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水-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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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中医，给他带来的那份震撼，久久不散。
杨胤的心里，惦记着独自一人的黄芩。因此这一路上，走得脚步飞快。期间，他不时地抬起头，打量着那些凌乱的民居杂院，心里忽然又想起那天中医带自己进入的那个诡异房子来。
这是一个神秘的谜团，应该也是这场巨大阴谋的关键点。杨胤相信，一旦捅破了这一层纸，萦绕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便也就迎刃而解了。
边想边走，不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他已经走出小巷，来到了一条大街上面。
杨胤沿着街边墙根，快速走过。当他穿过一条三岔路口时，一抬头，便看见对面的一家米店，非外的眼熟和亲切。这家米店，原来是他们的一个秘密联络站。
杨胤扯底帽檐，低着脑袋，缓缓走进米店。门口正好有一辆板车在卸货，几个伙计穿着单衣，肩扛担挑的，正忙着把一袋袋大米面粉从板车上面，转到米店后面的仓库里去。
杨胤站在米店的墙角，探出头去，仔细地打量着店里的动静。不久，他惊讶地发现，店堂里面的几个站柜伙计，已经全部换人了。再仔细一打量，店铺上面的招牌也竟然换了。原本的陈记米行，现在已经改成周记米行了。再一想，恍然大悟。这个联络站，十有八九已经废弃不用。店铺也已经换了老板，原本那几个队员担任的伙计，也已经被转移别处去了。
杨胤呆立在墙角，神色黯然。一转身，继续赶路。他的脚步，忽然之间就有了点凌乱，和沉重。但没有多少时候，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坚定和迅捷。
忽然感到一阵饥饿，杨胤抬头四顾，片刻就走进了一家面馆。坐定店堂，一扬手，叫了一碗牛肉面、两只葱油饼，外加一碗咖喱牛肉粉丝汤。
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粉丝牛肉汤首先端了过来，放到桌上。黄灿灿的咖喱汤水浸过粉丝，表面飘着一层油花。几块干切牛肉纹理清晰，厚薄均匀，相互斜靠着，就盖在粉丝上面，小半已经没入汤水。最后，上面又被撒了层碎碎的葱花。杨胤起手，从桌上的筷笼里抽了一双筷子，拿在手里，撸了撸就插进粉丝里。上下一经搅拌，登时，一股浓郁的咖喱牛肉和葱香味道，漫过鼻子，弥漫开来。
没有多少时候，吃完了所有的东西。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又给黄芩叫了一屉小笼，一碗三丝鸡汤面。因为要带走方便，杨胤索性又买了一只砂锅。待热气腾腾的面汤倒进砂锅以后，他把一屉小笼夹出，也一起放在汤面上面，赶紧盖好盖子。最后，又问伙计要了一段绳子，把砂锅扎好了，做了一个拎把手。拎着砂锅，付了帐，走出面馆。
沿路上看见一个买水果的摊头，杨胤站住，又给黄芩称了四五只橘子，一同拎着往回走。深秋时节，北风已经很大。他低头望了望手里的砂锅，很担心面汤冷掉。于是站定，一提右手，索性直接抓住砂锅四边的绳子，然后一曲胳膊，左手撩开风衣，把砂锅严实地藏进衣服里。
一路急赶，很快就回到了旅店。杨胤站在房门口，叫了一声，同时伸手敲门。刚刚才敲到第三下时，房门呀地一声就开了。杨胤一阵惊异，这门开得也真够快的了。
门后面的黄芩，盈盈而立。见了杨胤，一脸灿然。她一侧身让进了杨胤，转身关好房门。
“给我带什么好吃了东西啦？”她欢跃着从杨胤身后赶了上来。杨胤已经把砂锅放在桌子上，微笑着替她解开了绳子。黄芩伸手，揭开盖子，登时，一股热气，夹带着阵阵的香味，迎面而来。
黄芩转身洗了双筷子，一只调羹。坐下来，先用调羹舀了一调羹面汤，慢慢地嘬进嘴里，尝了尝，登感满口鲜香。一抬头，见杨胤正微笑着盯着自己，不觉有点难堪。
“你别盯着我呀，我会吃不下去的。”黄芩气急败坏，冲着杨胤喊了一声。
杨胤哈哈一笑，“你吃你的，我看我的，你饱了口福，我也饱一下眼福么。”
“不要看么……”黄芩挥着调羹，硬是要他转过身去。
杨胤见状，也不再勉强。站起身，笑道，“好把，你慢慢吃，我在外面等你。”
黄芩听罢，赶紧改口说：“算了算了，你别出去了，就坐着好了。”说罢，对着他浅浅一笑，道“你也喝一口，很鲜的……”说着，舀起一汤勺的面汤，晃荡着提起，便望杨胤的面前送。
