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欢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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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被“李元亨将出席遗嘱宣读”之事困扰的还有郑小燕。她的困扰和猜测富有女性的浪漫主义特色。她觉得,丈夫准是知晓奸情,一直不点破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干净,锅炉工不会取笑掏粪工。
郑小燕的推测是,周国荣外遇在先,因此在她面前早就无地自容了,发现自己也有情夫后,心理负担减轻了一些,甚至觉得自己死后老婆孩子也有了托付之人,说不定还产生了欣慰之情,于是在遗嘱里特意表达出来:假如死后,情夫愿意迎娶本人太太,并保证抚养本人女儿,愿将财产交于二人共同继承。
郑小燕相信自己的推测是有道理的,她觉得自己也愿意接受这种安排,于是早早睡觉,轻轻入梦。
刘子强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郑小燕出席的人里还有王笑笑,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了,因为郑小燕要是没有经过一晚上的自我消化,明天在律师事务所里突然碰面,假设出现无法收场的局面,他将如何处理呢?
其实刘子强很快反应过来,给自己找了个“聪明的潜意识”这样的新名词来夸奖自己,他刚刚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是这样设计的:不告诉郑小燕另一个出席人,但是告诉王笑笑所有出席人,因为能担任长达十年有妇之夫的情人,心理素质一定十分过硬。
于是,他最后通知王笑笑:“你好,王笑笑小姐么?我是周国荣先生的律师刘子强,明天上午十时邀请你出席周国荣先生的遗嘱宣读,请务必准时出席。”
王笑笑非常意外,她依然在悲痛中,“刘先生,你确定需要我出席么?”
“是的,同时出席的还有周太太母女,李元亨先生。”
王笑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刘子强尝试去猜测她的心理活动,很快又放弃了,耐心等着。
“元亨也出席?”王笑笑也对这位爷感到诧异,似乎又有些安慰,感觉不相关的人越多在场,她的安全感就越强。
“是的,还有什么问题么?”刘子强问。
“嗯……”王笑笑还在犹豫,马上又肯定地说:“好的,我会准时的。”
“谢谢。”刘子强迅速挂了电话,长长吁了口气,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职责所在,也没办法,不过,从这几个人的反应里,他也隐隐感觉这份遗嘱透着些怪异,再翻翻遗嘱,又觉得没有什么怪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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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1
郑小燕的心理治疗医生叫杨梅,一位身材很形象解释了名字的中年矮胖少妇,傅强与章雨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紧身浅绿套装,当然,她的所有衣服都是紧身的,与章雨想象的成熟紫红杨梅大有区别,更象一颗碧绿生涩的青杏。杨梅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嫣然一笑说:“你们觉得我这身材穿个浅绿衣服并不相衬是么?”
“哪里哪里,极相衬,非常职业,”章雨大窘,连忙争辩。傅强却含笑不语,他根本没有去注意对方的穿着,他在打量这个宽敞办公室的装饰环境,这里的布置摆设很特别新奇,似乎随意自然,又感觉别有用心一般。
杨梅笑道:“不必解释,因为作为心理治疗师,我只在乎自己出现在病人面前的形象,而不是它适不适合我这个年龄,浅绿色可以舒缓病人的紧张焦虑情绪,并且当病人需要坦露心扉的时候,这种颜色能令他受到最少的干扰。”说完转向傅强,又说:“这位警官注意的是治疗室的装饰,这间房的装饰理念也是一样的。”
杨梅的这番话让两人肃然起敬,傅强不禁感叹隔行如隔山啊,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细节和别致之处,这里面的行业乐趣也只有敬业的人才能真正领略。
杨梅紧接着竟然诉起苦来,“你们觉得我要养成这身材容易么,呵呵,国外曾经有专家论证过一条心理学定律,绝大多数人更信任母亲型的胖肥女人及干瘦的专家型男人,看看,这就是人类心理的微妙之处,”话到此处,她情不自禁开始吹嘘起本业来:“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了心理治疗行业,我觉得任何学科都离不开心理学的范畴,科技发展也是依据心理学为基础点,所谓以人为本,这个本,就是讲人类的需求,需求来自哪里?来自心理投射嘛。”
杨梅的广告宣传让傅章俩相视而笑了,气氛就这样轻松融洽起来。
杨梅看着他们,笑着问:“说吧,两位警官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傅强说:“杨老师,你也应该听说了吧,本市名流医生周国荣的事情。”
杨梅点头说:“看到报纸了,是件很不幸的事情,周医生是我的师兄兼好友,我感觉非常遗憾和痛心,他是一位难得的好医生。”
“你们还是同门么?”章雨奇怪地问。
“没错,我们留学的时候在同一所大学,我主修心理,周医生是选修了心理,所以我们认识了,说心底话,以周医生的天赋和博学,他要涉入心理治疗领域,我可能就要丢掉饭碗了,呵呵。”杨梅说。
傅强问:“杨老师,按你这么说来,周医生也是心理治疗的高手,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妻子郑小燕的心理治疗却要到你这里来呢?”
