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第2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中结交朋友,物色人员,发展组织,要求非常谨慎,务必可靠,坚持单线联系以求安全。靠着一种审慎安排以及言传身教,吴春河发展的这一支地下组织悄然成长,基层组织布点于台岛多处。
1947年初春,“二二八起义”爆发,台湾剧烈动荡。谢德灵虽未接到指令,却情不自禁,揭竿而起,带领他在台北发展的人员参加起义,袭击警务所,夺取武器,当局调大军镇压,谢德灵率队转赴乡下打游击。除台北谢德灵,还有几个地下支部人员起而参与当地斗争。起义爆发前,吴春河返厦门,不在台湾,得知情况突变,万分着急。由于当局管制海上交通,客轮征用运兵,吴春河设法买通渔民,上了一条渔船赶回台湾。时寒流南袭,台湾海峡风高浪大,小渔船在惊涛骇浪中起落,随时可能葬身海底,吴春河坐在船舱里一动不动,有如打坐悟道,终于越过海峡。
谢德灵的队伍寡不敌众被击溃,人员或死或捕,谢德灵逃到台南。吴春河竭尽全力,安排谢及所有已经暴露人员立刻下海,秘密撤离台湾,留下的地下组织和人员也各自隐蔽,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局面。事件后当局极力搜捕镇压,全岛陷于白色恐怖,吴春河在高压笼罩下顽强坚持,度过艰难时刻。
隔年夏季,有一天上午,吴春河在学校里给初三学生讲课。该年级教室位于教学楼三层,教室一面后窗对着操场,通过这面后窗可以看到操场对面学校的大门。吴春河讲课时偶然一瞥,注意到一辆宪兵部队的军用吉普开进学校大门,进门后即左拐,冲向校图书馆楼。车在楼前停下,几个全副武装的宪兵下车,快步冲上楼去。车上还走下一个便衣,便衣没有上楼,走到一旁,站在墙角独自抽烟。
这个便衣让吴春河眼熟,其形态动作很像他多年不见的故人柯子炎。
吴春河不露形迹地把课程收结,布置学生做课后习题。
“保持安静。”他对学生说,“下课交科代表送我。”
他转身走出教室,不慌不忙走向走廊中部的楼梯口。楼梯口处有一简易小便所,内置几个大尿桶供学生小便。时为上课时间,小便所内无人,吴春河走进小便所后迅速脱下身上长衫,卷成一团塞在墙角一堆杂物后边,把脚上一双黑布鞋也扔进去,同时从嘴里摘下假牙,立时双腮干瘪,与刚才站在学生面前讲课的吴先生判若两人。小便所的墙头挂有一只旧斗笠,墙边倚着一根竹扁担,两件工具均为常备用具,供校工在尿桶尿水充盈时挑往操场对面的厕所倾倒。吴春河摘下斗笠戴在头上,拿扁担挑起两只已装有半桶尿水的尿桶,赤着脚,只穿一件黑布背心,低着头走出了小便所。
他听到楼下轰隆轰隆,传出一阵急剧的脚步声。
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他与宪兵狭路相逢。
“阿伯,初三二班在几楼?”跑在前头的一个宪兵用本地话问。
“三楼尾。”吴春河躬着身子挑尿桶,嘴角漏风回答了一句。
四个宪兵从他身边匆匆跑过,直扑三楼。
吴春河加快脚步下楼。下楼后没有往操场公厕那边去,转道直趋学校后门。
学校后门是铁栅栏门,铁栓上扣着一门铁锁,后门外是大片田野。
吴春河配有后门钥匙,从来没离过身,以备应急,此刻危如累卵,他还是坚持挑着那两桶尿,没有匆忙舍弃。从后门走出学校,他往四周张望,不禁庆幸两桶尿挑得值得:前方左侧,围墙边站着几个便衣人员,正在那里抽烟,满眼警觉。显然后门已被监视,监视者知道他们要抓谁,对挑着尿桶从后门走出的赤脚校工没有兴趣。
吴春河步履平稳,走出后门还放下尿桶,回身把铁栅栏门关好,拉上锁栓,把大锁反锁回去,再挑起尿桶走上田埂,穿过田园。田园另一侧有一个小山冈,长着茂密的林子,几分钟后他走进林子,把学校丢在身后。
他没回自己寄居的宿舍,什么都没带,只穿一件背心,赤脚逃离。
