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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大唐狄公案-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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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元说着又乜斜乌珠看了狄公一眼。狄公双目紧闭,不露声色。

“心中如此盘算,小民拿了章程,便对李公子道,我有一妙计,可叫玉环小姐就范。要李公子当日午后到会下细议。”

狄公乃慢慢点头。——温文元龌龊心肠果然洞若观火。

“李公子匆匆吃了午膳便到了这里,求我授计。我告他道,二十年前这里有一个官绅因青楼风波,饮恨自杀。而当时冯里长正是那官绅的情场对手。他们为追逐一个名妓互相争斗,故尔一时传闻正是冯里长亲手杀了那官绅。——本来官绅之死十分可疑,这风声一起,人人都信。就在官绅红阁子自杀那天,我亲见冯里长鬼鬼祟祟进去永乐客店。

“这事传了若许多年,冯玉环小姐已有所闻,心中也半信半疑。我嘱李公子,见了玉环小姐就说他手中掌握着冯里长当年红阁子杀人的真凭实据。冯玉环是孝女,对此件事最敏感,岂会漠然处之。倘冯玉环有意求见,则大事可图,不愁那雏鸡不乖乖就缚。此事得手也不怕冯玉环出面告他,投鼠忌器,有损于冯里长声誉之事,冯玉环决不肯干。”

温文元拭了一把鼻涕,哀声道:“小民糊涂油蒙了心,设计害人,罪愆深重。只求狄老爷宽处。两个圈套做定便分手了,这以后之事小民委实不知。——不知李琏是否再见了冯玉环依计行事,也不知冯玉环是否上当投了李公子陷阱。李公子几日后就死了,说是红阁子里自杀的。不过,我真看见冯里长那夜也去了永乐客店,正在红阁子后转悠哩。这事恐有蹊跷。小民所述,句句是实,随狄老爷查访,但有半点虚言,甘受重罚。”说罢又跪倒捣蒜般连连磕响头。

【愆:读“千”,过错,罪过。——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站立留话:“自今日你便是有罪之人,静候官署传讯发落。你适才一番话,还待一一验证。没有本县允许,不得擅离这龟龄堂一步。不过,生意可以照做。”

温文元一再叩谢,垂涕道:“小民再启歹念灭门绝户,逢天火烧。”

第十二章

出了龟龄堂,狄公长叹一声:“马荣,早是你那虾蟹朋友眼尖,不然,这迷雾待儿时廓清?”

马荣道:“老爷全信了适才瘟猪的一番话。”

“李琏垂涎冯玉环,温文元顺水推船设毒计,至少可信。——我因而也知道了为何冯岱年如此急急地要将女儿许与贾秀才,正是未雨绸缪。——他早已悟察其中消息。”

“李琏果真依温文元之计行事了?”马荣又问。

狄公点点头,目光沉毅:“是的。正因为此,冯岱年盛怒之下将李琏杀了。又伪设现场,造成李琏自杀疑象。二十年前他正是同样手段杀了陶匡时。”

马荣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狄公释道:“杀李琏的必是冯岱年无疑。既有作案起因,又有作案机会。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套二十年前的行之有效的手法。大凡罪犯一计得手。视为秘篆,如医家验方一般,往往反复套用。——冯岱年与我印象甚佳,但此案再找不到第二个可疑人物。一具勘实,便须绳之以法。”

“老爷,杀死李琏、陶匡时的果真是冯里长,那么秋月之死,又如何解释呢?”

狄公沉吟半晌:“一时也无法查明冯岱年与秋月一案的关系。但我总有这么一种想法,红阁子里发生的三起杀人案是联贯一气的。秋月之死必定与前两案有瓜连,也即是说与冯岱年也有干系。只是目下尚未寻着证验。”

马荣道:“恰才我见温文元说话时,屡屡犹豫,有时翻白眼转思。他明白了我们只是虚声吓唬后,颇后悔轻易吐出那一番话来,故尔后面许多要紧的话又缩回肠子里去了。老爷,我们对这瘟猪,还须好好压榨,才有油水。”

两人说话已到白鹤楼,会合了陶德一齐来藏春阁见银仙。

银仙已在藏春阁门口等候。她见狄公三人来了,小声道:“我已雇轿将凌仙姑接来这里,正在轩厅等候哩。此刻院里无人,你们可以安心说话。”

狄公、马荣、陶德随银仙一同进去轩厅。——轩厅十分幽暗,门窗都关合了。只见一角的桌椅边弓腰坐着个老妪,体瘦如柴,形同鬼质。身穿一件褪了色的瓦蓝布裙,花白的头发稍稍梳平,抹了油。

