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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日坛城-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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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叔想俞上泉的确肤色白皙、高额长颈、鼻梁挺拔,道:“嗯,不错。只是他太瘦了吧?称不上‘面铺圆满’吧?”老贺:“你不懂就别说,面铺圆满指的是骨相,不是脸上的肉多少,他的脸盘不窄吧?”
    索叔点头赞叹,老贺补充道:“长成你我这样的,都学不了唐密。”索叔一阵惭愧,又觉不对:“佛教不是说无相么?告诉世人诸法皆空,不拘形式。”
    老贺:“那是禅宗,唐密是有相的。唐密有观想法,将自己观想成佛菩萨的形象,自然有佛菩萨的精神渗透。军装是一个相,穿上军装便会有一种精神渗透。比如日军军服,绝非善相,日军为恶是当然。”
    索叔:“禅宗的无相是怎么回事?”老贺:“破相而出,才是解脱。禅宗的方法直截了当,凭空破相。可惜世人生来便活在各种相中,惯性太大,凭空破相难度惊人,所以佛又立下唐密法门,给人一个凭借——凭借诸佛菩萨金刚护法种种相,破去世间种种相,唐密有相正是为了破相。”
    索叔:“啊,唐密原来是禅宗的方便之法。”
    老贺:“唐密是‘方便为究竟’,理法与禅宗一致,但修行上有特殊手段,是在手段上立派的。比如禅宗直指人心,所指的是本性,宇宙本体和人之本心是一个东西,在禅宗而言,本性是‘说似一物便不是’,只能识得,无法形容。”
    索叔:“噢,难怪我看禅宗语录,见学者询问禅师什么是本性,历代禅师总是反问:‘识得么?’不给答案,原来是无相可循。”
    老贺:“唐密则以梵文‘阿’字表示本性,给出了一个相!”
    积水洼边,索宝阁“阿”地叫一声。一只野狗叼一只人手迎面跑来,索宝阁恶心得腰酸,慢慢蹲在地上。俞上泉追索宝阁而来,野狗擦他腿边而过,他顿住脚步,眼神变得空茫。
    索宝阁看到,在俞上泉的身后五十米开外,出现一辆黑色轿车,轿车顶上绑着一张藤椅。轿车停住,前门跳下一个灰色西装的人,将藤椅摘下,再从后车门里扶出一个人,安在藤椅上。
    此人穿蓝灰色长衫,上身魁梧,头束道士发髻,三绺长髯,本是仙风道骨,却戴着一副咖啡色水晶眼镜,说不出的怪异。
    叼着人手的野狗跑过,坐藤椅的人五指波动,似乎捻出了一个线头。野狗停住,呜呜叫两声,掉头跑回藤椅前。坐藤椅的人左手抚着狗头,右手从狗嘴里取人手。
    在他的抚摸下,野狗温顺地坐好,松开嘴。
    坐藤椅的人左手一扬,野狗一声惨叫,整个身子拔起,跌到一丈开外,落地便不动了。
    坐藤椅的人像欣赏珠宝一样端详着人手,转而交给灰西装随从,随从收入皮包,然后推藤椅向俞上泉而来。藤椅下安有四个胶皮小轮。
    藤椅推得谨慎,似乎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重伤病人。坐着的人开口,语调温和:“俞先生,我叫段远晨,是上海市政府的一名小官,我身体不好,新鲜空气对我很重要,所以在村里修个住所。”
    俞上泉:“我知道你为什么坐着,村长说你得了梅毒。”段远晨依旧温和:“村长的话不能信,我的病比梅毒严重。”
    俞上泉:“什么病?”段远晨闪过一丝难堪,随即抹平:“我的脑袋里插着一截竹筷子,深二寸。”
    俞上泉:“那你怎么能活?”
    段远晨:“科学总是违反常识,1853年一个黑人奴隶脑袋里被奴隶主钉入了二十八根钉子,却活到了七十四岁,并且没影响他的正常思维。美国第一任总统林肯受暗杀是脑袋被近距离地打了一枪,美国医学界有一个越来越多人支持的说法——如果当时的主治医生不取脑袋里的子弹,那么林肯还能活。”
    俞上泉:“人最硬的骨头便是脑骨,子弹打人我相信,竹筷子不可能插入。”
    段远晨:“俞先生,您是一代国手,我问您,您是否已经穷尽棋盘上的所有变化?”