台南乡下有一户张姓农民,户主张双庆是吴春河所教一位学生的家长,学生毕业后想到大陆读大学,吴春河全力相助得成,家长对他心存感激。吴春河任教期间帮助过的学生相当多,他在家访中走过许多学生家庭,与多位学生家长联系紧密,同时还有若干本该紧密的学生家庭被他谨慎地排除在外,平时从不联系,几乎不为外人所知,保证隐蔽可靠,留待万一。张双庆就是这样一户人家。张家所居村落在当地名为“山边”,傍着一座山岭,单门独户,门前视野开阔,门后就是山坡,适合躲藏。张双庆本人言语很少,不识字,却讲义气,可堪信任,家人也比较单纯。吴春河早把张双庆这里作为应急之所,以往却极少上门。今天逃难,直趋张家,他开门见山,告诉张双庆自己遇到麻烦,需要暂避一时。张双庆点点头就给他倒了一杯水。
“吴先生不必多说。”
张双庆平日不吭不声,见识却不一般,知道如何应对。后来他提起往事,吴春河才知道自己不是张家这个小院藏匿过的第一个人。十数年前,曾经有被追捕者在这里躲避,是张双庆的表舅,因从事反日活动,受日本占领当局通缉,张家地远偏僻,不为人注意,表舅从台北跑来投奔,藏了近一个月。
吴春河感叹:“原来躲到前辈的地方了。”
他在张家藏匿数日,待风声平静,写了几封信,请张双庆带到镇上寄出。而后沉下气静候十余日,找一个晚间乔装出门,与张双庆一起趁夜色到了镇上。在镇子边缘一家杂货铺外边守候多时,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出没,再由张双庆进杂货铺取货。杂货铺老板是位中年男子,与张双庆互不相识,张双庆告诉他有一位何先生交代取东西,老板问了一句:“何太太近日可好?”张双庆告诉他:“何太太去山里游玩,不小心让恶蚊咬了,染了疟疾。”男子点头不再多问,从柜里取出几封信交给张双庆。
他们对的是暗号。杂货铺主如同厦门博闻文具店主,人很可靠,却不是组织成员,不参加地下活动,只是代为保存、转交特殊邮件。有人来取,只要暗号对,什么都不多问,交付即可。这一接头方式吴春河早在出事前就预作安排。吴春河小心谨慎,亲自与张双庆前来,教张双庆对暗号取走信件之后,让张双庆自己返回,自己跟在后边观察,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尾随,才返回山边的张家。
通过取回的几封复信,以及本应回复却没有得到的信件,吴春河大体明白了自己侥幸摆脱的一场突然抓捕从何而来。
吴春河于“二二八事变”之后在台湾岛内重新发展的地下组织未受破坏,台北、高雄及台南本地的人员、交通均完好无损,并已按照他的紧急通知,通过各自渠道,安排各自人员暂停活动,以待情势明朗。本应从厦门方面传递过来的音讯却没有到达,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寄往博闻文具店的信件如石沉大海,妻子钱金凤没有取走,没有回复。显然是她出了事,才会有宪兵突然到这里抓捕他。吴春河没有写信到家里与妻子直接联络,因为宪兵追捕时他已经有所猜测,担心事出于她,如果那样,与她的直接联络渠道肯定已经受到特务的监控,包括通过其他家人的联络都不安全。
一个从厦门回到台南的商人提供了一个情况:前些时厦门出了大案,警备司令部暗藏的共党分子从监狱骗出一个人犯,遭宪兵围捕,为首女共党被击毙于万石岩山上。
吴春河如遭雷击,一连几天,从早到晚呆坐于张双庆的避难小屋里,不思茶饭,一言不发有如和尚坐禅。
以吴春河的谨慎和隐忍,此刻潜伏静观应当是比较稳妥的办法,躲在台南山边张双庆家坐禅,目前是安全的,待风声稍平,他依然可以在台活动。但是他无法继续静藏,因为厦门意外生变,妻子可能已经亡故,让他焦虑不已的还有整个联络的中断。厦门出事后,除了博闻文具店这条联络线失效,原本已经建立的,经由香港到台北的一条联络线路也丧失功能,香港方面切断了联系。吴春河以及他苦心经营的这一部分地下组织与上级不再相通。
他决定返回大陆,任务是接头,设法把联络线路再找回来。
张双庆把吴春河送到渔港,通过那里的关系上了一条前往舟山捕鱼的渔轮。眼下吴春河不能回厦门,不能回惠安洛阳吴家老宅,那些地方肯定都有大网伺候,他走了一条远路,取道杭州,再辗转南下,十几天后到达香港。
