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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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春河断定是颜俊杰。抗战初颜俊杰在漳州对吴春河老拳相向,其后各奔东西,彼此已多年未见。颜俊杰肯定知道大姐钱金凤的情况,知道吴春河归属共产党,彼此处于敌对阵营,用这种方式私下联系相当异常。颜俊杰从哪里知道吴春河未曾死于集美?如何知道吴春河的亲弟弟吴春福?会不会与“弟两火”有关?
吴春河为人谨慎,该决断时却不含糊。接到来信后不久,吴春河略作化装,穿上一套军服,突然上门与颜俊杰见了面。
颜俊杰没有一句寒暄,直奔主题:“钱勇死了。”
吴春河心里一沉:他的猜想不幸证实。
大哥钱勇起义计划泄漏,被保密局密捕,送台北审讯后秘密枪决,新娶之妻陈蕾也以“同谋投共”之罪被囚禁。颜俊杰曾通过自己的关系试图营救大哥,无能为力。大哥亡故前拜托颜俊杰关照家中三个女人,颜俊杰很挂心。大哥的后事颜俊杰已经料理,死讯必须告知钱家亲人,颜俊杰感觉很为难,无法张口,只能找吴春河。
“金凤遇难,钱勇再亡,只怕母亲澳妹她们难以承受。”颜俊杰说。
吴春河好一阵无言,末了说:“以母亲情况,目前恐怕暂不说为宜。”
“你看着办。”颜俊杰颓然。
他向吴春河提出一个特殊请求,居然涉及澳妹。
“澳妹年轻单纯,来日方长,你们留她一步吧。”
他是什么意思?原来是担忧。此刻国共内战,时局纷繁。钱家大姐钱金凤和大哥钱勇相继死于共产党案,钱家小弟钱世康涉嫌共产党案,姐夫吴春河本人早是老资格共产党员,颜俊杰心知肚明。所谓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对钱家这些人的选择,颜俊杰不会妄加评判,他只希望他们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影响澳妹,把她领上同一条路。
“金凤已经不存,请格外珍惜玉凤。”他说。
吴春河感叹:“世事难料,有时非人力所能为。”
他告诉颜俊杰,他和妻子钱金凤,还有全家人对澳妹都特别留心,他们自己愿意承受任何危险,却不愿意澳妹也来承受。这些年他们总是劝诫澳妹专心读书,大人的事情让大人去管,不要她多操心。但是恐怕没有用,统治当局腐朽丑恶,正直者谁能无动于衷?自家亲人被肆意杀害,善良人谁不痛恨不已?
“父亲曾经苦斗于前,后人相随也是自然。”吴春河说。
颜俊杰坚持:“他是他,你们是你们,澳妹是澳妹。”
吴春河询问颜俊杰从哪里知道他弟弟吴春福?颜俊杰说是他人提供的情况。
“柯子炎吗?”
颜俊杰点头。
原来“弟两火”不仅会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还会打通内线。柯子炎了解颜俊杰与钱勇、吴春河的关系,他找到颜俊杰,把吴春河在台亲属的联络渠道提供给他,请颜俊杰设法找一找吴春河,告知大哥死讯与后事。
钱勇被推上刑场,柯子炎立了犬马之功,他对钱勇后事的关心不在于替钱家悲天悯人,只在于继续追踪,他的下一个目标显然是吴春河,所以才会找上颜俊杰。
颜俊杰明知根由,还是按照柯子炎提供的资料出面联络,因为颜俊杰也想找吴春河,告知钱勇情况。吴春河露面风险很大,颜俊杰担心他不会来,没想到他来了。
吴春河说:“我当然要来。”
吴春河敢于上门,因为他知道颜俊杰跟特务不是一伙,要求见面定有缘故。颜俊杰背景显赫,柯子炎还不可能有效监控,小心一点,前去一见没有问题。
颜俊杰取出一样东西给了吴春河,是一个小布卷,打开来,里边包着一方小石印。吴春河仔细看了印章,十分惊讶。
“柯子炎给的。”颜俊杰说。
印章很小,不比小指头大,印章上刻着两个字:“觉醒”。
颜俊杰告诉吴春河,印章是柯子炎从一个死人肚子里取出来的,此人从台湾到大陆,据信是去接头,被特务击毙于同安一所乡下中学。柯子炎称印章为钱以未手笔,他认得出。柯子炎请颜俊杰将印章转交给钱家人,不是为了完璧归赵,只是以此告诉钱家人:钱以未还活着,在长眠多年之后,正在谋求“觉醒”。
“是他编的故事吧?”吴春河怀疑。
“似乎不像。”
吴春河知道柯子炎曾经当过刻字工,确实懂点印。但是柯子炎声称可以从不同印章认出同一个人,这可能吗?
