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鲁平奇案-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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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霍桑已经坦然喷掉几口烟。他倒并不十分注意他同伴的警告。他自管自在提出他的得意的结论:“先生,你看我的方法,没有出于你的意外吧?”
“真是意想不到的神妙!”木偶不禁这样呼喊。他的神气的确表示衷心的悦服。这时,如果不是看到对方的双手都没有空,他几乎要隔着桌子伸出手去,和对方紧握一下而表示他的钦佩!但是,他虽没有握手,他却还在欢呼。“霍先生,你太聪明了!我相信,即使我们的福尔摩斯先生,从防空壕里钻出来,一定也要向你表示钦佩了!”
第10幕 木偶的焦土政策
于是我们这个小小的舞台上,显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局势:
木偶和霍桑,越谈越见接近。二人之间,差不多完全建树了一种友好的精神。如果没有两柄黑色的玩具,从中在作祟,几乎使人家误认这是一对最知己的朋友,正在举行一个星期下午的闲谈。但是,也许他们间的关系,正靠着那个黑色的玩具而维持着。谁知道呢?
例外的是室内其余两个人,那个女子,她像一只受冻的麻雀,蜷缩在那沙发的一角,她的失神的眼珠,一直提心吊胆,看着木偶对方那支枪。每一秒钟过去,她的鬓边的汗珠,只管一阵阵地沁出来!
还有包朗,自从走进这憩坐室的门,一直好像一个初进学校的小学生:似乎他感到他的手足,没有地方可以安放。他一面静听对方微妙的谈话;一面他的不安稳的脚,不时在圆桌底下发生踌躇的活动。有一次,他把他的脚尖,重重踏到了霍桑的脚背上,几乎要使霍桑跳起来,于是,霍桑抛掉烟尾,伸手看看手表。他像憬然省悟似的说:“喂!先生,我已经把我要说的话,全部都已告诉你,是不是?”
“不错,霍先生。”木偶静静地回答。
“记得我在初进门的时候,你曾提出你的诺言:你说:如果我能早一点来拜访,你就把那幅亲自领走的画,双手交还给我。是不是这样?”木偶依然静悄悄地说:“但是,——”
“但是怎么样?”这“但是”两个字,立刻引起霍桑的焦躁,他把手内的手枪尖,略略移动了一下而这样问。
“但是霍先生,你是一个明亮人。”木偶慢慢吞吞地说,“你当然明鉴:我能拿到那幅画,并不是不费一点本钱的;我们从‘体恤商艰’四个字上说,应该总有一些‘商量’的。”
“难道你,还有什么话说?”霍桑开始有点焦躁。
“我当然想说几句话。就算我是坐在贡比桌森林的铁篷车内,我想,你也不能不留一点谈话的余地给我吧!”木偶闪着眼珠回答。
“怎么?你还预备提出条件么?”霍桑真的掮出了一九一八年的福熙大将的态度,“现在我限你三分钟的时间,拿出那幅画来,跟我走!”
他说完,就站起来,把那支枪口,向前移动三寸。
包朗也以被牵线的姿态,随着他同伴的紧张的动作而紧张地站起来。
木偶看着对方这个进攻的形势,他紧闭起一只眼睛,向霍桑的枪口,做出一种小孩张西洋镜的样子。他说:“我有一个建议,向二位提出。”他又歪眼看看包朗:“在使用手枪之前,最好检查一下保险门,看看有没有开好,否则,临时恐怕要上当。”
“我们手里既然拿着纸牌,我们当然懂得玩纸牌的方法。”
霍桑说着,蓦地,他把枪口指向木偶的头颅:“你以为我不会开手枪!”
“哎呀!”在这突然紧张的空气之中,忽有一个尖锐的呼声,起于木偶的身后。室内三个男主角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于同一角度。只见木偶背后那个女子,已从沙发里面直站起来,她的脸色完全惨白,好像一座石刻圣玛利亚的样子!
本来,我们的木偶,有说有笑,始终保持顽皮的作风,可是那个女主角的动人表情,却使他的绅士态度,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影响。霍桑把枪口退后一些,偷眼向他看着,只见他的额上,有一点小量的汗珠,在渐渐沁出来。
霍桑狞笑地想:“好啊!我老早准备把一方新的手帕借给你,让你可以摸摸你的香汗呢!”