“这个嘛,”杨梅沉吟一会说:“我想可能一是周医生无瑕作深入细致的治疗,心理治疗是非常花精力和时间的,二是周医生作为丈夫,在患者心目中无法塑造起客观的形象,会引起患者的心理抵抗,这对治疗是适得其反的。”
傅强敏锐地抓到了杨梅话里的重点,说:“杨老师说的两个原因里,我想后面那个才是真正的原因吧,既然现在周医生已经死亡,我们就要本着客观负责的态度去面对真实情况,所以,请杨老师将你所知道的情况都真实告诉我们,可以吗?”
“当然,在公在私,我都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周医生死亡的真相,让死者早日安息。”
“那好,请杨老师给我们详细讲讲郑小燕接受治疗的病因和治疗情况吧。”傅强说。
“在讲到郑小燕之前,我想请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多少周医生的个人感情之事?”
傅强面对杨梅的严肃提问,也不好活泼起来,“关于周医生的感情问题,我们目前只知道他有一个情妇,叫王笑笑。”
“那就够了,事实上,他也就这点私事,后期他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这点让我很奇怪,现在也没想明白,作为一位知名的医生,他应该有所收敛,并且他与情人时间并不短,甚至比他的婚姻时间都长,这表示他与情人之间的关系稳定,如果说他想与情人结婚,无所谓曝光,但是他与我的交流中并没有这个想法,他根本不想拆散家庭,他对妻子郑小燕也相当关心和呵护,甚至是小心翼翼,这种情况下,他就更应该与情人保持低调,他的这种心理与行为的矛盾令我十分不解。”
“杨老师也分析不出这种矛盾心理么?”章雨冷不丁冒出一句。
杨梅摊摊手,说:“我的确感到困惑,我想,如果周医生也接受我的治疗,向我坦露心迹的话,我也许能帮助他。”
“可他也是心理治疗高手啊。”
“人不能自医,尤其是心理领域。”杨梅解释说。
傅强表示明白了,他更关心的是,“郑小燕的心理疾病与此有关,是吗?”
“是的,周医生的情感问题是郑小燕心理疾病的直接形成原因。”
“请说,”傅强作好了记录的准备。
“郑小燕曾经撞破过丈夫偷情现场。”杨梅说。
傅强静静等着下文,杨梅却停了下来。
“没了?”傅强问。
“没了,这就是诱发原因,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杨梅问。
傅强哑然失笑,“很清楚,呵呵,那么,请说说她的症状和引起的行为吧。”
“好的,”杨梅起身去档案柜里翻了一会,找出一个文件袋,“事实上,这半年郑小燕已经停止了治疗,我有过电话回访,她表示不再需要治疗了。”
“那么你认为她是不是已经痊愈了呢?”
杨梅摇头说:“她的这种病症我们称之为‘压迫型行为影射间歇综合症’,呵呵,这名字太专业,我简单解释一下吧,所谓压迫型,就是强迫自己的意思,行为影射,就是将外在的行为,或者外人的行为解释成自己必须去重复的行为,这种理论最早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他认为有某些人会根据梦境中看到的情景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引,间歇这个词容易理解,这说明此病症并不是连续性的,而是受到某种自我暗示的时候,便会表现出来。”
傅强摇摇头,苦笑道:“还是比较专业,能不能举些个例来说明一下呢?”
