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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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原来如此。”蕙赠师太点点头,对我说:“月儿,这位是严家的二夫人。”
“二夫人……”我脑子里一时还是空白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二夫人是严家老爷的妾,严家老夫人死后,老爷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姨太太,年轻貌美,虽然不管家,但家里凡事大小都得看她的颜色,严家大少爷对她也是敬个三分,从不敢得罪。
我告辞要走,二夫人却说外面下着雨,让我留下来一块吃完斋饭再走,我忙不迭推辞,蕙赠师太便说:“你若怕回去被你娘数落,那你就说是我留的你,她就不会说什么了。”
我不由地觑了一眼二夫人手里的猫,心忖我只是害怕它罢了,但口上不敢说出来,只好顺应她们的话点点头。
二夫人又问我:“在家都帮你娘做什么活?针黹学了多久?”
我一一老实回答了,她又让我伸出双手来看,手心手背翻一翻:“嗯,还是有点福气相。”那婆子又拉起我的裤脚,她又摇头:“脚却有点大了。”
我全身不自在,连忙说要去厨房给玉叶师父帮忙,才退出了佛堂。
外面的雨稍住了,我打伞走到厨房,一口大蒸笼里正冒出腾腾热气,玉叶尼站在另一个灶边炸着腐皮结子,结子里还绕着一根豆角,与腐皮打成个活扣式的,黄绿相间,十分好看,我朝她合什双手道:“小师父。”
玉叶看见我,很有些惊喜:“小月施主,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我弟弟的灯油钱。”我挽起袖子:“我帮你做些什么?”
“我都弄好了,你去把碗筷摆摆就得。”玉叶尼姑客气地道:“昨天多亏你和那位老板娘呢,果然用一壶酒就摆脱了那猴子,哎……虽然不知它几时还会出现,我已经跟师父说了,但师父也没见过这等怪事,不知该如何收拾。”
“猴子……”我心里暗暗一惊,想了想,还是告诉她:“玉叶师父,方才我来的路上,好像也看见那猴子了。”然后我就把刚才我看见的情由向她说了一遍。
“你怀疑二夫人手里那只红猫是猴子变的?”玉叶沉吟了半晌:“这可如何是好?那猫是二夫人向老爷厮缠了多日,老爷才托人替她在京城买来的,她一直视若珍宝,若跟她直说这事,是肯定不信的。”
“我和你到门外去看看那猫还在不在,我认得它的。”玉叶说着,把锅里的东西都捞起来盛好,就带我出门去看,那猫果然还在,它似乎也认得玉叶,一看见她,它就“喵喵”叫着走过来围着她的脚下打转,玉叶把它抓起:“果真是你么?”
那猫全身瑟瑟发抖,叫个不住,我奇怪道:“沾了水也不掉色么?”
玉叶笑道:“换毛时才掉,原本是白的,其实比红的看起来更好。”
玉叶便把猫带回庵里,把它擦干了水,暂时关在小柴房中,回到厨房,玉叶就想到一个法子,她把蒸笼里蒸好的包子拿出两个放在碗里,然后把包子底下掰开一点,拿来烧菜的米酒倒进去,直到酒把包子里外都泡透了,我问她:“这是做什么?”
“姑且试试吧,让那猴子吃,兴许他酗酒。”玉叶也没多大把握:“已经用过一次的手段,恐怕它不会再上当。”
蕙赠师太与二夫人来了,她们两人入座,我便帮着布菜。
二夫人把猫放在地上,还不忘叫丫鬟拿出个藤编的小球让它玩,但那猫对球毫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厨房,默不作声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菜都上好,玉叶尼姑才走出来,和二夫人寒暄几句,就借故说道:“我记得小红也吃包子、饺子,我去拿两个喂它。”便进厨房把方才酒泡的包子端出来,放在红猫面前。
那猫也不叫唤,仍只是眯着眼蹲在那里,二夫人笑道:“这小红,嘴巴都被我喂刁了了,每天都一条鱼呢,来了庵里吃素,它恐怕不习惯。”
我手心捏着一把汗,看看玉叶,玉叶伸手去摸那猫的脑袋:“多日不见,小红对我也生疏了。”正说到这,那猫忽然咆哮一声张口咬向她的手,幸好玉叶躲得快,但她也吓得赶紧站起身:“小红几时变得这么凶。”
二夫人却笑起来:“小红不许淘气。”
玉叶躲进厨房去了,我也找个借口跟进去,她皱眉对我道:“这只猫看起来不对,肯定不是小红,看来真是那猴子变的也未可知……”
我心里害怕起来:“怎么办?”
