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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反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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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啊,没有见过……阿林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三个手指端一只烧黑了锅底的铝饭锅,另一手拎着两只热水瓶。她说话时的声音尖尖的,语气很夸张,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杨胤。

“哦,他是阿林的表兄弟,乡下来的,刚到上海。现在就在家里叫他帮帮忙。慢慢点,想在上海寻个生活做做。”

“是阿林的兄弟啊,长得蛮好看的闹,喔要,一股男人味道,下巴上还有一颗黑痣,很福相的闹……嘻嘻。”女人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来回审视,始终充满了色情。回头看看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应和她的话题。自觉没趣,便也扭捏着走开了。

虽说这女人有点让人讨厌,但是她至少说对了一点,杨胤的外表确实俊朗。他今年二十六,这正是男人的身体和心智步入成熟的时候。宽大肮脏的衣服却没有遮盖住他挺拔结实的身影。一头浓密而黑亮的头发显示出他旺盛的生命力。睿智的眼光中透着一股自负。而特别显眼的还是他下巴那颗圆润的黑痣。小时候曾经有个看相的老头说他吉人天相,将来必定洪福齐天。杨胤的爷爷一开心,舍给了对方好几个铜板,以后逢人便拿他说事。

如果想从东面进入黄山路,一定要经过这个路口。只要卡死这里,一有情况应该就能发现。杨胤从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南货店。里面柜台里一个年纪轻轻的伙计正在用鸡毛掸子擦拭着柜台。二楼的一扇窗户中,伸出一根粗大的晾衣竹杆。竹竿上垂凉着一条大红的绸缎被面子,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眼下,尚有一阵微小的水珠,顺着风势,不时地从被面子的下角跌落。

一旦街面上发现情况,马上就会有信号发出。到那个时候,大红被面马上就会从晾衣架上消失。而这个醒目的变化,又会被一百米外一幢小洋房里的一架望远镜看到。那里边驻守着另一个警卫小组。这样,他们外围的报警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杨胤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笃定和得意。这是反复权衡以后做的安排。对此他信心十足。

正想着,忽然就看见一个挑着竹筐担子的中年人,穿一件灰色两用衫,腰里扎了根带子,面色木纳,慢慢地向他这里走来。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队员钟金余。早就听说这个钟老二善于装扮,每次任务都会有不俗表现。杨胤偷眼打量了一眼,对方却也不躲他,相反还若无其事地朝他走了过来。并且极其自然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零钱,问他要了一副大饼油条。之后,一声不响地走出十来米远,才在街沿上放下担子。他横卧扁担,转身一屁股坐在扁担上,起手把油条卷在大饼中间,狠咬一口,带劲地嚼了起来。

“生——梨——”他冲着马路胡乱叫了一声,突兀而生硬。活脱脱一个憨厚的果农模样。

杨胤听得真切,不禁也暗暗叫好。这个钟老二,演什么像什么。

“肚子饿吧,吃个大饼。”阿芳夹过一个大饼,放在案板上。还没有等杨胤回答,他早已经回身忙碌去了。

杨胤捡起大饼,一下子感觉饿了。便也不客气,大咬了一口,边嚼边转身看着这个女人。阿芳结婚得早,现在也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大。长得匀称丰满,而且精明能干。此时她正捋着袖口麻利地和着面团,叫卖、递货、找钱、贴大饼、滚油条、熟面团……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那个憨厚的阿林能摊上这么个能干的女人,做上门女婿也值。

而对于杨胤来讲,阿芳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她的家更是个可靠的落脚点。这一次警卫任务,还要感谢他们夫妇俩的协助掩护。

这时,马路上开始出现不少熟悉的身影,那全都是他的手下队员。此时正散布在街道的各个角落。杨胤的心里一热,他一抬头,远处那幢斑驳的花园小洋楼正矗立在梧桐树影之间。此时的底楼,已经开始门庭若市。而二楼却窗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