颜俊杰说:“他很肯定,还说当年是因为你。”
当年柯子炎受吴春河影响参加地下活动,吴春河给过他一些地下书籍,其中有一本《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读本》,书的扉页上有两枚长方章,刀法特别,刻工精湛,让柯子炎印象深刻,惊叹不已,印文内容也让他过目难忘。后来柯子炎把书交还吴春河时,曾特意打听是吴先生自己的书吗?吴春河答称是漳州地下党机关那里拿的,那里有一些前辈留下来的资料。
“我不记得这个事。”吴春河摇头。
“他说这是第一次见到钱以未的字,他与钱篆神交自此开始。”颜俊杰道。
“不会是糊弄我们吧?”
“似无必要。他只是要表明你岳父还活着,而且还在活动。”
“我曾找过堂亲钱文泰,他证实钱亚清已经死亡。”
颜俊杰也找过钱文泰,而且查到监狱的当年记载,根据记载,钱确实已经死亡。
“这怎么回事?搞错了?”吴春河不解。
“不是搞错,是有意制造的假象。”颜俊杰说。
这个情况是柯子炎提供的。当年日本人认为钱以未是重要案犯,掌握许多岛内反日组织的秘密,但是无论如何刑讯逼供,钱始终守口如瓶,拒不透露。由于台湾岛内始终存在反日暗流,日本人为了撬开其嘴,掌握秘密,破坏反日活动基础,有意制造他染病死于狱中假象,将其转移,化名秘密关押。一年一年关下去,不让他死,要让他说,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审逼问,以期打开缺口。这就是钱以未假死实活的缘故。
“既然这样,为什么他又不见了?”吴春河质疑。
如果钱以未被日本人假以死亡名义秘密关押,日本人不可能放他出狱。台湾光复后,接管监狱的国民党当局也不可能放走这种共产党要犯。他还活着的话只可能在监狱里,如果那样,特务何须到处撒网追踪?
颜俊杰说:“这个确是疑问。”
不管钱以未是如何离开监狱,如何消失藏匿,总之眼下特务千方百计在找他,大陆那边有一组人,台湾这边也有一组人,分头深挖,不遗余力。为什么要找他呢?按照柯子炎的说法,是为了一条“钱以未连线”,这条线联结在大陆与台湾之间。
吴春河说:“这个说法奇怪。”
钱以未与家人已经失联多年,如果真有那么一条连线,为什么跟家人从无联络?但是如果不存在这条连线,或者它根本没什么意义,特务又何必为之忙碌不已?柯子炎通过颜俊杰转交一枚小印章,向吴春河证明钱以未还活着,这又是为什么?
颜俊杰分析,柯子炎显然希望吴春河继续寻找钱以未。为什么?看起来钱以未藏得很深,不易寻觅,柯子炎需要借助他人。因此不妨提供一点线索,引吴先生一起共同努力,深入挖掘,弄出点动静来,特务才好一网打尽。
“钓鱼啊。”吴春河点头,“如此看来钱以未可能真的还活着。”
“吴先生自己多加小心。”颜俊杰说。
吴春河与岳父钱以未从未谋面,如何搭上“钱以未连线”,也被列在柯子炎追捕范围里?因为柯子炎对吴春河很了解,知道他是老资格地下党,有台湾背景,光复后入台,很可能是共产党上级机关所派。吴春河是钱以未的女婿,到台后曾悄悄寻找岳父,“钱以未连线”有可能通过吴春河与大陆共产党联结。
“我的任务是接头。”吴春河说,“他也一样啊,不谋而合。”
按特务的说法,钱以未曾有一条连通两岸的地下连线,后来中断,现又“觉醒”,重谋接头,恰如吴春河刚刚经历的联络中断与艰难恢复,所以是不谋而合。
几天后吴春河乘轮船西行,悄悄从台北回到厦门,有两个人与他随行。
此刻岛内工作悄然展开,同志各自努力,组织运转有序,可容吴春河暂时离开,处理其他重要事务,任务还是接头。吴春河在香港汇报时,上级要求他与闽南地下党建立联系,现在是时候了。有一个情况促成他作出尽快返回厦门的决定,这就是突然得知的噩耗:大哥钱勇牺牲。吴春河对母亲和澳妹非常忧虑。他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听到消息,大姐死亡的创痛远未平复,她们怎么承受得了这一新的巨大打击。
吴春河此刻返回大陆大有风险。“弟两火”在报纸上登启事,通过颜俊杰提供消息,也许就是想把他从隐蔽处招引出来,在特务目光可及之处活动。吴春河却不能因为顾忌风险而一动不动,该做的事还得去做。
回厦门当晚,他略作乔装,穿件黑布褂和短外裤,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两条刚下渔船的鱼,扮成渔民模样,回到渔港小巷家中。
母亲开门一见陌生渔民,不禁发愣:“你谁?”
