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背后-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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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信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马厂长,您怎么啦?”小张不安地问。
“没事,可能是今天的会开多了,头有点疼。”我勉强笑了笑,说,“谢谢你告诉我的一切。”
“您太客气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小张放下茶杯,把票据和计算器收回到小箱子里。
“搬家时告诉我一声,”我站起来说,“我送你一份乔迁礼物。”
“太好了,”小张顿时喜笑颜开,“我先替室友谢谢您了。”
我把小张送到电梯口,她很高兴,像是在游乐园里玩了一圈。
回到办公室后我给她的领导去了一个电话,讲明了情况,表示了适度的歉意。对方很通情达理,说这种事情难免发生,不必放在心上。我说小张的态度非常热情。对方笑起来,说小张刚进工厂不久,干劲十足。我想说希望她的单纯之心一直保持下去,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世界在变,谁能保证人心不会改变呢?
剩下的几个钟头我是在车间里度过的,忙碌的工作让我暂时忘掉了那些无穷的烦恼。我召集各个生产组长开了一个碰头会,谈论了一些事务性的问题,会议很短,这是我的风格,我可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无聊空洞的会议上。
散会之后我瞥了一眼周奇,他的表情很不自然,敷衍地和我打了个招呼后,迅速离开了业务室,他似乎是在躲避我,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我先是一愣,随后才想明白,他大概是怕我把他开黑车的事说出去。
我跟着周奇走到他负责的小组前,他的余光发现了我,连忙转身向我点头示意,不安的眼神投在我身上。我做了一个抽烟的手势,他会意,下意识地拍了拍上衣口袋,我指了指我的口袋,他点了点头,跟着我进了吸烟室。
人为什么要吸烟呢?其实只是为了歇口气,有时是谈话的需要,不吸烟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吸烟室是个简陋的房间,四壁焦黄,两个硕大的排风扇在任劳任怨地工作着,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面上放着几个插满烟头的杯子,里面的水变成了黑墨色,桌子的四周是一排排没有靠背的长条椅,有的地方已经严重开胶,地面上是层层烟灰以及被遗弃的报纸。整个房间看上去像是冷酷无情的拘留室。
两个正在吞噬烟雾的年轻人看到我后,立刻把手上的烟插进杯子里,转身便走,匆忙间连招呼都没打。
周奇转到我前面,弯下腰吹了吹椅子,请我入座。我俩并排坐下,我取出香烟,他替我点上,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
吸过半支烟,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出事那天你觉得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唐突的问题让他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您说的是女工上吊那天吧?”他说。
“就是那天。”
周奇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以前没见过这场面,说不太好。”
“没关系,我问你一个具体问题。”我猛吸进两口烟,说,“那天你在宿舍楼里见过陌生人吗?”
周奇又想了想,说:“都是咱厂里的职工,好像没见到生人。”
“你确定吗?”
“基本确定吧。”周奇肯定地说,接着他疑惑地看着我,问道,“马厂长,您怎么总是问那件事?”
“没什么,那个女工我认识。”我把整包烟甩给他,说,“如果想起什么就给我电话,这对我很重要。”
周奇吐出一口烟,木然地点点头,我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我离开吸烟室,回到我的办公室。
终于熬到了下班,我的神经彻底松懈了,浓浓的困意不期而至,眼前的家具摇晃得就像是浮在水面上,连简单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到底是年纪大了,体力和精力不谋而合地衰退了。
我把桌上的各类文件简单收拾了一下,关上电脑,刚准备离开,电话铃响了。我看了看表,犹豫要不要接起它。铃声还在响,很有耐心,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我在心中默数了十个数,数完后铃声还没断,于是我走过去接起电话,想知道到底是谁有如此坚韧耐心。
“是马厂长吗?”对方的声音很熟悉,听口气像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迟疑了片刻,客气地说:“我是马源,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笑起来,听上去有些刺耳。“我是徐强志。”对方说。
我故意打着官腔说:“原来是徐科长,现在是下班时间了,有事明天再议吧。”
我猜不出他来电的意图,按老厂长的意思,我最好和这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既然下班了,你小子就少端架子。”徐强志笑嘻嘻地说。
“你到底有事没事?”我有些恼火。虽然我俩是师兄弟,但私人关系一般,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矛盾,可就是说不到一起去。
“当然有事。”徐强志不急不躁地卖起关子来,“一件是公事,一件是私事,你想先听哪件事?”
