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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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正中下怀,方鸿卿也就名正言顺地在展馆里当起了保安,还时不时地兼任了解说员。有游客对展品感兴趣的,他闲来无事就在旁边介绍起藏品的历史和相关典故。小伙子年纪轻轻,长得又俊俏,再加上整天笑眯眯,说话也挺风趣,讲起历史不像老学究那样沉闷冗长,颇受游客好评,还经常有外国游客拉着他在博物院门口拍照留念——那时候的方鸿卿头发还没白,黑眼睛黑头发是彻彻底底的俊秀中国小伙儿。至于后来他怎么变得跟白毛男似的,这又是后话了。
实习没多久,博物院举办了一次大型专题展览——长沙马王堆汉墓的千年女尸,被请到了金陵城。这“千年女尸”的名气可大了,也算是世界一大奇迹,经历了2100年依然形体完整,全身润泽,毛发尚存,而且皮肤有弹性关节可活动,几乎跟新鲜尸体相似,正儿八经的千古一绝。跟她这湿尸一比,那些木乃伊啊干尸什么的,就得统统靠边站了。不过,实话实说,这国家一级保护文物,万一在运输过程中出了个什么岔子,那可真是麻烦大了,想补都补不了真没个后悔药可吃,所以这次展出中的女尸是用的复制品。但是除此之外的东西,包括漆器、丝织品、木俑、农产品、中草药、兵器及军用品、乐器、梳妆用品、冥币及木仿珍品、帛书帛画等等,那可是实打实的真家伙,件件都是稀世珍宝。
这次展览可都是国宝级的千年古董,院里自然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重视再重视,加派了各方面的人手确保展品的安全。方鸿卿也被加派了任务,隔个几天就要轮一次夜班。
当夜幕降临、游客们散去之后,博物院渐渐沉寂下来。偌大的展厅里,就只剩下几个保安了。而这几个人,被分散在青铜器馆、玉器馆、漆艺馆、陶艺馆、珍宝馆、明清瓷器馆等等十二个常设展馆中,几乎整晚碰不到面。方鸿卿则被安排在青铜器馆、玉器馆和这次新设置的长沙马王堆汉墓专题展馆这三大区域中来回巡逻。
不同于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景象,夜晚的博物院几乎是一篇死寂,方鸿卿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鞋底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所发出的极具节奏的声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盏标志“紧急通道”的灯亮着,在黑暗中散出幽绿色的光芒。方鸿卿举起手电筒,一一扫过橱窗内的展品。
每一个小小的器物,就是一段漫长的历史。不同时期的兴衰成败,悲欢离合,繁华落寞,就被这一件小小的器物,定格在了玻璃的背后。每每看到这些,方鸿卿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他醉心于文物的保护与研究,却又总觉得这里的物件缺了点什么。被摆放在恒温玻璃橱窗背后的它们,虽然自地下被掘出、千年之后重见天日,可却仍然像是在沉睡。沉睡着,继续一个千百年的迷梦。
手电筒的暖黄色灯光,一一扫过那些沉睡千年的珍宝。从形制粗糙的玉片,到雕刻着饕餮纹的玉璜,再到玲珑剔透的玉镯,以及精雕细琢的“金枝玉蝉”,中华五千年,就在这一路百余米的黑暗通路中,从远古走向现今,从原始走向兴盛与繁华……
就在方鸿卿在心中发表感慨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声,一声,缓慢却均匀,就好像是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他心说不会是哪里漏水了吧,于是向声源走去。没走几步,手电一照,就见地上果然汇聚了一滩水。
按说保洁员应该在闭关之后全部打扫过才对,不可能有水渍。方鸿卿心生疑惑,却听滴水声仍极有节奏地响起,在这黑暗之中分外鲜明。
“滴答……滴答……”
黑暗无垠,寂静的展厅中,这水滴是唯一的声响。方鸿卿循声而行,让他更觉意外的是,手电所映照的大理石地面上,竟然隔着数步就出现一滩水,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前行……
顺着地上的水渍,方鸿卿一路向前,没多久就走出了玉器馆。他抬起头,手电扫上前方的展厅大门,只见“长沙马王堆汉墓”几个大字。到了这时候,方鸿卿开始觉得有一种没来由的不好的预感……