老妪听得有人声进来,忙抬起了头。一对瞎眼对着门口。——脸上的麻花已损坏了她的全部容貌,又因痨病日深,两颊反透出一二丝胭脂红来。

“是银仙吗?”凌仙姑开口了。

银仙附耳上前道:“凌仙姑,县令狄老爷来看你了。”

凌仙姑刚要起身行礼,狄公阻止道:“凌仙姑,自稳便,只是随意聊聊,不必拘礼。”

“老奴婢听狄老爷吩咐。”凌仙姑吐音犹如鸳啭燕语,圆润悦耳。狄公不觉大惊。

“凌仙姑当年艺名叫什么?”狄公开言便问。

“叫碧玉。年轻时只因曲儿唱得好听,受人仰慕。十九岁上染了时疫,险些丧命。”

“当时这乐苑的花魁娘子翡翠你可认识?”

“认得。——可怜如花似玉的人儿,比我晚染上时疫,竟死得最早。”凌仙姑由于感伤,声音有些异象。

狄公又问:“凌仙姑可知道当时翡翠正走红时,都有谁人热恋追求,抢着要出巨金与她赎身?”

“老爷问这事,幸还记得清爽。当时追逐翡翠小姐的很多,不仅这乐苑里的,还有金华的,杭州的,甚而京师来的,一时也记不全了。”凌仙姑声调凄凉。

“凌仙姑可还记得这乐苑里的?”

“这乐苑里亦有两人,最有名声。一个叫冯岱年,一个叫陶匡时。记得陶匡时与翡翠两个相继谢世。”

“当时可有一个叫温文元的古董商人也追着翡翠。”

“老爷说的是温掌柜吧?我也认得。这个人心思狠毒,专一仇视女子。他也赠给翡翠许多值钱的首饰,但翡翠从不屑理他。这温掌柜如今还在么?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听说他早去了京师。”

一群姑娘哼着曲子从窗外嬉笑喧嚷而过。凌仙姑不禁一阵痴呆,嘴角翕动了几下。

【翕:读“西”,闭合,收拢。——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又问:“听说那翡翠最中意的便是冯岱年。当时只有二十四岁,风流倜傥。——这话可是实?”

“冯岱年固是个美少年,又忠直老诚。但我记得陶匡时也同样温柔憨厚,风度翩翩。翡翠也十分钟情于他,尽管他已有了妻室儿子。”

狄公笑:“说是冯岱年更得翡翠宠爱,陶匡时一气之下自寻轻生。——凌仙姑可曾听得这传闻。”

凌仙姑仰头回忆了半晌,未置是否。末了又缓缓说道:“不错。那个陶匡时对翡翠可谓是一往情深,或许正是为了翡翠才自寻短见的。”

忽而她听到陶德的喘气之声,有些惊慌:“老爷身边还有何人?听他这喘气,便知是个晓得内情的。”

狄公暗惊。陶德吓得用手帕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突然凌仙姑一阵剧烈咳嗽,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银仙忙上前用手帕接了,又不停拭揩。

凌仙姑笑道:“没事,没事,三日两日吐一点,反觉清爽。老爷,刚才说什么来了?”

狄公心中不忍,犹豫半晌又问:“有人说陶匡时并非自杀,而是吃冯岱年杀死的。”

凌仙姑慢慢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这是恶意诬毁。陶匡时、冯岱年丱角之交,礼义相投,决不会为一女子伤了和气,更不可能蓄念杀人。老爷千万莫信那不实之言。据老奴婢听得,他两个或有过君子之盟,让翡翠自己作主裁选。一旦选中一个,另一个须有君子之盛德,为他们祝贺。”

【丱:读“贯”,古代儿童束的上翘的两只角辫。——华生工作室注】

“那么,翡翠最后选中了谁?”狄公心忖问到了最后关头。

凌仙姑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据说翡翠并没在他两个之间裁决。”

狄公、马荣面面相觑。陶德则张大了嘴,不敢出一声大气。

凌仙姑脸上闪过一阵抽搐,艰难地哮喘,干瘪的额头沁出密点点的汗珠。银仙忙上前扶定,不使坠倒。

狄公道:“劳动凌仙姑,本官这就叫一顶凉轿送你回家。”

凌仙姑笑了:“多谢狄老爷。——这许多往事,不堪回首。没人问起,憋闷得慌。今日老奴婢反觉舒鬯十分。”

【鬯:读“畅”,义同“畅”。——华生工作室注】

凌仙姑坐轿去了。陶德拱手道:“狄老爷,小民今日听了这凌仙姑一席话,几如历劫度世,七情颠翻,五内惶乱。容小民回去细细回想,或有头绪。”