    俞上泉摇头,段远晨微笑:“人世大于棋盘,您怎能说一定如何呢?”俞上泉垂头,默认了段远晨的说法。
    在随从推动下,藤椅越过俞上泉,经过蹲着呕吐的索宝阁,上了石桥。石桥东侧是密集芦苇,叼人手的野狗正是从那里跑出。
    石桥短狭,段远晨和随从几乎占满整个桥面。一行乌鸦飞过,落下“啊啊”之音,如同唐密令人追悔自恨、毅然禁绝的阿字去声。
    段远晨持一根雪茄,点燃。包雪茄的叶片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随从站在藤椅后面,鼻翼微吸,显得对雪茄气味十分享受。
    响起“啪”的一声,仅比雪茄燃烧的声音略高一点。随从抓住藤椅椅背,慢慢跪下,忽然手指松开,整个人跌落桥下。
    湖水清澈,随从漂起,身下浮出一道弯弯的血线。
    索宝阁看到,桥下水面有一个人,脖子以下渗在水中,他刚才上扬右臂,一道白光翻上桥面,刺入随从小腹。
    桥面上飘着白色烟气,段远晨持雪茄的手放到右膝上,是不打算抽了,等着雪茄熄灭。
    一线白光自桥下翻上,段远晨上身瘫靠于椅背,明显中刀。白光凝定,是一柄镰刀,镰刀把上系着一根丝线。
    段远晨坐直上身,镰刀刺人的是藤椅靠背。丝线骤然绷紧,要将镰刀撤下。段远晨抄起丝线,回向一拉。
    桥下响起巨大水声。
    索宝阁看到,桥下人的脑袋皮球般弹了一下。
    段远晨划着了火柴,重燃雪茄。藤椅扶手上的丝线蛇一般蠕动起来,镰刀慢慢脱离椅背,滑下桥面。
    桥下的人涉水前行,踩水上岸,抖去镰刀上的水,道:“我是雪花山的郝未真,敢问您是何门高手?”
    段远晨:“我是个残废,同门下的手,所以我无门无派了。”
    郝未真:“你到此地,与我有关?”
    段远晨:“我在这个村安了个家,只是来看看我的房子。”
    郝未真:“你我可以相安无事?”
    段远晨微笑点头。
    郝未真:“你的随从怎么处理?”
    段远晨:“你在这里杀过些人吧,一样处理。”
    郝未真:“很好。”跳入水,游到桥下,牵随从尸体穿过桥洞,进入芦苇丛中。
    段远晨从藤椅上站起,推着藤椅行到俞上泉跟前:“俞先生,您能推我回村么?”索宝阁跑上来:“你不是能走么?”
    段远晨一笑,坐入藤椅,道:“我是个病人,能否照顾一下?”
    19。心似炉灰冷
    段远晨向索宝阁坦言自己曾入山修道,还曾是个中统特务,淞沪战役前他脱离中统,上海沦陷后,在上海新政府物资部门任职,利用公职之便做些走私赚钱。现在的他,只是个略有污点、热爱生活的小官僚。
    他在村里的房子,由一些外村请来的泥瓦匠修整,暂住在村长家。对于村长的梅毒,他只是说了一句:“你的体质太弱了。”村长默认了这个说法。
    索宝阁有着豪爽好客的北方民族遗传,推段远晨回村的路上,见段远晨诚恳交待自己的身份经历,便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热情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段远晨到索家的时候,老贺已喝得面红耳赤,说又来了个酒友,兴奋地抄起桌上一杯酒,甩手向段远晨扔去。
    段远晨反手一抄,将酒杯握在手中,酒未洒一滴,抿一口,道:“好酒。”
    老贺将段远晨的藤椅推到桌前,道:“酒不好,酒兴好就成了!”段远晨大笑:“老兄是个妙人,我来此村真是来对了。”
    三人干了几杯后,索叔起身要离开,向段远晨解释:“我这个女儿从小不干活的,我是培养她的贵族意识。我去给老弟炒几个菜去。”
    老贺拦住索叔,说做饭是女人的事,男人只该喝酒,吩咐索宝阁往贺家跑一趟,叫自己母亲和妻子过来做饭。蹲在墙角的俞上泉也被这种热烈氛围感染,让索宝阁也把俞母叫来。
    老贺皱眉,很快由笑容冲开,道:“一块叫来吧。”
    三个女人带着做菜的料来到索家,打个招呼,入了厨房。十分钟后,开始有菜端上。索宝阁在墙边另立个矮桌,摆了马扎,招呼俞上泉跟她吃。当菜满一桌后,俞上泉问一句:“怎么没有我母亲做的?”
