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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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有意义吗?”这个质问或许很无礼,但我还是要问。
“琴美以前说过。”
“琴美小姐?两年前吗?”
“对。”河崎关上投币式置物柜的门,音乐声变得模糊,听不大清楚了。“她说只要把神明关起来,就算做坏事也不会被发现。”
这时,河崎突然想起似地摸索黑色长裤的后口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我。
正想问这是什么的时候,我发现了,“是刚才的动物园呢。”
穿过入园大门的广场处,有三名男女正把脸从画板里探出头来。是一张这样的照片。
“我,琴美,河崎。”河崎像在罗列记号似地说。
我一边想像着两年前应该确实存在的故事,把照片拿近眼前。眼前是一名笑得活泼灿烂的女孩,这一定就是琴美小姐。
“这个是河崎。长得很帅吧?”他夸赞自己似地指着旁边的脸。
我默默地点头。我被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孔给吓到了,透过照片甚至感受得出一股女性般的阴柔气质。
“上面写了东西耶。”我翻过照片的时候,发现后面用签字笔写了字。
河崎“哦。”地出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是河崎写的吧。”
流丽的笔迹横书了一段文字。
“快快转世,再回来抱女人吧。不过话虽如此,人真的会转世吧?多吉?”
什么跟什么?我蹙着眉,烦恼该不该转述这段话。多吉似乎也能读一点日文,所以或许他早就知道这段文章的意思了。我觉得不该多事。只不过,我想像河崎先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背负着什么样的绝望、带着什么样的诙谐,在照片背面写下这段话。我交互看着照片上那张秀丽的脸庞和文章,总之感想是:“他只是在耍帅吧。”
结果河崎柔和地微笑了。
“是啊,河崎真的很帅唷。”他把照片一并放进置物柜,右手投了三枚百圆硬币,转动钥匙。“这样就把神明关起来了。”他收起钥匙。
我把耳朵凑近关上的置物柜,觉得好像依稀听到巴布·狄伦的声音,但不是很清楚。
“可是啊,这又不等于真的把神明关起来。”
“所谓仪式就是这样呀。”河崎说得大剌剌的。
“原来这是仪式啊?”
“不丹人最擅长拿替代品来蒙混了。”
我看着他那神清气爽的表情,觉得细微的疑问和无聊的常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是啊。”我笑道:“我们把神明关起来了。”
我心想:这是我和河崎的投币式置物柜。而另一个自己则是冷眼旁观,说着:蠢死了。我决定装作没听到。
走出车站来到天桥的时候,河崎说:“我稍微逛一下再回去。”
我没有理由挽留他,只是,“那个……关于自首的事,”我小心翼翼地说:“虽然我不是和丽子小姐串通起来劝你自首——”可是,我觉得自首是现在能够采取的最佳选择。
“ㄔㄢㄊㄙ?”
“我并没有和她讲好要叫你自首,”我改口:“可是,你还是自首比较好。”
“我知道。”河崎马上回答我。
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真的“知道”,不像是敷衍了事的轻薄回应。所以我决定相信他。
“那,再见。”我举手道别。
“再见是什么时候见?”河崎轻快地说,露齿微笑,却是一种透出看破一切的严峻表情。
我们分道扬镳,各自迈开步伐,两个人仿佛踩着无论怎么延长都绝不会相交的直线前进?
【现在 15】
隔天一早,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我觉得最近不是被电话铃声吵醒,就是被门铃给叫醒。反过来想,如果没有电话或门铃,或许我一生就会这么永眠不醒。
是妈妈打来的。“你会回来吧?”她用一种几近断言的说法说。
“我会回去探病啊。”
“那你今天回来。”
“什么今天,不是已经今天了吗?”我觉得所谓预定,应该是在当天到临之前计划好的。
“在你后悔之前,今天就回来。”
我发现妈妈的口气逐渐变得尖锐,这与爸爸的病情或许不无关系。
“爸情况不好吗?”