杨胤微微别过脑袋，对着她笑笑，有些吃惊，“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趁热。”
黄芩提着汤勺，忽然觉得这种姿势，很是暧昧。便也不再勉强，含笑放下。换了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望着杨胤，又开口道：“那好，吃一个小笼包，算是我对你的一份谢意……”
【文】杨胤拗不过她，凑过去，张口咬住小笼包子，吞进嘴里。
【人】就在咬住小笼包子的一刹那，杨胤抬眼，望了望黄芩。却看见她也正盯着自己，秋波暗涌，一脸婉约。内心不觉一阵颤动。
【书】“我去抽支烟，你慢慢吃，嗯。”杨胤嚼着小笼，嘀咕着说了一声，起身走出房门。
【屋】站在旅店的门口，杨胤叼着烟，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注意着往来的行人，脸色沉吟，思绪翻涌。
这个女人，杨胤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急也急不了，怒也怒不得。
但有一点，杨胤的印象非常深刻。那就是今天早上，她和自己的那一番争执。虽然说那场争执，到后来还是不了了之，根本就没有获得什么线索。但，杨胤却从中获得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这个神秘的女作家，不仅仅只是一个神经质的柔弱女子。她的身上，还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坚韧，一股凌厉，一股从容，和镇定。在她的身上，似乎有那么一个禁区，一旦谁要是擅自闯入，那就会触发她的那股力量，遭到她的凌厉捍卫。而且，她也会运用这股力量，忽然之间，就对你主动出击，搞你一个措手不及。
中医这边，已经有了新的线索。至少比以前要迈进了一大步。现在，杨胤准备再次把精力放在她的身上。
既然没有办法正面突破，那也只有走迂回路线，从她的周围多下点功夫了。大不了多走一些冤枉路就是了。仔细想想这个女人，杨胤长叹一声，一脸的无奈。虽然说现在一切还不明朗。但杨胤坚信，在黄芩的身上，一定会有猛料。多下些功夫，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杨胤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他丢下烟蒂，用脚尖踩了几踩，准备回去。忽然见门外圈着一大堆孩子，吵吵嚷嚷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做棉花糖的老头。一副担子，就停在旅店门边。
杨胤想了想，返身走近。掏出了一毛钱，让老头给做一个。老头答应着，踩动转盘，同时舀了一调羹的细砂糖放进转盘中间的豁口。一阵踩踏，转盘飞转起来，片刻，就有丝丝缕缕的糖丝从转盘四周的小孔里飞舞而出。老头不紧不慢，提起一根长竹签，老道地一沾，一卷，便把飞舞而出的糖丝统统收集在竹签上面。片刻，细细的竹签上面，缠满了大大一个糖丝团。白花花颤巍巍的，猛一看去，就像是一个特大号的蒲公英。
杨胤嘿嘿一乐，高举着棉花糖，冲出了孩子群，返身进了旅馆。敲开房门后，杨胤把棉花糖首先伸进门缝，喊了一声，“饭后甜点来啦……”
他注意到黄芩刚刚吃完。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暖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平添了几分活力。而一看见自己手里的棉花糖时，眼神之中，更是闪耀出一份难得一见的惊喜，和童真。
再次告别黄芩以后，杨胤来到旅馆隔壁的一个电话亭。想了一想，拨了一个号码。找到了韩端。在电话里，他把这个久违的老同学给约了出来。
杨胤把约会地点放在外滩一家广东人开的茶楼里。因为已经是下午了，里面的吃客并不多，正好落了个清净。杨胤到了那边以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喊了一壶茶。
茶壶送到以后，杨胤起手，从盘子里翻起一只倒扣的杯子，抬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放近嘴边，吹了几吹，嘬了一小口。
不一会，堂倌小哥领着韩端，推门进入。两人一见面，少不得一阵的拥抱问候。之后才各自坐定。
这个韩端，身材高挑细长，穿一件深色长衫。脖子里围一根浅色围巾。那条长长的围巾，被他在脖子里绕了一圈以后，一头垂在胸前，另一头荡在后背。脸上戴一副秀朗架的圆形眼睛，皮肤白净，浓眉薄唇，高鼻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之气。儒雅之风。但，开出口来，却丝毫不弱。
