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勒斯十二宗疑案-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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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不急。”得伊阿尼拉无所谓地说。
被黑毡帽帽檐半遮住的眼中闪过警觉的神色。
“哦,行啦,我看得出,这个角色所能提供的可能性您已做到了。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因为您这辈子再也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对吗?”
得伊阿尼拉喷出一口香烟,把它弄成长长的一缕,状如细线。此时的她脸上出奇地平静。
“我考虑过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我相信,我会把您已付给我的一部分钱还给您的。”
“您说什么?”
“我无法做到全还,因为我已从里面提取了小小一部分,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过您的钱差不多都可收回。”
影子的脸上显得很是困惑。他喃喃道:
“可……这钱……是您的呀!您挣得光明正大,它属于您。”
“没父系的,我已决定了。我会在下次还给您。”她嘴上显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或者更简单些,我将把钱装进…个信封放在您的床头柜上.就像您把信送到了我那儿一样。这么做会使我们避免无谓的跑来跑去。”
“行……行啊……随您的便吧。您还是要非常谨慎小心。无论如何,翠径的人不能知道我们商定的这笔交易,尤其是不能告诉赫拉克勒斯,即使以后情况可能变得对您非常有利也不行,虽说这方面的势头看来还算不错……”
“我又不傻,您想想吧。我不难想象那时我们会有什么风险。”
“我能问问您作这个决定的原因吗?”
“嗯,很简单,这么拿钱而去勾引一个男人,我觉得从自己方面来说并不光明正大,同时……”
“说吧,我听着呢。”
“诸事顺遂,但有个小麻烦掺和进来了,最后我想自行了断——我完全被他吸引住了.甚至觉得我已坠入情网。”
影子摇摇头。
“嗯,我原本一直在想,您演的这出戏可真出色……那么,万事如意啰,是吗?”
“也对也不对。因为我在两种矛盾的感情中非常痛苦。一种感情在将我推进他的怀抱,另一种则告诉我要当心。事实上,我依然还是有点害怕他,害怕他发脾气时的那些反应……”
“这多少也是翠径所有人的感觉!大家钟爱赫拉克勒斯,同时又畏惧他。不管怎样吧,我觉得您所碰到的事都相当顺利,甚至非常顺利,总之是在将我们的协议渐渐面上句号。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我们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再遮遮掩掩的了。”
“不过我想对您提个问题。关于我那个‘教父’……他知道这个骗局吗?要么您是成功地使他相信了我就是那个已断了往来的养女吗?”
影子狡诡地一笑。
“让我们什么都忘了吧,好吗?我想这对大家更好些……”
得伊阿尼拉走出咖啡馆时微微笑着。她认为这一天过得不错,虽然她心里觉得这笔交易令人厌恶。这钱她可不感兴趣!如果钱在手上,她真想扔到刚才离开了的那个人的脸上去呢!
湿漉漉的沥青路上响着她的脚步声,她轻快地向火车站走去。对她来说,现在事情已很清楚:要么按自己所愿和赫拉克勒斯一起生活,要么不。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她会发生什么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同甘共苦,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她是这样来看待自己未来的。如果赫拉克勒斯哪天发怒将她杀了,那她甚至还会认为,这种死法要比别样的死更加体面。她的生命是属于他的,他有权利在认为适当的时候骂她、惩罚她……
当然,得伊阿尼拉也并不总是能积极、果断地看待自己的未来。她内心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只等着机会一到就会冒出头来。青龙之谜远未解决。相反,自从她在“中国居”迎头撞上它那可憎的面孔之后,这个谜团愈发变大了起来。这个雕像像极了她噩梦中的青龙,巧得很不寻常,使她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定是弄错了……也许是看花眼了吧?