“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这算什么奇怪的交易啊?”我说着,却已经下定决心回老家去。先去爸爸住院的医院看看吧,然后再来认真思考大学该怎么办。
祥子也想看看你。——妈妈挂断电话之前说的这句话,也是让我这么决定的原因之一。
我想见阿姨,想请她听听我的话。如果是阿姨,应该不会嘲笑我,而会倾听我述说搬来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所体验到奇妙的种种吧。
我从柜子里拖出红色运动背包,花了二十分钟,打包好三天两夜的行囊。
我看了看钱包,里面的钱勉强足够购买去程的新干线车票,我松了口气。但一方面也想到,要是妈妈不肯借我回程的车费就惨了。
我打开靠庭院的窗户,环顾周围,想确定尾端圆滚滚在不在。总觉得要是此时没见到,好像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我走出玄关,随便套上鞋子锁上门。公寓一片寂静,除了走道的阴暗天花板上有虫在爬,不见任何活动的东西。
刚踏出一步,我突然在意起河崎的房间。他昨天几点回来的呢?昨晚没听到脚步声,虽然我也没有刻意去听。
总觉得离开仙台之前,有好多事得先告诉他。
去自首比较好唷。能不能谈谈琴美小姐?告诉我有关不丹的事。你把《广辞林》错当成《广辞苑》偷来,是因为看不懂汉字吧?
总之,我觉得该和他聊一聊。至少我想告诉他:“不管你是不丹人还是哪里人,都是我宝贵的邻居。”
我按下门铃。“叮”的短促声音后,一放开手指,“咚——”的长音接着响起。仿佛要渗进整座城镇似地,叮咚作响。
跟我第一次站在他房门口的时候一样呢。——我心想,就像刚搬来这里,为了向邻居打招呼而站在这道门前焦虑不安的时候一样。
河崎没有出来玄关应门的迹象。
我再一次按了按钮,慢慢放开。“叮”地一响,“咚——”地拖长。
是在睡觉吗?还是还没回来?是哪个呢?
留张纸条好了。我把包包从肩上放下,从里面掏出便条纸和原子笔。
我把纸张按在玄关门上,写道“我要回老家一阵子”,但我旋即想起河崎可能看不懂,又把纸揉成一团。我还是老样子,总是在重要的地方少根筋。我再次背起背包,用“最后一次”的心情按下门铃。“叮”与“咚——”又响了。
河崎不在。这样啊,这也跟搬来的时候一样哪。
公寓旁的樱树虽然还没开花,却已缓缓结出花苞,树干本身似乎也渐渐染上粉红色,充满了就算只有一株也要用全身变成“樱”的意志。当我回来的时候,花或许已经开了。不,或许是已经谢了呢?
一踏出公寓,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洒了下来,光线太过刺眼,我不禁闭上一只眼睛。肌肤忽地感到一阵暖意。
我回来的时候,河崎不知怎么样了呢?我想到这里,觉得很不安。他还会在这个房间吗?还是已经消失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警察搞不好会包围这栋公寓。
或许还是应该和他好好谈过之后再回老家的。我回望身后,又随即改变主意。父亲的病情似乎不容许我继续悠哉下去了。
我背着沉重的背包,往上坡走去。
一头可爱的柴犬穿过眼前的十字路口,是一只黑色的柴犬,毛皮很亮丽,但没戴项圈,可能是野狗吧。它的鼻子往右边歪,很明显的特征。
柴犬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副在问“你要回去吗?”的表情。
我在内心回答:“我会回来的。”绕过它身旁走去。
我满心牵挂公寓响起的门铃声,脑袋里一直残留着那道声响。叮咚——。仿佛融入空中似地,拖长了的声音响自我的心中,不绝于耳。
巴布·狄伦还在播放吗?
忽地,我想到这件事。一想到在狭窄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不断地歌唱的他的歌声,我就感到愉快。
巴布·狄伦还在歌唱吗?
你觉得呢,河崎?
我望着脚边,一步一步朝着坡道的尽头前行。
※No animal was harmed in the making of this novel。※
【参考文献】
《赤濑川原平的不丹目击》赤濑川原 平淡交社
《不丹·风之祈祷尼曼寺的祭典与信仰》田渊晓·摄影 今枝由郎·文 平河出版社
《日本人的源流喜马拉雅南麓的人们》森田勇造 冬树社
感谢曾在不丹生活的佐佐木义修先生、井上圭介先生提供资讯,承蒙两位对作者抽象的质问做出详细的回答,感激不尽。
此外,想当然耳,本作品是根据作者的想像所创作,因此有好几处异于现实。关于小说里登场的不丹人,希望各位读者把他当成作者凭借仅拜访过一次的不丹的记忆、对不丹人的憧憬、以及故事上的需要所创作出来的架空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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