“杨胤，你行啊，邀请老同学出来，偏偏要等过了饭点才约，是吧，你这只老刮皮……”韩端解开围巾，放过一边。轻拍一下桌子，冲着他一虎脸，朗声叫道。
杨胤一听，嘿嘿一笑，赶紧递烟敬火，连声致歉，“哪里哪里呀，这不是先前忙么。再说了，过了这顿，不是还有下一顿么。”
韩端一听，这才作罢。跟他又是一阵嬉闹，这才安坐下来。
“韩兄，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着查一个人。“杨胤开门见山，一开口便直叙来意。
这时，堂倌小哥送上来几样点心，几碟瓜子，一盘什锦水果，分别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一一摆开。杨胤抬手，拿起茶壶，又往两人的茶杯里面，分别续了一续。
“查谁？”韩端微笑着问。同时伸出右手，弯曲起白净的食指和中指，面向杨胤，朝着桌面上面，咚咚咚接连叩了几叩。
“黄芩。”杨胤挑了一只橘子，放在韩端面前，道。
对面的韩端没有马上回答。他忽然静静地打量着杨胤，面露疑惑，一言不发。
“杨胤，我听同学圈里在传，说你现在入了共产党的行列，有这事吗？”
杨胤听罢，抬起头，正视着韩端，缓缓点头，眼神闪烁。
韩端凝望着杨胤，抬起手，吸一大口烟。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蹦得笔挺。缓缓地从嘴边移开，停留在半空里，手指冲着天，非常的漂亮。
“共产党，真的像他们自己说得那样，开明仁义么？”韩端轻声问道。
杨胤听罢，微微一笑：“韩兄，你看我杨胤这人怎么样？”
“你杨胤的为人，那没有说的……”
“那不就对了么。如果共产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就不可能让我肯为之付出一切，忍受一切的委屈……”杨胤说到这里，忽然一阵动容。
韩端沉默了一会，脸上露出一股欣喜和羡慕之色。一伸手，拍了拍杨胤的肩头，冲着他竖了竖大拇指。杨胤见状，也是微微一笑。
“你查她干什么？她难道也有什么问题吗？”韩端正色问。
“现在还不明朗，遇到了一些事，就是觉得异常，所以想查一查她的来历。你现在在报刊出版界，一定有办法。能帮上我这个忙的人，非你莫属。”
韩端听罢，伸手朝杨胤一阵指点：“你这个家伙，就是这么实用主义。我还以为你只是找我喝茶呢。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重的活啊……”
“我让你帮忙，那是看你在这方面有些能耐。不然，我懒得找你！”杨胤笑道。
“恩，那我真的要感谢你了，哈哈哈……”两人又是一阵哄笑。
笑完之后，韩端想了一想，正色道：“行啊。黄芩之前一直跟那家《风月》杂志社有合作。我想，那边应该会有一些她的信息。这样，我带你去杂志社，给你引荐几个人。然后，你自己好好查吧，怎么样？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么多了。”
杨胤一阵欣喜，伸出手，握住韩端，连声致谢。
“对了，我记得黄芩的处女作，就是我师傅从多如牛毛的来搞中发掘出来的。这件事，整个上海文化界都知道。黄芩有今天，都亏了我师傅这个伯乐。如果他在，或许他会知道一点，不过……”韩端忽然一阵黯然。
“怎么啦韩兄？”杨胤紧接着问。
“我师傅早已经死了。你想找到他，我想，总归还得过上几十年吧。嗬嗬嗬嗬……”韩端说到这里，上下打量着杨胤，开着他的玩笑。
“我要是想去找你师傅，一定会带上你，好给我引荐。”杨胤冲他呸了一声，转而又是一阵疑惑：“你师傅？”
“是啊，我们做编辑的，刚入行时，也有师傅带着做。他叫马一航，五十岁还没有到就走掉了，哎，很开明的一个人，思想很前卫，没有半点旧文人的那种迂腐。跟我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时，谈笑风生，学问也渊博，给我的帮助很大呀。”
“他是怎么死的呢？”杨胤似乎听出，这里面可能会有些蹊跷。
“车祸。被车碾得血肉模糊，很惨。”
杨胤皱了皱眉头，不忍再问下去了。
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学者形象，开明，风趣，渊博……已经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了。
一时间，杨胤沉默不语。
片刻，他便和韩端出了茶楼。叫了两部黄包车，一前一后，直奔《风月》杂志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