霍桑想念的时候,木偶和他的女伴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已把一封安抚的电报,轻轻递送了过去。于是他又看看霍桑:“我知道霍先生的枪法很准,要不要把我的头颅,权充—下枪靶?”
他伸手指指自己的额角,顺便抹掉一点汗液。他又恢复了顽皮的声音:“不过要请霍先生,把枪瞄得准些,不要错打在一个佛像的头颅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霍桑不得不瞪出了眼珠而发问。他知道这个魔鬼的话,必然有些不可测的意思的。
“请你暂且坐下,好不好呢?”木偶说:“在讨论军事的圆桌上,用手枪解决一切,我想,那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霍桑向他看看。果然怅惘地坐下。——不过他并不曾放下他的武器。
这里包朗也被牵线似的呆呆坐下来,——一副胜利的纸牌当然紧握不放。
那个女子,重复也退坐到沙发的一隅,下意识地掠着鬓发,而呆望着这三个神情各异的男主角。
只听木偶说下去道:“有一件小东西,我想请霍先生注意一下。你看:在这小圆桌的边上,装有一个特别电钮,我只要轻轻把它按一下,就可以和楼上的伙伴们互通消息。——”
木偶说道这里,闪闪眼珠,并不说下去。
霍桑不明白这木偶的意思。他姑且依着他的指示,把视线掠到圆桌的边缘上。只见桌边刻着一些精细的花纹;在花纹中间,有几个凸起的东西,像是花蕊的样子,看去,可能是有一个电钮在着。
霍桑再把困扰的目光送回木偶的脸。于是木偶又说:“霍先生已经看见这个东西了。我再告诉你:譬如我把这个电钮,按一下短声,那是一个警戒的警报;按得长一些,那就算是紧急的警报。——方才我在拉椅子的时候,我曾在这桌子边上,一连按了两下,这就是通知楼上的伙伴,如果听得楼下有什么动静——譬如听到枪声之类——不妨把那张画,马上就给撕碎,绝对不需要考虑!”
霍桑听得呆了,呼吸有点异样!——他的准备出借的手帕,大有留供自用的趋向。
木偶还在冷静地说下去:“做强盗是一种太危险的事!一个稍有脑筋的人既然干着这种危险的生活,当然随时随地,会有一些必要的准备的,你想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高声提出他的最后问句:“喂!霍先生,你要不要看看莫斯科的焦土政策呢?”
霍桑听完这话,眼珠转了一下,蓦地,他像一头老虎那样跳跃起来!他向他的同伴厉声说:“包朗!你监视这两个人!”说完,他调转身子,旋风一向门外就走!
他猛听得背后那个木偶在用一种极度严重的语声向他大喝:“站住!傻子!当心你的脚步,踏坏了那幅佛像!”
第11幕 再会吧!木偶!
舞台上的局势,由平静进入高潮,复由高潮渐转平静。
因为,木偶这种严重的警告,终于又把霍桑的急促的脚步强拉回来。由于霍桑看到木偶的眼光,露着一种凶锐的神情,他觉得这可恶的东西,所说的话,未必全是假话。自己匆匆上楼,万一楼上那些无脑子的家伙,真的实行了所谓“焦土政策”,这却并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霍桑只能重返“圆桌会议”,继续以外交方式,重新和这木偶协商“互惠的条约”。
木偶所提出的条件,是把屋中人全部的自由,交换那张唐代的名画。
但是霍桑却不能接受这个要求。他说:“在这屋子外面,已包围着大队的警探,本人无权单独签订那张条约——”他最大的让步,只能放走一些不重要的人。双方各执一端,这小组会议,便陷入于一个僵持的局面。
于是木偶伸伸手,表示一种绝望的态度。他说:“那只能随便你!我想我在被捕以后,我的罪名还不至于踏上西炮台;但是,你的那张画呢?撕毁之后,不知是否还能拼凑起来?”
他又感慨地说:“战争虽然残酷,无论如何,总不该把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文物,轻轻加以毁坏!”
甚至最后,他还向对方提出一种恐吓,他说:“再不解决这个僵局,他将立刻发出信号,而让楼上采取‘必要的措施’!”