“当然可以,”杨梅说:“比方说,有一个腼腆的男孩,他偶尔会突然表现神勇,甚至去主动挑衅别人,但这种行动并不经常,只在病发的时候,他完全没有道德价值观的约束了,那位著名的理发师陶德,事实上正是患了这种‘压迫型行为影射间歇综合症’,只不过电影编剧出于通俗化的原因给他安排了一个畸恋的理由。”
“那么,这种病症的成因是什么?”傅强一边在飞快地记录着。
“如果用中文来表达,大概相当于以牙还牙的意思,呵呵,不过还牙的对象是自己,比如刚才说的小男孩,他的童年可能一直受到欺侮殴打,或者他常年目睹身边发生暴力殴打的场景,这些影像都深深烙在了他的脑层深处,一旦这种影像被激发唤醒,便会以他自己的方式付诸于行动表现出来。”
“好的,非常清楚了,”傅强说:“那么,请告诉我们郑小燕的症状是什么?”
杨梅突然警觉起来,狡黠地问:“你们是否认为郑小燕有嫌疑?觉得她有可能在病症发作的时候使用暴力?”
傅强说:“是否有嫌疑还不好说,不过我们并没有认为她使用暴力,因为周国荣并非因为他人暴力致死。”
“没错,郑小燕并没有暴力倾向,”杨梅翻着手里的档案一边看着,一边说:“她的症结在于‘欺骗性叛逆行为’。”
“什么是‘欺骗性叛逆行为’”?
“那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这种行为带有明显的欺骗性,比如我在你身后做一些你看不见的小动作,并且这种小动作还是非常叛逆性的,比如我的小动作是向你开枪,或者从你包里偷出钥匙什么的。”
傅强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我好象明白了,是不是她看到了丈夫偷情,发现丈夫的情人竟然是自己的好朋友,感觉到自己被背叛和欺骗,双重的打击诱发了她的行为影射——压迫——什么症,之后她病发之时,就会去人家背后,或者房顶屋后捣乱,对不对,杨老师?”
“哈哈哈,”杨梅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虽然处于病发过程,但是她的行为还是以个人长期养成的性格习惯会有所关连的,不会说病发了,就象小孩似的跑别人屋顶捣乱。”
傅强也跟着笑了,他原本就想让气氛更轻松一些,许多有用的线索往往是在过于轻松的时候不小心流露出来的,“那么,郑小燕会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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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大清早,郑小燕习惯按时醒来,房间里充满朦胧的晨光,在落地白窗帘的过滤下,白茫茫的如同起了雾。她望了望平时周国荣睡觉的地方,那个枕头还没有收起,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去想起过这事情,一种习惯要想在瞬间改变是不可能的,正如形成另一种新的习惯一样,需要在时间的慢慢腐蚀下去改变每一个细节。
她想,我应该伤感,应该换一件素服,当脱下素服的时候,她将有新的生活,新的习惯。
下楼时,她看到报纸里夹了几张帐单,通常这是周国荣关心的事情,他会交待诊所的护士代劳。以后必须由她去关心了,于是她翻了翻,发现有一张帐单看起来很花哨,边上稍带印刷了减价家具的广告。
当她看清帐单的内容时,她竟有些站立不稳。这是一张来自某家超市的催款单,而这家超市的名字她无比熟悉,这七年里,她几乎每周都会光临,因为离家最近,尤其是最近的一年里,它成了她的精神依托。
她一直认为,周国荣可能从未踏足过这家超市的大门,他甚至从未踏足过其它任何超市的大门,有什么理由能使他去光临一家只卖家庭食品和女人饰品的超市呢?
这张帐单的确是寄给周国荣的。里面显示的时间表明周国荣与这家超市的联系时间并不短,他们有一个按月结算的合约。虽然数额极小,微不足道,但对于郑小燕的意义却不在于此,她看着帐单,仿佛感觉到了丈夫的眼睛此时正在身后紧紧盯着他。
她越想越后怕,这是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然而她喊不出来,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妈妈早上好,”周朵朵被保姆抱了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