杨胤心里清楚,再过个把小时,那里就将召开一个重要会议。队长交代过了,今天出席会议的,都是中央的一些首长级人物。而他们警卫队将负责整个会议期间的安全保卫工作。

这个小洋楼,名义上挂着“江苏申海贸易上海办事处“的牌子。每天都有各种生意人进出底楼的办公地点,门庭若市。也确实是一个功能齐全的贸易公司,生意做得很红火。而实际上却是一个秘密集会地点。但一般不轻易使用,所以显得特别的隐秘。而这也更加能说明今天的会议非同寻常。所以,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必须保证这次会议万无一失。谁都知道鱼龙混杂的法租界,看似平静,背地里却凶险暗涌。

本来,在上海成立机关警卫队的目的,就是为了武装保卫中共中央机关在上海的安全。同时警卫队还要担任会议警卫,人员护送。另外还负责武装营救被捕的革命同志,惩治革命队伍中的叛徒分子。一段时间下来,战果累累,已经在上海滩小有名声。同时也招来了国民党上海军警特务的注意。

杨胤了解过,在今天的任务中,他们二组的位置处于整个警卫圈的中段。而整个警卫阵势,采取的是比较传统的同心圆式组合。即以小洋楼为圆心,一个个警卫小组环绕着小洋楼展开,并且依次向外辐射出去,一圈套着一圈,层层呼应,相互倚靠。各种形式的瞭望哨遍布各个角落。一有异常,马上按照约定的信号,快速传达至警卫中心。如果发生更严重的情况,各个阻击点还有很强的火力,可以掩护人员迅速撤退。

这样的警卫组合方式,说不上有新意,但是却可靠实用。当然,不排除上级在这种组合之外,暗中还有其他布置。而这些却是杨胤他们无法知晓的,属于高度机密。他们接受的是纵向的单一联络方式。其他组、甚至同一个组的其他队员的任务是什么,往往也不知道,或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杨胤站在案板旁做事,眼睛却盯着过往的行人和几个观察点。有时候,他也会试着把阿芳做好的大饼摊在手心,然后快速地把手伸进火热的烘桶里,把酥软的大饼迅速往桶壁上一拍。这样大饼就被粘在了桶壁上。这个活很难做,弄不好大饼就会从桶壁上掉下去落在炭火里糟蹋。杨胤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但今天从开始到现在也只掉了一个。阿芳笑着说他很有天赋,还就是烘大饼的料。

“那是,我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杨胤有点人来疯了。他一哈腰,又把一个大饼贴了上去。

“夸你一句,你还真的揽上了!”阿芳笑看着杨胤一脸得意,顺手捋了捋额头上垂落的头发。

两人搭着话的功夫,杨胤的手正顺着案板朝下面摸索过去。很快,他的手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就被胶带贴在案板的反面。那是一支压满子弹的驳壳枪。手指碰到枪身的时候,杨胤一下子感到有股激情,自脚底慢慢延伸而上,一直到达头顶。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每次当他把手枪拎在手里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的豪情从心底里溢出。这种豪情,往往会令他胆气冲天。

他接着又用手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就在宽大的布腰带里面,被他藏了整整六个弹夹。

杨胤对于子弹的贪婪,这在警卫队可是出了名的。每次行动时,上级总会定量发放子弹。但是杨胤可以例外,他可以得到几倍于别人的子弹。

这个口子,是队长秦翌年开的。

了解内情的人,一般也没有人愿意和杨胤争。

有时候一场战斗结束以后,秦翌年会以杨胤打掉多少子弹为标准来衡量本次战斗的激烈程度。这种衡量方式尽管很不客观,但他还就爱这么半开玩笑地和他的手下说道。遇见谁回来后故意夸大战斗的激烈程度,秦老大就会眉头一竖,半骂半逗他:“少给我添油加醋,就你这么点事,杨胤十发子弹就能解决!”

这话说到后半句时,秦翌年总会转过身来,用热烈的眼神望着杨胤。

按杨胤的话讲,子弹就是战士的底气战士的胆。有多少子弹,就有多少胆量。听着也似乎有点道理。

而事实上,他们执行过的不少任务,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不费一枪一弹的。有时候即使开枪,也只要三五枪就能解决,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子弹。

“今天的情况和往常不一样。”

这是杨胤以往争辩时常说的一句话。但在今天听来,却是事实。

(二)

一辆人力黄包车从摊车前摇晃着经过,很快就在一家旅店门前停了下来。车杠一着地,从车篷里钻出一个壮年男人。伸手给过车钱以后,抬头看了看店招牌。转过身,一手拎起长衫的下摆,哈腰带起地上的一个皮包,径自走进了店门。