这使霍桑想起他在三百四十九号房内所提供的保证,当时,他曾向那个神经衰弱的收藏家,轻描淡写地说:“那张画,是你的生命,也是我的名誉,我不会让人家把我的名誉劫掠了去。”
而现在,如果他再伸手拍上这木偶的肩膀呢?……
想到这里,我们这位可怜的战胜者,终于只能透出一口无声的冷气。
于是,那个会议上的协定,终于在这微妙的局势下宣告成立。
于是,我们这个舞台上的戏剧,也终于在这微妙的局势之下告一段落。
天大的事情,似乎都已不了而了。不过,这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情节,我们必须在说明书上,加以补充的说明:
第一点,在前述的“圆桌会议”上,这戏中的两大主角,都曾说过一些谎话,让他们的对手方,上过一点小当。说谎,原是不足为训的事。所以笔者在可能范围中,必须拆穿这西洋镜以敬戒他们的后来。
先说关于霍先生方面的谎话。当时他曾告诉木偶说,“在他的屋子之外,已有大队警探,造成一座‘大西洋的围墙’,本人无权加以释放云云”。这些话,听听相当吓人,而事实上,这些吓人的话,目的也只在吓吓人而已。霍桑为什么不调动大队援军呢?理由颇为简单。过去,他对木偶的狡猾,领教过不止一次。这一回,他虽在爱普卢电影院门外,因发现“小匹诺丘”而找到了这木偶的居处。但是,他觉得大举进攻,未必一定有成功的把握;万一大举进攻而仍不获成功,这于他的尊严上,却是一种新鲜的损害。如此,他宁可只带一个“随身的小包”,而姑作一次“探试性”的奇袭。
可是,那个木偶却让他这种毫无实际的大话吓了一跳。
当时木偶在离室遁逃之前,因着霍桑的大话,曾使他的木脑壳里,耗费了许多木屑。他曾想出许多预防万一的计划,以防万一的变化。当时他那提心吊胆的状况,假使让霍桑看到,那一定非常得意,而要把许多新的手帕,借给他去抹抹香汗。
然而我们这个可怜的木偶,他是上了大当!
不过你们别以为大侦探已完全获得外交上的胜利。——关于木偶方面,他也有一点小小的杰作的。
记得吗?木偶在谈判席上,他曾告诉霍桑,说什么——他在小圆桌上装有电钮;他的楼上另有羽党;他一按电钮,就是发警报,楼上接到警报,马上就会撕碎那张画。凡此种种惊人的言论,你以为都是真的吗?老实告诉你吧!这些话,连一丝影踪都是没有的!
本来,我们的霍先生,他已真的找到一个“伸手拍到木偶肩膀上”的机会。然而,他竟因这“毫无影踪”的话而放弃了。他这一当,上得不算小!
你看,我们这些外交家的烟幕,放得何等离奇而出色!
其实,凡是外交家们所放的烟幕,没有不离奇而出色的!
除了上述事件以外,还有一点,我们也得加以补充的说明:那张吴道子的名画,虽经霍桑费了相当的力量,从木偶手里争夺回来,但是,它在展览会里开始张挂,却已延迟了一天;直到星期二,方始给予好古者以细细欣赏的机会。
至于那幅唐代的杰作?毕竟是幅怎样的杰作?这在前文一始终不曾提供较详细的说明。现在乘累的笔尖,还没有十分疲倦的时候,不妨简略地介绍一下。
那幅画,画的是:“释迦牟尼世尊,在菩提树下,夜睹明星,忽尔悟道”的事迹。这幅画的线条、色泽,是如何优美,深愧笔者不是一个画家,无法详细说明。主要的一点是:当时如果有人把那幅画,细细地看一下,他们一定能够发现,在这绢本画的一角,却已多出了一点东西:那是一方极小的圆章,刻着“鲁平珍藏”四个字。这个圆章留在菩提树的根上。粗心地看时,那是万万不会发觉的。
世上有许多事情,想想未免有些可笑:每一个收藏家们都喜欢把世上的一些崇高的艺术作品,设法据为己有;每一个收藏家们的心里,都想把他们的收藏品,保留至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之久。由于这种卑劣的心理,遂使他们在暂时的占有物品上,必要留些可怜的手脚,如××珍藏的印章之类。可笑像鲁平那样一个处处抱着消遣态度的人物,他也不能免除这个调子。可是,你们曾看见哪一个收藏家,能把他们的占有品,保留到一千年与一万年呢?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的可怜的小捣乱,他终于已把一个印章,鲁莽地留在那幅画上了。
严格地说来,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