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图-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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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两次。”
“在残疾人的世界里,车子是很重要的。”莱姆说,“在康复医院的病房,我们或坐或躺,围聚在一起,谈论我们能从保险公司那里得到什么补偿。谈论最多的是可让轮椅上下的房车,其次是手控车。当然,它们对我都没什么用处。”他眯起眼睛,沉浸在遥远的追忆中。“我好几年没坐过车了,连最后一次坐车是什么时候都忘了。”
“我有个主意,”萨克斯突然说,“在你的朋友伯格医生回来之前,我开车带你出去兜兜风。你坐起来没问题吧?你说过轮椅不适合你。”
“呃……轮椅是有问题,不过汽车?我想应该还好。”他笑了笑,“不过,你要开到时速一百六十八英里吗?”
“那只是特别的一次。”萨克斯说,想起过去的日子,“那时路况很好,也没有高速公路巡警。”
电话铃响了,莱姆自己接听电话。是朗·塞林托打来的。
“我们在哈莱姆区每个目标教堂都派了安全保卫小组,他们伪装成信徒,由德尔瑞负责指挥,林肯,你一定认不出他现在的样子。哦,我还派了三十名巡警和一队联合国警卫去其他可能被我们疏忽的教堂巡逻,如果他没有出现,我们就在七点三十分冲进去清查,以防万一他溜进去而我们没有看见。我想我们会逮到他的,林肯。”塞林托警探说。作为一位纽约市凶杀组的警察,他流露出的热情可以说难得一见。
“好,朗,在八点左右,我会派阿米莉亚去和你们会合。”
他们挂断电话。
托马斯敲敲门,走进房间。
“没借口了,”他不耐烦地说,“上床睡觉,马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莱姆早就筋疲力尽了。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他怀疑,再这样下去是否就会有幻觉产生。
“好的,妈妈。”他说,“萨克斯警官要在这里过夜,托马斯,你能替她拿条毯子来吗,劳驾。”
“你说什么?”托马斯转身看着他。
“拿毯子。”
“不,下一句,”托马斯说,“后面那个词?”
“不知道……是‘劳驾’吗?”
托马斯瞪大眼睛,充满戒心地望着他:“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请彼得·泰勒医生回来?哥伦比亚长老教会会长?卫生局局长?”
“看见这混账东西是怎么捉弄我了吗?”莱姆对萨克斯说,“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离被开除不远了。”
“几点钟叫你起来?”
“六点半吧。”莱姆说。
托马斯走后,莱姆说:“嗨,萨克斯,你喜欢听音乐吗?”
“喜欢。”
“喜欢哪一类?”
“老歌,清唱和声,底特律灵乐……你呢?你看起来像是喜欢古典音乐的那种人。”
“看见那边有个壁橱吗?”
“这一个?”
“不、不,另一个,右边。把它打开。”
萨克斯打开壁橱,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摆满了CD唱片,少说也有上千张。
“你这里简直就是‘淘儿音乐城’【注】嘛。”
【注】:纽约最大的唱片音像店,位于上西区七十大街。
“还有立体音响,看见了吗?就在那边的架子上。”
她马上奔过去,用手抚摸着那台已经蒙了不少灰尘的黑色哈门卡顿音响。
“这套音响比我第一辆汽车还贵,”莱姆说,“但我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放张唱片进去吧。电源插上了吗?好,随便挑张唱片。”
一会儿后,萨克斯离开壁橱,回到椅子上坐下时,列维·斯塔布斯和“四尊者合唱团”的情歌声也刚好响起。
这个房间已经至少一年没有音乐声了,莱姆在心里计算着。他虽然很想回答萨克斯的问题,告诉她自己为什么不再听音乐,但他却做不到。
萨克斯移开沙发上散落的文件夹和书本,躺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犯罪现场》翻阅着。
“可以送我一本吗?”
“你拿十本走。”
“你能不能……”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给你签个名?”莱姆大笑,让萨克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我在上面按个指纹怎么样?笔记鉴定专家比对的准确率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八十五,但指纹就不同了,随便一位指纹专家都能证明这是我的指纹。”
莱姆看着她开始读第一章。没多久,她的眼皮就垂了下来。她合上书。
“你能为我做件事吗?”
