我心里有个鬼。”他突然眼圈儿有点发红,有些凄然地仰头看着包厢里冷森森的灯管,“二十几年了,小太爷心里一直有个鬼,可我又捉不到它。我很想让你帮我,可是谁也帮不了我。我不想让这个鬼也把你拉进这个没底的泥潭,有我自己就够了。”

我默然了,他的心思我懂。

“后来,很幸运,咱们遇到了赶尸匠。”他自觉有些失态,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给你吃错了药。看到你从庙里出来的时候,我当时就懵了,所以才又千方百计想把你引回去,后来不得已就……”他说到这里有些无语。

“没想到赶尸匠跟他婆娘一样也他妈是个哑巴!”突然,他又有些激动地继续说道,“他倒是还有个徒弟跟着他,可他妈却是个傻子,什么也问不出,只不过……小太爷敢肯定的是,他当年一定是见过老爷子,并且日记里所说的另个罐子也肯定跟他有关。”

“他们看到有生人在庙里,只是稍作停留,就继续赶路了。小太爷一直追到山下,他们再也没看我一眼。看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小太爷就回去了,顺手打了几只野鸡,算是给你补补,赔个不是,让你吃饱了别再跟我过不去。”

“原本就没指望让你信。”他倒也干脆,“只是找个借口让你知道我有苦衷罢了,小太爷有说不出的苦。”

“你该跟我说清楚的。”我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当我是兄弟,就不该瞒我。”

他的确有说不出的苦,这我知道。我将杯中倒满,跟他碰了一下,算是一杯泯恩仇。

把事情说开后,心里终于觉得清亮了许多。在我们两人心里系了多年的疙瘩总算是解开了,关系反倒觉得更近了一些。

“谢谢。”他那淡金色的瞳孔蒙了一层亮晶晶的水花。

“别来这套,老子还没说原谅你。”我抬手,一掌砍在他脑后,“以后你要是再因为这些破事儿来骗我,不用别人,我亲自操刀砍了你。”

“鱼爷饶命,小太爷以后不敢了。”他破涕为笑,夸张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我笑着坐回到原位,又问他:“那次以后,你又去调查过么?”

“去了,其实后来从湘西回来以后,我立马又回去找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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