“不知道……”她也六神无主。
我透过厨房的小窗户往外偷望,却见那红猫低头去嗅那碗里的包子,我赶紧低声喊玉叶:“小师父,你看,它好像想吃了。”
红猫果然吃起酒包子来,我和玉叶面面相觑,我说:“这一点酒能醉倒它么?”
玉叶紧张地咬着下唇,摇摇头。
然后我又端着一碟包子出去,蕙赠师太她们已经快吃完了,二夫人问:“今天没蒸五色饺么?”
我摇摇头:“好像没见。”
二夫人又低头去看猫,惊讶道:“小红竟然把包子都吃完了?”
红猫吃完,也不舔爪子,听见二夫人说它,便转过头来,往她身上一扑,二夫人推开它道:“别抓坏了我的裙子。”
红猫顿时好象被惹恼了,它四肢抓着地,眼睛瞪着二夫人,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二夫人吓了一跳:“小红这是怎么了?”
红猫的爪尖全露出来了,它再一次扑向二夫人,二夫人手边正有一碗热汤,看见红猫的样子,她下意识就把手一拨,那碗汤正好倒扣下来,全部洒在红猫身上,红猫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滚到地上,又翻了好几个圈,二夫人惊呼道:“小红!”
哪知那红猫在地上滚完就面目全非了,全身红毛也瞬间变作黑色,身形相貌也瘦缩着,猫头眼看着成了猴头——
“呀!”旁边那丫鬟先发出一声惊叫,二夫人差点没倒后摔在地上,那猴子显出原形,便跺着脚口出人言道:“汝等愚妇竟敢如此无礼!吾乃鬼愁潭灵猴大人是也!”
蕙赠师太大喝道:“又是你这妖猴……”但她一句话没说完,那猴子就跃上桌面,接连将碟子和碗都一气乱扔乱砸:“汝等愚妇该死!汝等该做拔舌之鬼……”它好像疯了一样大骂大闹,二夫人和她跟来的丫鬟、婆子都吓得畏缩到一边,蕙赠师太一身都被泼上饭菜和油水,也狼狈地退后到一边。
就在众人都乱作一团时,净玉尼姑拿着一把扫帚赶来了,她也不多话,举扫帚就拍那猴,猴子灵敏,立刻就跳开,她再一横扫,猴子又躲开,但净玉尼好像已经算计好似的,说是迟那时快,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布“啪”地甩在猴子头上,只听猴子一声尖叫,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块带有血渍的污秽布,我傻眼了,那猴死命将布从身上抖开,但我看见它的头上和身上的毛冒出淡淡的烟,似乎被灼烧到一样,这时屋里的玉叶端着一口大锅出来,喊一句:“你们快让开!”——“哗”地一下,锅里滚烫的水就泼在猴子身上,猴子发出更大一声惨叫,但它也顾不得疼了,立刻就像离弦的箭一样蹿出去,净玉大喊:“别让它跑了!”便追出去,我也跟着跑出去看时,那猴子像影子一样快地越过墙头出去了,玉叶急道:“师姐别追吧?谅它不敢再来。”
“不行!那畜生记仇。”厨房边就有一个小门,净玉师太说着就从那门里追出去,我也忍不住跟着她后面去看,那门外是一条通往前门的小路,小路两端都没有猴子的踪迹,净玉师太便径直追到前门来,意外地,庵门前站着一个人,我一愣:“三娘?”
桃三娘穿着一身惯常的青蓝色小碎花衣衫,裹着药斑布的包头,手里捧着一个小瓦罐,一手正阖在盖子上,旁边何大提着一个食盒,并为她打着伞,看见我们,她转过头来展颜一笑:“月儿你怎么也在这?”
净玉尼姑收住脚步,朝她合什双手一揖,桃三娘也笑着回一下礼:“看见师父你就太好了,我这里做了三十个馒头供佛的,请师父收下。”
何大把食盒递给净玉,净玉没有接:“女施主,我师父正在庵里,你可自行进去亲手交她。”
“不了,我这想起正有急事,还是请小师父代为收下吧。”桃三娘说完,何大就把食盒有点强硬地递到净玉手里,净玉有点茫然,我便在一旁帮腔道:“师父,这位是我家对面的饭馆老板娘,她决没有旁的意思,您就收下吧。”
“那就谢谢女施主。”净玉接过食盒,神情还有点莫名其妙,桃三娘露出一抹莫测深意的笑,就走了,四周围再找不到那猴,净玉只好先把食盒提回去告诉蕙赠师太,玉叶听说是桃三娘来了,连说可惜没能看见她当面道谢,倒是那受了惊吓的二夫人,此时玉叶已经把她原本的红猫拿出来,大致说了来龙去脉,她吓坏了,连忙跑去佛堂烧香,看她也没功夫注意我了,我赶紧向众人告辞走了。
出了庵门一路小跑,果然很快追上了桃三娘,她好像也知道我会来,所以走得很慢,她手里仍拿着那个瓦罐,我认得正是昨晚盛放了麻刁利身上割下来的皮的那个,方才那猴子就不见了,莫非已经被桃三娘收在瓦罐里?桃三娘看我一路跑,提醒我道:“慢点,别滑倒了。”
我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雨水,顾不得那么多:“三娘,那猴子呢?”