“什么事?”
“念给我听,随便念书中一段。以前尼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怎么了?”
“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在睡觉前尼克经常大声地朗读给我听,书籍、报纸、杂志……什么都读。那是我最难忘怀的一段时光。”
“我读得很糟,”他坦白说,“我念书的声音就像在读犯罪现场鉴定报告。不过,有几件案子我还记得……都相当精彩。干脆,我讲几个现场故事给你听,怎么样?”
“真的吗?”她欠身脱掉深蓝色的警察上衣,解下藏在上衣下面的防弹背心丢到一边,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网眼T恤和运动胸罩,于是她又穿上警察制服,躺回沙发上,拉起毯子盖在身上,侧身蜷成弓形,闭上眼睛。
莱姆操作电子控制器,把室内的光线调暗。
“我总觉得发生死亡的地点具有非常迷人的特性,”他开始说,“它们像圣地一样庄严神秘。我们总是关心那些大人物死在什么地方,但对他们是在哪里出生却并不在意。比如约翰·肯尼迪,每天有上千人到达拉斯的得州图书仓库【注】参观凭吊,但有多少人会想到去波士顿的妇产医院朝圣?”
【注】: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地点,现已改为肯尼迪纪念馆。
莱姆把头靠在昂贵柔软的枕头上。“你觉得无聊吗?”
“不,”她说,“你接着说。”
“你知道我一直对什么感到好奇吗?”
“告诉我。”
“多年来一直让我着迷的是——骷髅冈【注】。那是两千年前的犯罪现场,是我一直想去做现场鉴定的地方。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们不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了解的所谓事实,都是目击者告诉我们的。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永远别相信目击者。《圣经》上记录的事不一定就是实际发生的。证据在哪儿?我是说物证,比如那根钉子、血迹、汗水、长矛、十字架、醋,以及鞋印和指纹。”
【注】:古代耶路撒冷城外的一座小山,耶稣在此被钉于十字架上而蒙难。
莱姆把头稍稍向左侧了侧,继续说着有关犯罪现场和证物的话题,直到萨克斯的胸口渐渐开始平缓起伏,几丝下垂的红发随着她的鼻息来回飘动。莱姆用左手食指轻轻触动电子控制器,把所有的灯一一关上,他自己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边晨曦初露。
卡罗尔醒过来,通过头顶上隔有细铁丝网的玻璃窗,看到破晓的微光。佩妮,我的宝贝……然后她又想到隆尼,想到她所有的财产还留在那间恐怖的地下室里。那些钱,还有那个黄色背包……
不过,绝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挂念佩妮。
有什么东西把她从时断时续、噩梦连连的睡眠中唤醒。是什么呢?
是她手腕的疼痛?它仍然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管风琴音管的轰鸣,以及一阵扬起的合唱声又一次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就是唤醒她的声音。音乐,嗡嗡回荡的乐声。这座教堂并不是废弃的,这里还有人在!她对自己笑了,有人会……
此时,她想起了那颗定时炸弹。
卡罗尔从档案柜背后望过去。那个装置还在那里,就在桌子的边缘,随时有可能跌落。它的制作很粗糙,又宽又厚的胶带、胡乱缠在一起的电线、肮脏的玻璃瓶——这不是你在电影中见到的那种漂亮、闪光的小装置,但它却是货真价实的炸弹和杀人武器。也许是枚哑弹,她心想。在白天的光线下,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
又是一阵音乐声响了起来,这一次直接来自她的头顶上方,还伴随着一些缓慢的脚步声。一扇门关上了,有人从那老旧、干朽的木制地板上走过,不堪重负的地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尘土从地下室的梁柱顶端纷纷落下。
脚步声突然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上面的人又开始唱起歌来。
卡罗尔拼命地跺脚。但地面是水泥铺就的,墙壁是砖砌的。她试图大声尖叫,但声音却被塞在嘴里的东西闷住了。排练还在继续,庄严、有力的乐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
十分钟后,卡罗尔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眼睛又瞄向那颗定时炸弹。现在光线更加明亮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上面的计时器。
卡罗尔眯起眼睛。计时器!