狄公送走陶德,对马荣道:“你且留在这里照应银仙,我还要会会一人。半个时辰后便可回去红阁子。”

马荣心中大喜。又有疑惑。不知狄公是有心成全他两个,抑还是一时大意,尚未觉察他的隐私。

第十三章

马荣与银仙又温存了半日,骨松筋痒,神荡魂醉自不必说。心中渐渐萌起一念。遂推开银仙,叫她自留香房。马荣出来找到了藏春阁院主,拉着她住行会去找证人。

院主惊问:“不知贵相公有何事,如此牵扯。”

马荣道:“实与你说了吧。我要将银仙姑娘赎身出来,这价目由你开了。——这就去行会中找个作保画押的。”

院主没指望这个粗卤的军官竟要赎去她心爱的一株摇钱树。遂道:“你知银仙的价目么?吓杀你。”

马荣不答,两个一径到了行会。马荣从腰间摸出衙门的符信,传来一个年老的行董作仲裁。

院主道:“银仙能歌善舞,人物足色,又擅唱曲,每日进项五十、一百。且买来时才十四岁,五年吃养,衣裳首饰,花去无数。如今少说也要二千两银子,你出得起?”

马荣冷笑道:“我这里有两锭黄金,合二十两,折银子多少你们自己算去,只要赎了银他便成。”

行董见马荣是个衙门里的军官,不敢怠慢,更不敢放刁抬价。使裁判道:“二十两黄金作二千两纹银划平,银仙在院五年虽有吃用教养,但已为藏春阁赚回不少钱很。故尔行会判决,准许二十两黄金赎出银仙。——行院依例退出十两纹银与银仙赍礼送行,为程仪之敬,不得有违。”

行董判决,院主不敢违抗,又喜讹得两锭黄金。乃备办酒水撰果,点香烛立脱籍执照,又押花签。马荣当即与行董、院主吃了定约酒,换出户牒执照收过。暂将银仙留藏春阁中,教且瞒过几日,等他安排定妥,再来接人。

马荣出了藏春阁,心中十分舒畅。——一个人岂能一辈子打光棍。天下还有什么女子再比银仙更好。又是同乡同里,言语投机。又是吹弹歌舞,色色精绝。狄公给他的薪俸足够开销。——走着走着见着一爿酒店,便进去拟吃两盅。

店堂里几张小酒桌早坐满了人,只有隅角暗黑里尚有一幅空座头。旁边一个后生,愁眉不展,正忧郁低头,呆呆发愣。

马荣赶紧挤身过去,自把衣袖拂了座位,正要坐下,见那后生抬头,却是贾玉波。

“原来是贾秀才。独个在此喝门心酒,却是何故,我来陪你喝两盅吧。”说着一屁股坐下……

贾玉波沮丧道:“这是最后一壶了。手里几个铜钱全在这里。冯先生答应给的钱还未到手。”

“嘿,这又能化去几个钱?天下哪有喝酒喝穷的。今日我惠帐了。咄,酒博士,来一大壶竹林春,上品的。”

酒博士送酒上桌,将马荣、贾玉波酒盅都斟满了。马荣咪了一口,大声叫香。贾玉波还是忧心忡忡,不发一言。

“贾秀才过几日便是冯里长的乘龙快婿,一文不化,坐享其成。偌大一个家私,全是你的。还缘何紧锁双眉,长吁短叹的,作此苦相?”

贾玉波神色悒怏,叹了口气道:“马荣哥,你不知小生处境,十分尴尬哩。”

马荣呷了一大口酒:“有何尴尬,说来听听。难念的经,逢人多念念,也念通了。憋在肚内郁结成块,要生病的。”

贾玉波转肠一过乃道:“都是温文元这瘟猪,从中作梗。”

“莫非这瘟猪也使你促狭,头里还百般……”

贾玉波摇了摇头,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叹道:“且说烦恼还是李公子挑启。如今李公子已作古,我说出来似也不甚要紧了。自我在恒丰庄输了钱,李琏就来找我,为我设计弄钱的招儿。一日又约会了瘟猪,他两个暗里策划二个污毁冯先生的阴谋,企图将冯先生弄得身败名裂,进而由温文元取而代之。他们要我骗取冯先生的好感,冯先生最赏爱斯文,见到年轻诗人都百般延揽。我不是这里乐苑中人,故容易得一到冯先生的赏识。一旦熟悉,叫我设法监伺冯先生言行,又要我将一口小木盒偷偷藏到冯先生家中。”

马荣骂道:“这两个卑鄙可憎的鬼域人物!你真是这么做了?”

“马荣哥休要插嘴。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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