手电映照之下,只见那滩水渍一直延续到展厅之内。他顺着水痕走进展厅,手电筒的光芒一直映照着脚下,照出大理石地面和间断出现的水渍,延续着,延续着,终于到了尽头——光芒映上了一个灰黑色的物体。方鸿卿微微抬起手,光芒向上,照出了一具棺椁。
意识到水渍的尽头竟然是这棺椁,方鸿卿登时背后一凉,全身都发毛。要知道,马王堆汉墓的女尸,可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千年湿尸。棺椁被挖掘出来的那一天,棺材里装满了清水,而墓主辛追就静静地躺在这水中,保持着刚死时那样美丽的容貌,就像是在这两千年中睡着了一样。可就在开馆接触空气没几秒之后,棺中的水迅速浑浊变黄,而辛追的尸身也产生了变化,再不复先前所见令人惊艳的外貌。虽然具有弹性的皮肤、可活动的关节,保存完好的头发依然让世人惊叹,但不得不承认,用通俗的话来说,就在那几秒,辛追变丑了。
展馆中本不可能存在的水迹、两千年前的湿尸,还有这一路延续到棺椁中的水渍,让方鸿卿产生了一种与科学不沾边的联想。他迟疑地抬起手臂,向棺椁中照去——他实在是很害怕,万一他看见棺椁中的女尸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幸好,如此惊悚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灯光映照之处,只见一具泛黄的尸首——已然稀疏的黑发、微微露出的牙齿、已经不再紧致的黄皮肤,被灯光一照,那几乎扁平的五官,显露一种说不出的恐怖表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看见尸体好好地躺在棺椁之中,方鸿卿就松了一口气。他不由自嘲起来,笑自己是不是恐怖小说电影看太多,刚才那一刹那,他真的产生了一种“难道是辛追爬起来了”的诡异想法。
望着棺椁中沉睡千年的女尸,全身□着,仅以一块白布盖住了重点部位,方鸿卿不禁有些唏嘘:身为历史研究者和文物工作者,考古是一种极必要的手段。虽然马王堆西汉古墓的发掘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发现,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却又觉得有些歉然。假如不是考古发现开棺看尸,或许辛追依然能以她美丽的模样深眠地下,而不是变成这种可怖的形象。硬是打扰死者的安眠,将人从坟茔里挖出来,被研究人员解剖了不算,还要再摆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参观,这对于当事人来说,也是相当冒犯的事情吧。
“抱歉,”望着那不再美丽的女尸,方鸿卿轻声道,歉然之余又有一些无奈,“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费尽心思修葺了坟墓,最终却落到这步田地吧。唉,就当为中华历史的研究献身了吧。”
这带着解嘲意味的话语刚落,突然之间,方鸿卿听到了一种奇怪的音调。低沉的“呜呜”的声音,缓慢却绵长,像是有人哭泣的呜咽之声。在这无边暗夜中,突然传来这种声响,还是在他跟辛追说过话之后,方鸿卿登时觉得头皮都炸开了。四肢百骸就跟灌了冰水似的,冷飕飕的冷到了骨头眼儿里。
“呜呜……”
“滴答……滴答……”
先前那诡秘的水滴声,也伴随着呜咽声响起,二者掺杂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展厅之中。那声音,就好像是有一个女人在哭泣……
身边是两千年前的女尸,耳边是女人的哭泣声,在这死气沉沉的博物馆中,不由地让人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想。方鸿卿硬着头皮,用手电照向哭声传来的地方。集束的光芒像是被吞噬了,消失在一片黑幕之中。伴随着时缓时续的呜咽之声,那黑暗空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就在方鸿卿想往那黑暗中看个明白之时,突然!他觉得后颈子一凉!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潮湿的冰冷的手,扼上了他的喉咙!
那双手拼命地收紧,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方鸿卿挣扎着以双手拉开行凶者的手臂,触及的却是潮湿又满是褶皱的皮肤。在他唿吸愈发困难的时候,鼻子突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刺激性味道——类似于酒精味儿,那是女尸棺材里的不明液体的气味!
是辛追!