这终究不是哑弹,计时器的时间设定在六点十五分,而时针指示出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分。
卡罗尔扭动身体,躲到档案柜的后面,用膝盖猛烈地撞击档案柜的金属外壳。但且不说她弄出的声响是多么微弱,在由上方传来、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中的《铃儿响叮当》的乐曲声中,她发出的任何声音都立刻被淹没了,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救。
第四部 变成骨头
改变过去,这是唯一可以与神对抗的力量。
——亚里士多德
第二十七章
星期日清晨五点四十五分至星期一下午七点
像过去经常发生的一样,他嗅到一种气味而醒来。
而且,就像许多早晨,他一开始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半倚在床头,试图凭感觉判断出这股熟悉的味道来自何处。
是清晨空气中的味道?是街上新铺的柏油?还是潮湿的石灰?他试图辨别出阿米莉亚·萨克斯的味道,但他没有闻到。
他的思绪跳过她,继续思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清洁剂?不对。
库柏临时实验室的化学药水?
也不是,那些药水的气味他都很熟悉。
这是……啊,对了……这是白色符号记录笔的味道。
现在他可以睁开眼睛了。他先瞄了一眼萨克斯,确定她没从这里悄悄溜走后,就把目光转向贴在墙上的莫奈海报。那里正是味道的来源。在炎热、潮湿的八月清晨,朝露打湿了纸张,就散发出这种味道。
·熟悉犯罪现场工作
·也许有案底
·熟悉指纹
·点三二口径柯尔特手枪
·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很不寻常
·对“旧东西”极感兴趣
·称呼一位受害人“汉娜”
·略懂德语
·特别钟爱地下室
墙上挂钟煞白的数字显示五点四十五分。他的目光又回到海报上。他看不大清海报的轮廓,只能隐约看见一片纯白像鬼影般压在不那么白的墙面上,但那里破晓时分天空射下的充足光线,将大部分文字都凸显出来。
·双重人格
·也许是牧师、政客、社工或顾问
·鞋:不寻常的磨损方式,常常阅读?
·折断被害人手指时会听声音
·留下蛇骨羞辱警方
两只游隼已经醒了,他察觉到窗外有拍动翅膀的声音。莱姆的目光在那张一览表上来回移动着。在他在资源组的办公室里,他钉了十几块可擦涂的记事板,在上面记下每个重大案件中不明嫌疑犯的特征。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在室内不停地踱来踱去,眼睛钉着记事板,揣摩他们描述的这些人。
油漆成分、泥土、花粉、叶子……
·老旧建筑,粉红色大理石
他想起十年前和朗·塞林托一起联手抓获的一名珠宝大盗。那家伙非常精明。在警察局里录口供时,他暗示说,警方永远也找不到藏宝的地点,但只要警方同意为他减轻罪名,他就愿意把地点说出来。莱姆回答他:“是的,在藏宝地点这个问题上,我们确实遇到过一点小麻烦。”
“我早知道你们肯定找不到。”这个狡猾的窃贼得意地说。
“你看,”莱姆继续说,“我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康涅狄克河畔一座移民农庄的煤仓的石墙里,大约在长岛湾以北五英里处。我只是说不准这座农庄是位于河的东岸还是西岸。”
当这个故事传开后,每个人用来描述当时嫌疑犯脸上表情的话都是:你他妈的当时一定就在现场。
也许这就是魔力,萨克斯,他心想。
·至少有一百年历史,可能是豪宅或公共建筑
他又看了看海报,然后闭上眼睛,把脑袋仰靠在那个豪华枕头上。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到心头一震,像是被人猛地一巴掌扇在脸上,那种触电的感觉就像蔓延的大火,一直蹿上他的头皮。他猛然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海报。
·对“旧东西”极感兴趣
“萨克斯!”他大吼,“快醒醒!”
她吓了一跳,急忙坐起身。“怎么了?怎么了……”
旧、旧、旧……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他简洁地说,“现在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