吴春河到台开辟工作之后,上级安排他通过香港建立联络,确定了联络点和联络方式,以及紧急情况下的备用联系渠道。按照秘密工作要求,这些联络点和渠道只允许他使用,此刻联系中断,只能由他潜出台湾,独自前往香港接头。吴春河赶到香港后,发觉原有的联络点已经不存,备用联系渠道原设于一家经营西洋参的货栈里,此刻货栈已经盘给一家西饼铺,新任东家对前任老板的去向一无所知。相关联络点都被果断撤销,吴春河在香港四处碰壁。
作为一个老地下党员,他清楚自己四处碰壁并不奇怪。他的妻子出了事情,随后他在敌人追捕中失踪,事发突然,非常意外,原因是什么?是否有人叛变?妻子的直接领导是他,妻子出事是否与他相关?有没有祸及地下组织?情况尚未搞清,上级不能不防,以免发生骨牌效应,造成巨大破坏。
他必须另觅渠道。苦思冥想数日,考虑再三,他舍近求远,绕一个圈子,从香港跑到新加坡去找黄庚。黄庚是厦门人,与他是大学同学,在学生宿舍同住几年,彼此非常了解。黄庚的年纪略长几岁,入党比他早,吴春河大学毕业时,黄庚向上级推荐,把他留在上海做工运。后来机关被国民党特务破坏,一批工作人员被捕,他俩幸免于难,在上海无法立足,两人各奔东西,黄庚东渡日本,吴春河则回福建。抗战爆发后,黄庚从日本回国去重庆,在一家很有影响的报馆担任主笔,抗战胜利后出国到新加坡,应聘筹办一张华文报纸,出国前曾返回厦门,两个老同学见过一面。黄庚说他到新加坡是出于“需要”,海外华侨的影响不能小视,得有人去做这方面的工作,还交代:“有事可以找我。”出于秘密工作要求,尽管知根知底,彼此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能明说。后两人偶有书信联系,吴春河很留意黄庚办的报纸,从文章倾向看,黄庚做的是海外统战与宣传工作。抗战期间黄庚以报社名主笔身份,经常出入重庆八路军办事处,他到海外工作很可能是中共高层领导的安排。
吴春河在新加坡找到黄庚的报馆。黄庚见到他非常吃惊。
吴春河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讲了自己的情况。妻子被国民党宪兵枪杀,他连厦门都没回,亡妻尸骨落在哪里都不知道,想来心如刀绞。但是他不敢因个人遭遇耽误大事,强忍沉痛,千方百计辗转香港,身赴南洋。台湾正在开辟工作,随着大陆战事迅速发展,台湾越发显得重要,需要尽快恢复与上级的联系。此刻无计可施,只能求助黄庚。
黄庚问:“谁派你来找我?”
“没有谁。自己派自己。”
“要做什么?”
“任务就是接头。”
黄庚询问当初是谁派吴春河入台。吴春河说,抗战时期他被从新四军派回福建,胜利后不久,由华中分局联络部派往台湾开辟工作。由于厦门突发意外,联系渠道目前中断,需要通过非常途径重建联系。吴春河知道有一条通道,就是香港《华新报》的詹社长,他与詹社长互不相识,自己不能贸然前去,需要一位了解情况、绝对可靠的人帮助牵头,才有望接上关系。
黄庚道:“我了解你过去,现在的情况却不清楚。”
吴春河到台湾开展工作的情况也不便多讲,只能待接头后向上级汇报。他不需要黄庚担保他一如既往地可靠,只要黄庚通过合适渠道把他的请求转告上级。
黄庚点了头,他让吴春河在新加坡等候数日,待他联系一下再说。具体怎么联系他不谈及,吴春河也不多问。几天后黄庚告诉吴春河,香港方面同意吴春河迅速前去接头,就按照吴知道的渠道,到《华新报》找詹社长,那里自有安排。
吴春河喜不自禁,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他说,如果完成不了任务,未能与上级取得联系,他怎么去面对极度危险中于台湾坚持斗争的同志?也无法面对已经牺牲的妻子。
黄庚感叹:“难得春河,自己多保重。”
没想到吴春河的接头任务还是那般不顺:未曾从新加坡动身,他就在自己所住会馆被英国殖民当局警察捕获,关进了监狱。
他到新加坡住在一所华人同乡会馆,是通过熟人安排的。却不料当地警察局接报,称有马来亚共产党重要人物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