    索宝阁笑了,臀部滑离马扎,瘫在地上。索叔叫声;“闺女,你怎么了?”头沉在桌面,就此不动。
    段远晨从怀里掏出根雪茄叼在嘴里,忽然倦容上脸,歪头睡去。老贺脸上的红色迅速褪去,盯着俞上泉。
    俞上泉不解地看着老贺,道:“他们怎么了?”老贺:“你不觉得头晕?”俞上泉摇头。老贺叹息:“精神病患者的体质的确与众不同。”从袖里抽出绳子,将俞上泉手脚绑住,团了手帕塞人嘴里。
    老贺母亲和妻子抬着俞母入屋,俞母已晕厥。她被扶坐在俞上泉身旁的马扎上,老贺对失去知觉的俞母道:“我家有麻烦,必须离开。妹子,对不住了。”
    大贵、小贵跑入屋内,说骡车已到门口,重要东西都装上了车。老贺扫视一眼,点下头,带一家人向外走。
    刚出屋门,老贺反手摸住门框,停住了。身后响起一种怪异的摩擦声,回头,见一根长柄火柴在桌面上慢慢划着,忽然火起。
    段远晨坐直上身,点燃雪茄。
    老贺:“你有神仙散的解药?”
    段远晨:“不是专解神仙散的,所以我的胃有点不舒服。”
    老贺走回,段远晨从椅子里站起,两人慢慢伸出双手,小臂搭在一起。两人手臂未动,却响起袖子布料的摩擦声。声虽小,但令人难以忍受,听后似乎血液流速会紊乱。
    两人的小臂分开,老贺浮现出赞赏的笑容:“你脑袋里插了根筷子,还能有如此功夫,佩服。”段远晨:“佩服这根筷子吧。如果我发力时,震动了这根筷子,我会疼死。它制约我发出刚劲,逼得我不得不寻找别的发力方式——暗劲。”
    老贺:“啊,能发暗劲者自古寥寥无几。你因祸得福,我不是你的对手。”
    段远晨:“我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打手,比不过你是李门的道首。加入李门的人都会起一个姓李的秘密名字,所谓‘有李走遍天下,无李寸步难行’,你的门徒遍布南北,不乏巨贾军阎。谁能想到当代最具势力的道首,竟是一个乡村老头。”
    老贺苦笑:“藏于乡野,落了下乘。我曾经想做天童寺的方丈,越明显越隐蔽——这是上乘之法,可惜我即将就任时,被监院大和尚识破,赶下山去,真是平生憾事。”
    段远晨:“日军大本营的土肥鸯司令找了你很久,你如能与日军合作,以李门在民间的势力,足以安定浙江、安徽、江西三省,”
    老贺:“李门有二百二十年历史,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历代道首没给满人做汉奸,难道我会给日本人做汉奸么?”
    段远晨:“日军准备扶持一个中国人的特务组织。一把手的人选是丁默邮、李士群——我也看上了这个位子。我现在是个物资部小官,找到你是我的私人行为,想拿你来求职,知道你有民族大义,但我已是残废之人,世俗享受对我格外重要,能否帮个忙?”
    老贺眯起眼:“你是说,知道我在此村的只有你一个人?”
    段远晨:“我要独享这个功劳,怎会泄露给别人?”
    老贺没有动作,但他的家人似得到暗示,逐一走回屋内,连老贺母亲也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老贺从妻子手里接过一个薄薄的小药袋,扔到饭桌上:“再吃一袋神仙散吧。”
    段远晨:“神仙散的药效只不过能让人睡三个小时,日军在各要道都有设卡,三小时你能走到哪去?”
    老贺:“你是劝我杀死你么?”
    段远晨嘿嘿笑了:“不不。”突然头一晃,离他最近的小贵高跳而起,跌到三米外的西墙上。老贺的袖子胀如灌风,但哼了一声,止住即将发出的拳势。
    段远晨搂住大贵,全身藏于大贵身后。大贵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已在他手里,抵在大贵的左肋下。
    西墙上似挂起一幅泼墨山水画,那是小贵的脑浆。小贵的尸体贴着墙面慢慢滑下,瘫在墙根。段远晨瞥一眼,遗憾地说:“我的劲重了,他是你的手下?”
    老贺:“他真是我的小儿子。我从来远离手下,只跟家人在一起。”
    语调平静,没有哀伤。
    段远晨:“你还有一个儿子……跟我合作吧。”
    老贺:“你的脑袋里真有一根筷子?”
    段远晨:“两年前,~个高手插的,他是我师叔,要清理门户。”
    老贺向着窗外望去,是一片乌沱沱水汽,那是上海市方向。老贺:“淞沪会战已两年了?”段远晨:“是啊,改朝换代了。”
    老贺:“两百多年前满人侵略汉地,有了清朝,难道还会有个日朝?”
    段远晨:“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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