我耐着性子说:“先说公事吧。”
“你明天出差,火车票已经替你买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开车。”徐强志说,“你在办公室等会儿,我给你送票去。”
“私事呢?”我问。
“见面再说吧。”他把电话挂掉了。
我打开房门,坐在沙发上候着他,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走廊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会儿工夫徐强志便大跨步地走进来,眼睛东瞧西看的,表情很丰富。
“你是第一次来吗?”
“我真是羡慕你呀。”徐强志转了一圈,像是在目测内里的面积,“办公室里都能翻跟头了。”
“你别谦虚了,你那里能演杂技。”
“此话不假。”徐强志摸了摸真皮沙发,说,“你别忘了,我那边是十多个人共用的,你这儿可是实打实的单间。”
“我的办公室在车间里,这里【文。】只是放【。人】资料和【。书】会客的【屋。】地方。”我向他伸出手说,“给我火车票。”
徐强志从兜里掏出粉红色的火车票,递给我说:“一两天就能回来,别把整个家都搬过去。”
“你怎么不早点说,我明天的工作还没安排呢。”我把火车票放进钱夹里,埋怨道,“你在故意捉弄我吧。”
“我长几个脑袋,敢耍厂长玩。”徐强志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第一时间就给你买了票,你知道现在的火车票有多难买,还在抱怨。”他从茶几底下踢出垃圾筐,呸呸地吐了几口茶叶末,“马厂长的品味可不敢恭维,回头我送你一桶极品茶叶吧。”
“该说说私事了吧。”我把杯子拿回来,放在一个他拿不到的地方。
“今晚我请你吃饭。”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徐强志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不久我好像跟你喝了一次酒吧?”
徐强志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你记错了,我们上一次喝酒是在春节。”
“噢,我记错了。”这些日子我总是忘事,“你打算请我吃饭?”
“你好像不大相信?”徐强志赌气似的取出钱包,拿出一叠钞票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是带着厚重的诚意来的。”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不客气地说。
“你的话太伤人心了。”徐强志板起脸,像是动了气,“咱俩好歹师兄弟一场,住了五年的上下铺,现在你荣升在即,连吃顿饭也开始讨价还价了!”
我沉默了,他的话像玻璃碴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我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我似乎变冷漠了,朋友间的联系少了,就连同批进厂同甘共苦的师兄弟也日渐生疏。是不是因为自己身居高位后,和其他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距离感?
我垂下头,对自己不经意的变化感到无比惭愧。
“我在楼下等你。”徐强志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我拨通了老厂长家的电话,告诉他明天出差的事。老厂长让我明天直接去火车站,车间里的工作暂时由他负责。我说我要回家准备一下,车子改天再去取。
结束通话后,我从柜子里取出两盒好烟,把手机充电器放进手包里,然后匆匆离开办公室。在电话中我并未提到徐强志的邀请,我不想让老厂长担心,我和他只是叙叙旧,仅此而已。
办公楼的职员已经走光了,广场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弱了许多,我站在楼口,望着远处的岗亭发呆。
“嘿,马源,你没听到喇叭声?”徐强志从一辆高档小轿车里探出脑袋喊道。
我走过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这是你的车?”我问。
“我可买不起。”徐强志把车开动起来,“是业务科的,没有老厂长那辆好,我一般签合同时才开出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现在效益不好,汽油费卡得死死的,我差不多每月都得跟财务科的领导吵一架。”车子驶出厂门,保安挺直腰板郑重地向我俩敬礼,我朝他挥了挥手,徐强志好像没看见似的。
“甭理他,这小子势利眼,我要是不开车他根本就不理我。”徐强志说,“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你请客,当然是听你的。”
“你职务高,还是你说了算吧。”徐强志半开玩笑地说。
“火锅怎么样?”