意识逐渐游离、大脑逐渐变得空白,这是方鸿卿脑海中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判断。紧接着,肺部的窒息感就让他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那一夜,方鸿卿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稀看见了很多奇异的场景。身穿曲裾深衣的男女,在风景秀美而精致的庭院之中,来回穿行着。其中,一名穿戴华美的妇人,坐在院中听曲。方鸿卿知道她就是辛追,因为只有她在衣衫之外还套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交领直裾。而这件,就是国宝级的文物“素纱单衣”,它纹饰绚丽,轻若烟雾,还不到一两重,代表了西汉织造工艺的最高水平。
似是正值明媚春光,庭院中繁花似锦,辛追便坐在这如画风景之中,赏花听曲。幽幽箫声起,悠远而绵长,一曲长歌,如泣如诉,婉转曲折。
是箫声。方鸿卿恍然大悟:在黑暗中所听到的呜咽之声,原来就是这个。只不过黑暗中那声响没有成曲调,所以听上去“呜呜”好似鬼夜哭。这六孔箫与其他随葬品一样,也被陈列在展馆之中,还有一把同样从辛追墓中发掘出来的七弦琴,都为探讨中国早期律制增添了物证。
正当方鸿卿暗暗思忖之时,眼前景致如水波粼粼,竟波动起来。他定睛一看,却见辛追已不知所踪,眼前的场景也不再是绚烂花华的庭院,而是河岸边。
吹面不寒杨柳风,漾起了一河春水,波光粼粼映着暖阳,碧草青青铺满了河岸,绿柳随风轻曳,柳树下一对男女,其笑嫣然。男的那个,儒士文生打扮,正吹奏着六孔箫,吹一曲缠绵缱绻之歌。箫声随着柳絮,飘荡在盈盈水面,飘上碧空无尽。
方鸿卿有些发懵:这男女的穿着打扮,似乎与西汉有些差异。大襟窄袖,男子腰间系有革带、带端装有带钩,而那女子腰间则以丝带系扎,衣着颜色都相对朴素……
这一厢,方鸿卿还没能分析明白想明白,那一厢,微笑着听箫的姑娘家,忽然开了口:〃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歌声如婉转莺啼,伴随着流水潺潺,和箫声悠扬,回荡在碧水晴空之间。方鸿卿认得,那是《诗经》里的经典篇目《卫风·木瓜》,写的是男女之间情深意切,跟咱们今天使用的成语“投桃报李”的意思差不多。见那二人相视而笑,他只觉得心中温暖。眼前美好景致,绿柳翠草,波光灵动,皆比不上那二人平平淡淡的一个笑容。
然而,刹那间,眼前一团火焰腾空而至。一片火海将方鸿卿包围,火舌卷上他的衣袖,窜上他的皮肤。灼烧所带来的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让他失声尖叫,可不知怎的,他却下意识地冲进火堆最盛之处,想去抢出点什么,虽然他的理智上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目标又是什么东西。他想瞪大眼去看,可逐渐升起的浓烟,却将他的视线遮住。
就在这时,方鸿卿的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白光,亮得他睁不开眼。耳边那火堆燃烧的“毕毕剥剥”的声响戛然而止,浓烟之味再也闻不见了,可胸口却越来越沉重,几乎压得他不能唿吸。他刚想睁眼去看,却见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噼头盖脸地落下,落在他的眼上、鼻上,还有些许落进了嘴里。他感觉出了那是沙子的味道,“呸”地一声想把嘴里的沙子吐掉,却又有更多的纷纷扬扬洒在他的头上。他挣扎着想去挡,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捆在了背后,而沙土已经淹没到他的胸膛,令他唿吸愈发困难……
活埋!脑海中蹦出了这两个字,方鸿卿忽觉似乎有个念头闪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然而,他还来不及将思路理清,似乎无止尽的沙土被一铲一铲地倾倒下来。意识逐渐远去,在弥留之际,他挣扎着睁眼,依稀看见旁边一个被沙土埋得只剩下脑袋的人,面目像极了先前所见的青年文士,只是现下双眼紧闭、嘴唇发紫,似乎已经断了气。
骤然,沙土落下的簌簌声,变成了河水滔滔的声响。方鸿卿发现自己正身处河岸边,大雨如倾盆倒下,砸得人生疼。天地之间雨幕茫茫,隐隐约约间,只见一个人影向河岸边走去。方鸿卿向他大喊“小心!”,但被磅礴大雨淹没。他艰难地向前走,想要阻止那人靠近河岸,就在这时,那人停住了脚步,拿起了什么东西,凑至唇边。
断断续续的箫声,被暴雨砸得七零八落,几个碎音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好似悲鸣,好似哀哭,好似呜咽。方鸿卿终于看见,那人正是先前所见、笑着唱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