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街档案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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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扔掉。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秦队长说:“方老把头,现如今日本人投降国家光复了,我看你也不用再躲藏在鸡爪顶子了。等到裘四当家的伤养好之后,你们就下山去吧。你毕竟是抗过日的英雄好汉,回去我会向上级如实报告的。”
方老把头说:“现在我下山还能干啥?这些年虽说苦,可我已经习惯这里咧!整日跟豺狼虎豹打交道,看来起危险,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个乐子。比跟人打交道强!”
秦队长点点头,又对裘四当家说:“安心在这里养伤,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你的问题我也会反映给上级。没事的。现在我们还得加紧启程赶回小西天,之前的三个疑问我还得当面找大当家和二当家问清楚。”秦队长说完把方老把头拉倒一边,小声嘱咐:“九枪八虽说留下裘四当家一条命,但是我还是担心他日后再遭不幸,他的命全靠老把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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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裘四当家告别之后,方老把头把送我们出窝棚。临行之际,他又从窝棚顶上扯下一架爬犁,说:“这玩意能帮你们省下不少力气!我交给你们五只猎犬,让它们拉着爬犁把你们送到小西天吧。”方老把头套好爬犁,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回你们再走核桃林子的时候,那些矮人看到这架爬犁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我说:“那我们到了小西天之后猎犬和这架爬犁怎么办?”
方老把头笑了笑:“小伙子,我这些猎犬可不是凡物,到时候它们自然会回到我身边,这个你不用担心!”随后,方老把头又给我们带了些吃食。待我们走出一段路后,他飞快地撵上我们往爬犁上扔下一坨生肉,“这个,时不时给拉爬犁的家伙们吃些,老远的路呢……”
我们往回走。由于先前方老把头七扭八拐的引路,现在我们只能让五只猎犬寻找回路。它们奔波的数度快极了,几乎没费什么工夫我们就来到了核桃林。果然如方老把头所言,这回那些蹲在树上的侏儒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并不像先前那般凶神恶煞。
出了核桃林,我们四人坐在爬犁上,黄三一声喊叫,五只猎犬狂奔起来。爬犁贴在雪面上起伏不定,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南方老家的江浪,这爬犁就是一条船。那是我第一次坐爬犁,虽然胳膊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兴奋之情。如果当时不是有任务在身,我真想一直坐着爬犁翻山越岭,翻山越岭……黄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冯同志,咋样?这爬犁带劲吧?俺还告诉你,这爬犁不但有用狗拉的,还有用鹿拉的你信不信?”
郝班长嗤笑了一声:“在窝棚里把你憋坏了吧?一出来又开始胡咧咧!”
黄三抹了抹飞溅在脸上的雪渣子,他说:“这回俺讲的都是亲眼所见,你们不信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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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黄三有时候并不是郝班长所说的“胡咧咧”,比如鹿窖里狗驼熊,还有彭麻子的事,后来证明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他的叙述夸张了些。于是我说:“我信,你讲讲吧。”
黄三笑嘻嘻地说:“俺就知道你爱听。那俺就全给你抖露出来!你光知道俺们木帮在深山老林的伐木头,可你知道伐断的木头咋运到外头么?——在江里头流送。我就曾经跟着帮里的头棹在松花江里头走了一遭,这些木头送到大垛口才能换回来钱。可是就这么回来多少有点不值当,所以俺们大都去找鱼皮鞑子倒腾些兽皮啥的回来卖……”
我有些不解地问黄三:“鱼皮鞑子?是些什么东西?”
郝班长插话道:“鱼皮鞑子就是生活在松花江两岸的剃发黑斤人。那旮瘩的人都是捕鱼为生,用鱼皮做衣服穿,所以老百姓就称呼他们鱼皮鞑子。”
黄三见郝班长抢了他的话,嘴歪了起来:“这个谁不知道!俺要说的不是这些,俺是说剃发黑斤人用鹿来拉爬犁,那可比狗拉的快多了,百十来里地眼皮还没眨一些就到咧!这剃发黑斤人可厉害着呢!冯同志,俺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啊!你要是见了准把你吓一跳!”
我说:“有多厉害?难道要比那些核桃林里的侏儒还厉害?”