车夫把钱收好以后,又把黄包车掉头停在南货店不远的上街沿。自己坐在车架上,耐心地等起客人来。

此时车夫的这个位置,恰好挡住了杨胤和另外一个观察点的视线。同时,他对这个新出现的滞留目标十分警觉。刚才他注意到了,这辆黄包车经过时,前后摇晃得厉害。这或许是因为车夫是个新手,或者是弹石路面凹凸不平。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所要防范的是,这个看上去地道的黄包车夫,实际上却是特务伪装的,那就危险了。

有没有危险,这需要验证一下。

杨胤拿出一条毛巾在脖子里面擦了擦。马上就有一个背着大包的过路人向早点摊走来。杨胤拿起一个大饼递了上去,同时向那辆黄包车努了努嘴。

这人转身边啃着大饼,边向着黄包车停泊的地方走去。到了跟前以后,他把肩上的大包往黄包车里一扔,随口说了一个地址。那个黄包车夫刚刚坐定,看见又来了一个生意,赶紧起身堆笑着帮客人放妥行李,捡起车杠,旋身掉头,沿着黄山路撒腿向东跑去。

杨胤见状,暗嘘了一口气。如果这车夫是特务伪装的,一般有人要车时,他都会以各种借口拒绝。也有脾气不好的特务会索性恶狠狠地把客人骂开。还有,特务们伪装成的车夫,除了看上去动作生疏、心不在焉以外,他们往往会在等客的时候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事实上真真的车夫都是劳苦大众,出来做点辛苦生意,其实没有多大赚头。等久了也最多拿出凉水喝上一口,抽烟绝对是很偶尔的。

没有多少时候,杨胤看见刚才那个队员已经回到了他原来的守候点。而黄包车却没有回来,估计已经在其他地方等客人了。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杨胤挺了挺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慢从嘴巴里嘘了出来。他感觉自己今天有点紧张,还有点不安,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他继续环视四周,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全部开市,马路上来往人流已经很多。偶尔还有一辆漂亮的轿车驶过,那多半是前面别墅群里开出来的,主人都是些达官贵族。

杨胤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离会议开始的时刻已经不远。这个时候,想必首长们已经到齐。

现在是关键时刻。假设消息走漏,特务军警有行动的话,都半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踩点试探,然后再一拥而上。按理说这里是租界,特务一般不敢直接抓人。按照租界法,即使巡捕在租界抓到了人,也要按照法律进行引渡。但大多数情况是,军警特务和租界当局相互勾结,随心所欲。他们一般会以危害公共安全为理由,和租界警察一起进行抓捕。在平时,他们也只是身着便衣,如一只只鬣狗一样散布在人群之中,闪烁着暗红的眼睛,在暗底里四处搜索共产党人。

想到这些,他咬了咬牙,暗暗为自己鼓劲。

阿林在出门做工去时,把四岁的儿子带到了早点摊前交给阿芳,让阿芳收摊时带回。这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圆圆的脸,白白净净的,睁大眼睛一直看着杨胤。杨胤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一辆撑着篷布的手推车从黄山路东面人行道上闪现,并向这边缓缓而来。杨胤注意到篷布上印有几个白色的大字。张记梨膏糖。

“阿芳,你以前见过这辆货车吗?”杨胤张望着问。

“恩,见过,每天都来的。”阿芳匆忙中看了一眼说,“这张记梨膏糖,在这片地区蛮有名气,能治小孩咳嗽。摊主是一个倒了霉的中医,听说以前医术高明着呢。”

杨胤听罢,心里放宽了许多。他看到那个落魄中医四十多岁。身影佝偻,神色萎靡。戴一副阔边眼睛,一只眼睛腿已经断掉,只用一根线扎着。走路时低着头,一手推车,一手摇着拨浪鼓,却不肯叫喊。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退了色的长衫,看得出料子还很不错。头上戴着一顶布满褶皱的礼帽,大沿的礼帽几乎遮住他的大半个脸。破落之下,还是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光。

阿芳的儿子听见中医的拨浪鼓声,小脑袋直直地朝那边张望。杨胤见状,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零钱,弯腰递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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