她最后还是让自己相信,是她精神上的焦虑不安造成了两个幻象。她想把事情弄个明白。“中国居”里的龙现在已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了。她曾利用游廊里一片狼藉之后造成的混乱,又回到那里仔细看了看。她要做的事不过就是将它和“自己幻象中的青龙”比较一下……现在她知道它的藏身之处;她已见过多次,但没有真正仔细揣摩过。
她也曾一时动念想和赫拉克勒斯说说这事,但又觉得这么做欠考虑也有风险。这个秘密不能让他知道啊!挥之不去的预感很悲观,这对他们的感情提出了质疑,也是一种有害的猜忌,有可能就会酿成她所担心的悲惨情况。
她没去火车站,而是去奥尔德盖特乘电车向前坐了三站。在灰蒙蒙一片的阴沉天空下——只有伦敦,特别是在这个地区才会有——她沿着大路走去。一架架牲口套车将路堵得难以通行,也给有轨电车的运行造成了麻烦。她走进一条窄窄的弄堂,置身在一个奇特的天地当中。那里的光照似乎不大合乎常情,石块铺砌的路面也高低不平。人们走路时弯腰拱背,脚下悄无声息,似乎他们的良心有欠安宁。窗口都晾着内衣,挂在横系在弄堂两边那些拉紧了的绳子上,有如军舰上的那种小布旗。衬托着它们的,是颜色深暗、脏兮兮的墙砖,使它们一件件显得很醒目,也透出了它们的匮乏和贫困。她有一两次撞到了某个流浪的驼背人身上,这个人便会伸出他那皱巴巴、马马虎虎缝补了几下的大礼帽——它的主人穷困潦倒程度的真实写照。那些屋子的后院中有狗在叫;人们会在那里看到一些大桶和各种各样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就令人生疑了。有条大河并不远,不用见到就闻得出它的存在。
得伊阿尼拉知道,在白天这个时候她不会有多大危险,但她还是不放心。她加快脚步,随后在一扇花花绿绿的门前停了下来。她叩响门环,等着。不一会儿,有个斜眼男子过来了。他听她说了来意,侧身做了个手势让她进去。
她顺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向前走去。过道灯光昏暗:照明灯都很小,而且彼此相隔很远。它们已经精打细算,却又好像还要被混沌、污浊的空气所吞没。这是一股暗淡的雾气,它气味呛人,使人头晕。她拐弯走上另一条逼仄的过道后,进了一间呈正方形的屋子。男子点亮了放在几个墙角的四盏油灯,照出了糊有鲜红墙纸的墙壁。挂毯上有图案和各种花卉,无形中也使它显得不那么单调。不过有条面在天花板上的大青龙特别吸引了她的目光。得伊阿尼拉全身哆嗦,慢慢抬起眼睛,开始仔细打量它……
离开这间藏污纳垢的屋子时,她脸色阴沉,在想着什么。这时她确信,自己以前并不是什么幻象的牺牲品,也没有受到自己那些想法的左右,因为两条“青龙”的头部完全一样,说到底,不能再认为是一种巧合了。以后她再有这个幻象就是一种提醒,一个正式的警告……甚至可能便预示着未来。
在查林十字架车站的站台上,她迟疑了—会儿才跨进车厢。人能和命运抗争吗?能改变已经写就的历史吗?现在,看来还是有可能的……她可以转过身不回翠径庄园去,可以试着把一切都忘了。但到哪里去呢?她脑中一片空白。她孤身一人,既没个家也没有朋友。当然,她不怀疑的是,她一定能安安稳稳地重新开始她的生活。但又是哪一种生活呢?一种平庸的生活?仍旧和她过去的生活一样,凄凉、单调吗?那种生活常常使她想要跳到飞驰的火车轮下。不,问题恐怕不在这里。她感到力不从心了。
车站站长急促的哨声猛地使她一震。她果断地跨上车厢的踏级。
她要回翠径庄园去了。赫拉克勒斯是她活着的理由。她将与命运抗争并取得胜利,就像人们去猎取并追踪到老虎一样。
第08章 狄俄墨得斯的牝马
20
五月末
就像住在翠径庄园的大部分人一样,薇拉·诺韦洛很不适应她弟弟新冒出的古怪念头。他突发音乐狂热,还枉费心思要让他的蛇和他一起分享这份热情。她后来总算明白,在这种情况中,一个也像小丽塔那样容易激动的人是会失去自制能力的……可惜,游廊事件并未打消德雷克那令人难受的音乐激情。现在,他已不再试图和他那些回到了窝里的食客们建立什么联系了,而是“呼唤”着那逃之夭夭的一条。游廊本是一处独立的空间,那里的草木提供了一个很大的好处便是吸音;但他现在已不再局限在游廊吹奏,几乎宅子里到处都听得到他的笛声,尤其是宅子四周。宅子的窗户在阳光明媚的白天都开得很大,大家用耳朵就能知道德雷克人在何处……笛声旋律平淡,它回荡在这个古老的宅第里,也是在提醒这一失踪所意味着的潜在危险。直到此时,还没有一个人再见到过它,但宅子里那些懒懒散散的猫们倒普遍抱有信心,似乎正严阵以待呢。
这是因为听到笛声还是受到蛇的影响呢?薇拉想道,她正沿着肖像画廊旁侧的过道向前走去。这时她瞥见了她丈夫,有块表现赫拉克勒斯功绩的黏土书板已给他从钩上取了下来。他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显得很意外。
“哦,是你吗,亲爱的?来,你瞧瞧……这里有件小小的不可思议的事,这几个星期一直在我脑子里缠绕呢。你注意到这些书板有什么奇怪的情况吗?”