黄三两个眼睛瞪了溜圆:“那可厉害多哩!他们在江里头站在桦皮小船上,手里握着鱼叉,能看出来鱼形水纹,只要叉子撇下去,那是百发百中,甭管是多小的鱼!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探囊取物啥的。他们那准头跟那九枪八的枪法一个样。说起来也巧了,这帮剃发黑斤人跟九枪八一个毛病,插到鱼后也吹上一吹叉子……”
一直没有言语的秦队长这时突然转过身来,他盯着黄三道:“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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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说:“你刚刚说剃发黑斤人插到鱼之后也吹叉子,跟九枪八一样是么?”
黄三点头说:“是咧是咧!没想到秦队长也喜欢听这些!”黄三乐不可支,他瞟了两眼郝班长之后又碰了碰我,“俺再给你讲个更有意思的事。俺们在剃发黑斤人的营地上吃到了一种答抹哈鱼,这倒没啥新鲜的。新鲜的是,听剃发黑斤人讲,这鱼产于江中,却在海里边长成。说是每年春天江河解冻的时候,小鱼崽子跟着流冰入海,在又咸又淡的水里边长得嘎嘎快。等到立秋以后呢,它们又逆着水回来,雌鱼追着雄鱼下泄的百沫子……”
这时秦队长突然停住了爬犁。我再放眼观察四围,已然身在烧锅甸。这爬犁在冰天雪地里还真是个“金不换”——用黄三的话讲。郝班长把方老把头留下的生肉分给五只猎犬,片刻的工夫它们就将生肉席卷一空。秦队长看了看天色,说:“估计傍晚的时候咱们就能赶到小西天山寨了。”
郝班长把酒壶递过去,说:“秦队长,咱们这次再去小西天可跟上次的情况不同,你不是再考虑考虑,现在敌我不明,我是怕震江龙和九枪八有啥行动,咱们在人家的地盘那可是只有吃亏的份!我觉得要不咱们先回城里再做打算,咋样?”
秦队长喝掉两口烧酒:“现在是紧要关头。要是咱们拉来大队人马,震江龙他们肯定有所怀疑,说不定以为咱们要剿了他们的绺子,你也知道,我军正在大力剿匪。万一双方都搂不住枪火,那事情可就真的砸在咱们手里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火麟食盒就在山寨,咱们必须再铤而走险一次,查清震江龙和九枪八的身份。”
我说:“秦队长,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让黄三到城里到警备连报个信,咱们做两手准备。假如咱们在山寨里出了差池,外头的人马也好接应……”
“不行!那怎么行?绝对不行!”秦队长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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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队长如此强烈的反应让我惊讶不已,就连郝班长和黄三都面面相觑起来。秦队长看到我们三个都张大了嘴巴,似乎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他摆了摆手说:“我的意思是,如果黄三走掉,震江龙和九枪八会有所怀疑,跟他们打交道咱们必须处处小心。”
秦队长说完之后,我的心里突然涨满了一种强烈的情绪,连带着胳膊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痛。那一刻,对秦队长的怀疑在又占据我的心头,我大胆地猜测:秦队长如此决绝地不让黄三回去报信,是不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而他根本不就不是什么警备连秦队长?!”
这个想法让我揣揣不安。对于秦队长来说,他要弄清的是震江龙和九枪八的身份,还有那只火麟食盒的来龙去脉;而对与我,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秦队长和刀疤人、九枪八之间的关系,他们都用左手使枪显然是破解这个谜团的关键。于是我试探着旁敲侧击:“秦队长,我在想——刀疤人和九枪八都用左手使枪,还有裘四当家说火麟食盒是要交给九枪八,他们会不会从前就认识?”
郝班长听到我这么说,突然深深得咳嗽了几声。他晃了晃酒壶,说:“这酒劲头还挺,大。”
秦队长盯着我和郝班长愣了愣,然后手指突然下移向兜里摸去……
他这个举动让我大吃一惊,我看到郝班长哗啦一下站起身来,把背上身后的枪卸在手里。秦队长根本不理会郝班长,他的手缓缓从兜里拿了出来——烟盒。我窜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吧唧一声落回原地。秦队长面不更色地把烟点着,深吸了两口,说:“老郝,小冯,你们俩是不是在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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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班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我见秦队长已经把话挑明了,自己索性也豁出去了。我也站起身来,手把着枪托说:“秦队长,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也用左手使枪!”
