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之战-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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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毛拍了他一下,有点生气:“菜头,你他娘的又在想什么?”
赵半括愣了一下,回过神,也知道这不是自己需要想的事情。现在铁车已经被干掉,总算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于是问长毛接下来的打算。
长毛指了指他系在腰间的衣服:“先看看衣服。”
赵半括在地上把军服展开,军服上全是鲜血,在衣服的褡裢处,他们看到了好几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长毛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就看到那几个弹孔都在腹部的位置,那是最要命的位置。衣服的左下腹全部被血浸湿,血全干了衣服上硬成一块。
都是老兵了,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口径的轻机枪,只要是打在身上,无论在任何位置都够戗,要是打在腰部,那基本上就没救了。
赵半括的心沉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虽然他已经过了那种会对某个人的死亡撕心裂肺的阶段,但他还是在想,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分开,那么廖国仁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长毛指了指铁车的来路:“这玩意儿在丛林里有个缺点,就是行进的痕迹非常明显。我们可以一路找回去,也许能找到痕迹然后找到他的尸体。但是,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廖国仁的结局赵半括已经不忍心细想,军医和四眼他们不知道会不会走运一些,但是,赵半括知道,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回家。
对于廖国仁,他们算是变相给他报了仇,赵半括惨然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还活着,如果不去管那些背叛和退却的心理包袱,他甚至觉得一切变得美好起来。
他想着点上一只烟,把血衣塞到背包里,对长毛道:“对,没有意义了。”
长毛笑了笑,把徽章什么的装到口袋里,拿出地图,一边看一边道:“想明白就好。再走几天,咱们就到家了。”
赵半括心里一热,是的,回家。
在冰冷潮湿的树林里,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阴谋和危险,他早就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因为想起来,只会让他更加脆弱。刚和廖国仁分手那时候,他也想过回家,但转头想想是很可笑的,但是现在,他真的可以想了,虽然那不是真正的家,但只要能离开这里,他感到自己可以放弃一切。
凑过去看地图,发现确实离远征军控制区不远了,江心坡山脉就在他们东边,他记得原先在树上匆匆瞥了一眼,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
自从去年大溃败以来,撤回缅北,到印度集训,接下来执行绝密任务,吃苦受累在整个野人山走了一遍,现在终于又要回去了。看着地图上江心坡后头那些熟悉的名字,腾冲,德钦,保山,还有那条绵延了几个国度存在了几万年的怒江,它们曾经让无数远征军兄弟为之浴血奋战,赵半括心里涌出了一阵温暖。
再走几天,就真的到家了。
长毛很兴奋,忙着测量路线,赵半括心里对要把这三个俘虏带回去感到棘手,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带着这三个人,先不说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光是安排这三张吃东西的嘴就很为难。
他把长毛拉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长毛想了想,说只走这么几天,饿不死人,让他不用操心,回去后自有安排。
听长毛这么说,赵半括就觉得这家伙可能还想靠上尉弄他那套升官发财的路子,人各有志,他也拦不了,既然长毛这么说,他也就随他去了。
歇到了下午,大家的体力都恢复了不少,就重新开始行军。
因为没有了铁车的妨害,又接近了野人山的边缘,他们没再遇到什么人为骚扰,除了一些自然界的小磨难外,一路上走得很顺利。
这时已经差不多是野人山的雨季末期,林雨还是下下停停,大家的脚步也跟着走走停停。两天时间就在平淡的行军里过去。赵半括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跟鬼子一起待过,一直暗地里观察着,发现军曹一路上对上尉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是不鞠躬不说话,找水、弄食物。
平时军曹很沉默,言谈举止都很谨慎,沉默中让赵半括很不舒服,这种感受让他觉得,他们并不是俘虏,他和长毛才是。
就这么一路互相防范着,五个人在树林中平平安安地走了五天。赵半括和长毛也慢慢适应了身边有三个外人的感觉,精神状况平缓了很多,不像最早那样每秒钟都绷着根弦。到第六天,高高大大的江心坡山脉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远远地看到它,绵延几百公里的山脉就像一条绿白色的巨龙,安静地趴伏在大地上,它身后就是举世闻名的怒江,再往东走,就是有着四万万人口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
这次是真的看到家门了,这么多天的劳累突然就彻底不见了,浑身上下变得舒坦得要命。因为靠近山坡,树林稀疏了很多,太阳红彤彤地定在天上,一下就让赵半括马上想躺在地上。
只要再花一天工夫,他们就能到达迈里开江附近,到时候弄条木头船,顺着河流就可以很轻松地越过缅甸和中国的边界,到达密*。到了那里,就会有人跟他们接头,那时一切就结束了。
赵半括正想得挺美,忽然头顶上的天空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大家立刻往天上看,长毛哎了一声,说道:“他娘的,是小鬼子的飞机。”
说着他就招呼着跟去看看,几个人顺着飞机的方向疾行过去,中间过程中又有两架飞机飞过,长毛顿时骂道:“我操,有大仗,快点快点。”
这里虽然挨着缅甸和中国,但还属于野人山的大区域,自然环境还很差,中国人不争,缅甸人不爱,美英看了糟心,日本人过不来,一直都是个没人管的地方,赵半括忍不住纳闷起来,怎么会这样?