“没有。不过我觉得母亲曾向我提过一句,说有什么人欢喜将它们翻过来放,是吗?”
迈克尔点头肯定。
“对,不过这不大看得出来,因为它们反面朝外时差不多也还是那样子。”
“看得出来,对妈妈和你这种爱整齐的人来说,这真让人恼火。”
“是啊,”证券经纪人叹了口气,“每次我发现这情况时,我都将它们翻正过来,但时隔不久,它们又重新是另一面!而且还不是随便翻翻的,都是那几块!”
薇拉的薄嘴唇上露出微笑。
“也许是因为有什么人认为,它们就应当那么放吧?”
“对,可又为什么呢?脑子秀逗!还有,我注意到,每次都会多翻一个,而且就在刚才,我发现……”
薇拉用一只手按住丈夫的胳膊。
“求求你,迈克尔,别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我了。”
诺韦洛的黑眼睛突然一瞪,不无担心地说:
“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功绩,是小事?上帝啊,亲爱的,在你弟弟面前你叫千万别这么讲,他会让你吃苦头的!”
“万一他冲我抬起了手……你在旁边会保护我的,对吧,亲爱的?”
“那是当然,”他肯定地说,不过信心不大,“哪怕也许无济于事也要……”
薇拉笑意不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最近这段时期,我这两个弟弟真的开始让我厌烦了。一个呢,半疯半癫的,而且从他那些该死的小虫不见了一条以后也快彻底疯了;另一个呢,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最让我们操心……”
迈克尔转身对着身后的肖像画廊,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们家族中就没有这方面的既往病史吗?这可是很让人头疼的事。”
“没有,我想不应该会有。我们那些先人名望一贯不错,人品正直而且稳重。”
“名望嘛,倒也是。但他们的内心气质如何我们是根本不了解的。我不想得罪你,亲爱的,但你父亲在他最后几年里脸上的气色并不好啊。我也不说他的那些古怪行为了,这些事从来没人能解释过……”
薇拉点点头。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父亲性格内向,而且非常重感情。他过的可能是一种非常深沉、非常私密的精神生活。我还认为,他那时非常苦闷、失望……”
“结果有天就向大家告别了。”
“他的自杀一直使我感到奇怪,因为他不是会选择这种结局的人。”
“然而事实如此啊。”
薇拉同意,咽了咽口水。
“也许你有道理。他脑子里大概是有什么地方不大正常。至于妈妈,我发现她在这个问题上完全保持沉默。她必定是知道什么的……”
“你舅舅呢,正好相反,他可讲得不少。”迈克尔冷笑道,“他把自己看成是这个宅了的主人,可他还不是呢!他惯于想入非非,而且还有点操之过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发现他的意志也相当薄弱。”
“我的上帝啊,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哟!”她叹息道,脸埋在手里,“有时我会想,这个宅子里唯一正常的人就是我了;唯一的一个,不论什么时候还算有点头脑吧。”
“可不是,亲爱的,幸而有我们在这甲!要是没有我们,翠径这份家业恐怕早就完了,不可避免……”
“这一局还没赢!”
“当然,但也快了。”
“我呢,我总是提防着赫拉克勒斯的反应……”
薇拉说这句话时口气很认真。她走近一块书板,认真端详起来。
“赫拉克勒斯,”她喃喃自语,“他小时候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