秦队长看着我,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摆手示意我和郝班长都坐下。秦队长说:“我猜你们一定是怀疑我和刀疤人、九枪八之间有什么关系。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你能这么想,我打心眼里高兴。但是你们要记住,好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不能说凡是在雪地上跑的不是动物就是人。”秦队长指了指那架爬犁,“它也能跑,可是它却不是我说的前两者。你们懂我的意思了么?”
郝班长显然没有理解秦队长话里的含义,他继续追问:“哪你为啥平常使右手,打那只狗驼熊的时候却用左手开枪?”
秦队长说:“这个我先保密,不过你们总会知道我这么干的原因。记住,咱们之间不能再有怀疑!你们想想,如果我真是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们的命还能留到现在吗?别忘了关于火麟食盒所有的事情你们都跟我讲了,我在查魔坟完全可以杀你们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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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琢磨了一下秦队长这番话,虽然他没有正面回答左手使枪这件事,但是他的解释也不无道理。在我们汇合的这两天之内,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杀掉我和郝班长,这一点确实可以抵消我对他的大半怀疑。我看到郝班长重新坐下身子,我也跟着放松下来。黄三早就被我们之前的谈话弄懵了,他表情呆滞地对秦队长说:“俺必须要跟着你们上山寨么?”
秦队长点头道:“你们三个记住,我左手使枪这件事万万不可对外人讲,特别是二当家九枪八。如果我估算的没错,九枪八这个人是我们找到火麟食盒的关键。他比刀疤人更可怕。”
我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方老把头说的没错,有时候在面对人心时,复杂的程度要远远超过那些凶猛的豺狼虎豹。这仅仅两天的经历,足以超过了我二十多年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那五只猎犬在饱餐生肉之后变得有些躁动,精力十足的劲头在它们闪烁的眼睛里蓬勃迸发。秦队长决定继续赶路。
我们乘坐着爬犁沿路飞驰,在经过黄三所言的“海眼”时,并没有看到之前那般雾气蒸腾,原本地面上融化的雪水都已凝结成冰。猎犬奔波在上面腿脚直打滑,不得已我们只好下了爬犁,让猎犬减轻负重先行通过。这时候郝班长又开起了黄三的玩笑,他说:“你说咱脚底下的海水这会儿潮退了吧?那啥时候海水涨上来呢?要是把这旮瘩淹了到也好,咱们就可以游到小西天……”
黄三知道郝班长在挖苦他,他恨恨地嘟囔了一句:“要是水淹上来,俺肯定先救冯同志!”
我们越过结冰的路面后坐上爬犁继续奔赴小西天,天色在猎犬的喘息声中逐渐黯淡,爬犁停在小西天山脚下时,满目的白雪上已经涂了一层墨色。黄三掉转爬犁,拍了拍打头的猎犬,它们向来路飞奔而回,片刻的工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秦队长伸了伸腿脚,嘱咐我们道:“这次上山跟前一次不同,大家提高警惕。但是不要轻举妄动,切记!”
就这样,1946年大年初五晚八时左右,秦队长带领我们重新回到了小西天山寨。放哨的崽子老远就看到了我们,但是这次跟上次入寨时完全不同,我分明听到他喊着“秦队长”三个字,等到走上近前我才看清楚,原来此人正是二膘子。二膘子冲着我们抱拳道:“几位多担待,原本二当家让我过来早早候着的,我肚子不舒服拉了一泡……”
郝班长诧异地问:“二当家咋知道我们这前回会赶回来?”
二膘子说:“昨个你们走后二当家就吩咐过我,让我这个时候过来迎迎几位。二当家已经寨子里给几位预备好了烧酒吃食,他说你们虽然回来时没走多少路,但是坐在爬犁上腿脚是会僵的,正好喝些烧酒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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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听二膘子这番话,似乎我们的行动九枪八了如指掌,这更让觉得此次的小西天之下充满着变幻莫测。秦队长不动声色地问二膘子:“兄弟,你大哥的尸首已经安葬了么?”
二膘子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当中的伤心,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已经拉到后山埋了,早死早托生。二当家也跺了曹老九三根手指,我大哥在底下也可以合眼咧!”
我们跟在二膘子身后,片刻的功夫就抵达了山寨。我还是担心九枪八会有埋伏,行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