半小时后,他们爬上了一座山坡,从坡顶往下一看,立刻愣住了。
满地尸体进入他们的视线里,前头是一块还算宽阔的江边坡地,两批人马正挨着江边激战,再扫一眼人头,居然是黑压压的一片。
再看那两队人一边飘着膏药旗,另一边青天白日的旗帜也有两三面,显然是鬼子和远征军干上了。
火药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赵半括有些茫然,已经脱离正面战场太久,他已经不习惯这种大规模会战了,一下变得无所适从。
几个人都趴了下来,赵半括下意识地看向军曹,发现这鬼子的脸上也是一片惊讶愕然,再看向那上尉,还是一脸苍白,倒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一瞬间,赵半括第一时间抬起了枪,想了想又放了下来,转头问长毛:“怎么办?”
长毛撇了撇嘴,视线紧紧地盯着山下,说道:“看看再说。”
山下的两队人马,感觉这时已经陷入了混战,硝烟伴随着尸体烧焦的气味,从山下涌了上来,戗得大家睁不开眼睛。赵半括心里忽然有些躁动,那些久违的场面又在脑海里涌动,熟悉的子弹呼啸声和炮弹声夹杂着响起,下面的人一个个倒下,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又看向了军曹,发现他的脸部有些许的抽搐,眼睛死死地看着下头。身边的长毛指着山下的一点,说道:“那里应该是咱们的指挥部,咱们绕过去,先交了那两个死猴子。”
赵半括点了点头,稍微直起了身子,冲锋枪指向了军曹,枪口一挑,说道:“走。”
军曹这次却没有动,反而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回来,赵半括一愣,心中一凉,咬牙拉上了枪栓,继续道:“走!”
军曹还是没有动,空气中满是呛鼻的气味,枪声在山下呼啸,而赵半括的心沉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非常熟悉,军曹又恢复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僵持状态,赵半括忽然觉得,他们还是在那个废墟里,这两个时空衔接了,一切归零。
这十来天的时间,好像做梦一样。现在梦醒了。
当时他们遇到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
赵半括冷笑了一声,直接把枪口转向了上尉,说道:“走!”