一个男孩突然从陌生渔民身后跑出来:“阿婆!”
竟然是亚明,大姐和姐夫的儿子,母亲的外孙。
母亲这才认出眼前这个男子不是什么陌生渔民,是自己的女婿,已经失踪多时的吴春河,他把母亲日夜想念的外孙吴亚明送回来了。
吴春河说:“亚明想阿婆了。”
母亲垂泪,悲喜交加:“我的命啊。”
大姐出事之前,吴春河谨慎防范,未雨绸缪,先把孩子带到台湾,寄在他的一个同学家中。同学与他在上海读书时很要好,分别后常有联系,外人却不太清楚他们间的关系。同学的妻子幼师毕业,在台北一家幼稚园工作,家里有一个女孩,比亚明大两岁。幼稚园老师把亚明当做自己的儿子,小姐姐也很会照顾小弟弟,亚明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比较安全,与父母亲时时要经历的危险有所区隔。但是此刻吴春河决定把他带回来,当做帮手——孩子在外婆家长大,跟外婆感情最深,眼下这种时候,只有这个孩子最能抚慰老人。
吴春河在家里住了一晚,母亲跟他唠叨到深夜,提到大姐的不幸过世,几度失声痛哭。母亲还为大哥不安,说阿勇好一段时间没有消息,儿媳也不见踪影,部队离开集美,不知调到哪里去了。有人听说他们夫妻双双给叫去台湾,台湾有多远,不就在厦门对面吗,哪怕跑到美国那么远,也可以捎个信啊。养这个大儿子真是没用,跟死鬼一模一样,时候一到拍屁股就走,无声无息,不管家人怎么操心挂念。几个男的都是,不及金凤一丁点。偏偏金凤又是这么短命!
话到伤心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吴春河劝母亲不要难过。金凤不在了,大哥没有消息,家里其他人还在,有澳妹、亚明跟母亲在一起,无论碰上什么,一定要想开一点。
母亲骂:“天杀地埋的,我们欠了谁家生死债!”
吴春河把儿子送交母亲,于第二天匆匆离开厦门。
他带着一位中年人同行,于约定时间到了码头。码头上有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坐在石礅上看书,看的是一本莎士比亚剧集,年轻人读得津津有味。
吴春河走过去向年轻人借火,年轻人说他不抽烟。
吴春河瞟了一眼年轻人手中的书:“《哈姆雷特》?”
“《麦克白》。”
“是小张?”
年轻人点头:“你是老吴?”
“对。”
吴春河走开,没再跟小张说话。几分钟后小张把书收起来,起身离开石礅朝码头边走。吴春河在后边尾随,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一条开往浮宫的小轮船。吴春河的同伴不动声色跟在后头,三人互相间不看一眼,似乎各自毫不相干。
刚在船舱的条椅上坐定,水警进来检查,除了证件还查行李,乘客丢在椅座下的行李也不放过。吴春河身边一位农民打扮的人往椅子底下塞了只麻袋,鼓鼓囊囊,水警抬腿往麻袋踢,麻袋嘎嘎嘎叫了起来,原来塞着一袋鸭子。
水警查姐夫的证件,姐夫那天换了大金牙,生意人打扮,水警没找他麻烦。
小张坐在姐夫的斜对面,一边低着头看书,一边把证件掏给水警,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水警看证件也漫不经心。第三个人同样没有受怀疑,大家平安无事。
小火轮准时开行。由于马力小,又是逆水上行,速度很慢。途中吴春河从舱中上到甲板,小张也在那里,靠着船舷看江里的水流。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像旅途中两个无聊的陌生路人。
“从黄狮坑进山吗?”吴春河问。
“路上过一个站。”小张回答。
中午时分小轮船靠到浮宫码头。这是九龙江边的一个小集镇,吴春河他们俩跟着交通员小张下了船,穿过集镇中的道路。时逢集日,道路两侧排着大大小小的摊子,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