桃三娘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盯着瓦罐:“真的在这里面么?这罐子那么小……怎么处置它啊?”
“我还没想好。”桃三娘说着,我们便往回走,回到欢香馆,她让何二搅来湿泥,将罐口封住,麻刁利还在店里,他说什么也不相信猴子已经被桃三娘收在这么小的瓦罐里,看着桃三娘在后院挖一个坑,埋下那瓦罐,他仍担心着出去若再遇到那猴子如何是好,恐怕会被它打个半死,桃三娘也不多理会他,埋好瓦罐,就忙别的去了。
※※※
我回到家中,家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乌龟在屋檐下爬着,我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正觉得奇怪,隔壁家的婶娘隔着矮墙跟我说道:“月儿啊?你这会子才回来啊?方才打雷的时候,你弟弟被惊着了,全身都抽起来,脸憋得发紫,眼睛都翻白了,别提多吓人!你娘吓得都哭了,我让你娘赶紧带你弟去看大夫,喏,你叔刚帮忙去找的你爹,现在应该都在谭大夫那呢。”
“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声谢就往谭大夫家跑,跑去的半路中,原本停了的雨又忽然“哗哗”地落下,我虽带着伞,但也被淋得狼狈不堪,到了谭大夫的生药铺里,正看见谭大夫的侄子谭承站在门边,看见我便说:“你怎么才来?”
我娘正抱着弟弟坐在屋里的榻上,谭大夫正拿银针刺在弟弟的小手上,我走过去,俯身看弟弟的脸色,还是煞白的,眼睛紧闭,双手也用力抓着,我娘脸上不断淌着泪,我便伸手去给她抹掉,我娘低声骂道:“去澄衣庵怎么就去了这大半日?又是路上贪玩闲逛去了?”
我连忙摆手:“不、不,是蕙赠师太留我做点事……”我娘也没功夫仔细听我解释,又低下头去担忧地看着弟弟:“都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醒来啊?”
谭大夫也用手擦擦额头的汗说:“往常小儿这种状况的,灌半颗苏合香丸也就没事了,你这小儿今番有些凶险。”
谭大夫这话一出口,我娘都呆了,这时我爹从外面进来,问道:“谭大夫,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幺儿平素也康健活泼的,怎么一下子就……”
谭大夫用手摸了摸我弟弟的额:“过半个时辰再灌半颗苏合香丸试试罢,不行的话,你们去找别家大夫看看?盐阜街住的那位胡大夫……”
我知道那胡大夫,他是江都一带最有名的名医,据说到他手里,死了也能活过来,但他诊金收得很贵,所以向来只替富家贵人看病,爹叹了口气,打断谭大夫的话道:“再说吧。”半晌,他又想起什么:“月儿,随爹去家拿银子,我待会还要赶回主顾那,方才出来急了,榔头扔下就跑,半句话也来不及留。”
我娘点了头,我便随爹出来,走到半路,一驾骡车过来,在我们身边忽然停下了,我和我爹正纳闷,就看见严家大少爷拨开帘子:“方才路过你家,听邻居说你家小儿病了,我正担心呢,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我爹连忙抱拳向他一揖:“区区小事,怎敢让严大爷操心?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哎,这不过举手之劳。”严大爷摆摆手:“我已经让小厮去跟胡大夫说了,你家小儿若在这里看不好,就请送他去找胡大夫吧?诊金你也不用管,我这都先付了。”
“这不必费心……”我爹刚开口推辞,严大爷就正色道:“这种事情就不要客气了,不满周岁的孩儿得了病那都有莫测的凶险,好的话就轻易能好起来,不好时半日就能丢了小命,桃家大哥你就听我一句劝。”
我爹面有难色,但也一时不知怎么答对才好,那严大爷就放下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