军曹终于动了,长毛对赵半括使了个眼色,从草丛里抽出几根荆棘,把军曹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几个人压低身形,摸下山去。
从山腰翻到山的正面时,山下的战场更加清晰起来,赵半括小心地监视着军曹,长毛走在他们前面探清道路。
虽然距离他们并不算太远,但下面的状况一片混乱,已经进入肉搏战,如果日本人占了上风,他们下山的路就要被堵死,那就不是他们送俘虏,而是他们上门当俘虏了。所以,长毛不停地催促着,几个人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到山脚的这段坡非常陡峭,不时有流弹从山下飞来,从他们身边掠过,他们下到山下之后,突然发现,形势和刚才从山上往下看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队人马已经完全掺杂到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压低身子,想找到指挥部的方向,但还没有看清楚,忽然前面的长毛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个鬼子兵扑倒,两个人滚到了一起。
长毛大骂一声,把鬼子兵踢了出去,鬼子兵满身满脸是血,显然已经杀红了眼,号叫着又扑了上去,赵半括马上枪口一抬,砰的一枪,那个鬼子兵直接翻倒在地。
还没等赵半括看清有没有打中要害,忽然身后黑影一闪,又一个鬼子拿着刺刀扑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赵半括几乎被扑倒在地,这时他在野人山磨炼出的反应救了他一命,他滚倒在地,反手一枪托,把鬼子砸倒。又立即爬起来,举手就是一个三连发,那个鬼子的脑袋被打成了瓢子。
几乎是同时,一边的军曹看到这样的情形,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对着赵半括冲了过来,用肩膀把赵半括撞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军曹已经死死地压到了他身上,立即反手去摸赵半括腰上的匕首。
赵半括被他压住了胸口,猛地破口大骂起来,恍惚间看到军曹的眼神,心里一凛,就觉得匕首已经被拔了出来,突然心里涌起无限的悔恨,看来自己果然要死在这个鬼子手上了。
刹那间,却听见军曹闷哼了一声,从他身上被拖开了,赵半括马上爬起来,就看见几个远征军已经把军曹放倒在地,身边枪声四起,无数个从阵地里冲出来的战友从他们身边蜂拥而过。
看来是远征军反攻了,乱群中,长毛对着赵半括大吼:“菜头,你没事儿吧!”一边喊着一边避过冲锋的人群,向他跑了过来。
赵半括也挥手大叫:“在这儿!”话音未落,一颗炮弹在身边炸开,一片人全都被炸翻在地,等他再次爬起,就看见冲锋的人群已经杀到另外一个区域,喊杀声震耳欲聋。
长毛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说要趁着机会绕到指挥部,突然一声断喝响起:“你们他娘的怎么还在这儿!”
赵半括回头一看,一队远征军正快速地向山上冲去,为首的一个军官盯住了他:“快给我上去!”
赵半括刚想解释,军官好像看到了军曹和上尉他们,马上一挥手,所有枪都指了过来。赵半括心说要糟,大叫着说道:“长官,他们是俘虏!身上有情报!我是新三十八师的!”
军官一摆手,说道:“三十八师的怎么会在这儿?!”
长毛就在一边说道:“我们刚从野人山出来。”
刚说完,一发炮弹直接打在了山坡上,碎石和泥到处崩飞,把他们砸得抬不起头来。军官大骂了一声:“奶奶个熊的小鬼子!”挥了下手:“给我上!把山头给我抢下来!”
后面的人开始往山上猛冲而去,军官转头又快速地说道:“你们,把日本人往西边带,要不就就地枪毙。”说完,自己也冲上了山。
看着他们冲锋的身影,赵半括突然间涌上热血,抓着枪,很想也跟着冲上去。但是又一发炮弹打消了他的念头,他的耳膜已经被震得听不清声音,嘴里全是泥。这时长毛拉了他一把,喊道:“傻愣着干吗,快走,咱们领赏去。”
赵半括点头,看见长毛脸上是狂喜的表情,显然是熬了这么久,他终于熬到头了。他心里也高兴起来,忽然听到一声枪响,既不像冲锋枪也不像1911,之后,长毛的胸口猛然爆出了一团血雾。
作为机械师的赵半括从来没听过这种枪声,对他来说,从喷出血雾的那一刻起,时间开始变得扭曲。事后他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场景,只能记得很多几乎定格的慢放画面。他根据这些残存的记忆碎片拼凑出当时的情景,却不由自主想起一个问题:当愤怒过了极限以后,为什么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好像是喊了长毛一声,但他并不确定,因为那声枪响之后,他任何声音都再没有听到,耳中是一片恐怖的寂静。
长毛倒下之前,手里的枪吐出了火舌。那一刹那他好像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惊诧愕然的情绪,依然是一副狂喜的表情,眼中却是一抹厉色,像火花一样,闪过就消失不见。
随之消失的,还有他的生命。
血雾继续喷溅,长毛的子弹几乎全部击中军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