“马厂长在替我省钱吧。”徐强志笑着说,“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酒楼,据说味道不错,去试试吗?”
“随便你吧。”我把座位尽量放平,将暖风开大一档,闭上眼说,“到地方你叫我,我先睡会儿。”
“你小子昨天夜里去哪玩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困意就麻痹了我的语言功能,我的呼吸沉重起来,排山倒海般在鼻腔内兴风作浪,我瞥了一眼车窗外,然后眼皮就自作主张地合上了,像用胶水粘上了。
车子开得很快,车身在微微摇摆,一如儿时记忆中那舒适的摇篮。
渐渐地,我的意识恍惚了,眼前的黑幕掠过了一个接一个的荒诞片断。我仿佛走在一片黑色的树林中,一眼望不到尽头,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像一个个邪恶的怪兽。
我茫然地走了一阵,发现每个场景都是相似的,我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做了一个记号,半个钟头后我又看到了它,我没有大惊失色,因为我早知道自己失去了方向,眼下只能像个盲人似的摸索着往前走,如果不想被冻死的话,就得不停地走,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知道那是一种残酷的死法,可我总想拖一拖,我相信只要坚持就会有机会。
脚下是潮湿的泥土,踩上去软软的,像是踏在面团上,走起路来格外费力,我的体力就这样一点点的被抽干了,到最后只剩下一层皮和一堆松松垮垮的骨头。
茂密的大树间似乎有一些黑影在晃动,有时在我头顶上,有时在百米之外,我的心脏被吓得缩成一团,干瘪瘪的,我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一棵大树,树干咚咚的心跳声足以让我崩溃,我跌倒在地,左脚无意间插在树根里,起初是疼,后来就没感觉了,像木头一样,我坐在泥泞的草地上,托住脚跟用力往外拔,热汗从体内冒出来,我的脚仍然陷在里面,仿佛与树根融为一体了。
头顶上想起了怪叫声,我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像是有人站在树梢上怪笑,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像是哭,凄凄惨惨,痛不欲生。
“谁在上面?”我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我,鬼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
我慌了神,抱着腿拼命往外抽,树根沙沙响,但它仍然固执地挡住去路,忽然间我感到一股浓稠的液体顺着脚踝流下来,暖暖的,像一壶温酒洒在我的脚上,当然了,我知道那不是酒,而是鲜红的血,它代表着生命。
我的生命正在不计后果地钻出我的身体,渗进那片不堪形容的草地里。
四周仿佛更黑了,在血液流尽之前我要找到脱身的办法。
这时候,我听到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节奏明快,它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痛苦地叫了两声,随后飞走了,树林里再度静下来。
一口憋闷之气从胸膛里吐出,我的呼吸顿时通畅了,连枯燥、一成不变的心跳声也悦耳了许多,原来树上的怪物是一只大鸟,我居然被鸟儿吓得半死。
我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声在丛林间欢快地蹦来蹦去,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我而去。
我躺下来,两只手像游泳似的划动着,我的手指勉强触摸到一个硬物,表面粗糙,我将它拿到眼前,借助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一根粗大的树枝。
我终于得救了,树干在我面前激动地颤抖着。我坐起来,把树枝沿着脚面塞进去,然后猛地用力向上提,我的脚松绑了,脚趾头顿时活跃起来,五个不分你我的好兄弟在相互作揖问好。
我调整好姿势,慢慢地拖出左脚,我很小心,生怕惊动了冷漠的大树。
一声脆响,手中的树枝断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的脚再一次遭到重创,它扭曲着,呻吟起来。
绝望之情自我的手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