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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死亡通知单-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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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家伙现在却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委屈无助,一脸的惶恐。这使得张海峰不得不怀疑他这副表情的真实度有几何。无论如何,黑子在厕所里一待就是二十多分钟,而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也没人能够证明,所以贼喊捉贼的可能性到目前为止是无法排除的。

在424监舍中,还有一个人颇值得关注,这个人便是新近入监的杭文治。从管教的立场上来看,这人原本是一只羊,可这只羊现在却落入了狼群中。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那羊呢?就一定会甘于忍受狼群的欺凌?刚入监的那天晚上杭文治闹自杀,谁都能想出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往往心高气傲,别看他表面上什么也不说,仇恨或许已在他的心底疯狂地滋长。如果那支铅笔真是他拿走的,恐怕比落在其他任何人手上都更危险。因为他既然已经自杀过,那他的报复也会是不计后果的。换句话说,在这个人身上一旦出事,就必然是大事。

不过倒有一点又让张海峰不那么担心:杭文治毕竟是个刚入监的新人,并没有太多对付管教的经验;而且他的本性也不是奸猾之辈,应该玩不出太多的诡计阴谋。即便是他拿走了那支铅笔,他又能藏到哪里去?恐怕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搜查,仅仅是管教的审问他就应付不了了。

张海峰一边想一边特意关注着杭文治的表现。杭文治的视线虽然在看着他这边,但眼神却是空空的,像是有些神不守舍。半晌之后,杭文治才突然意识到张海峰正在观察着自己,他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好像颇为茫然的样子。

他在想别的事呢——张海峰在心中判断。这么看来的话,杭文治应该和铅笔的丢失无关。否则他又怎会在管教们大肆搜查的同时心存旁骛?要知道,杭文治从未离开过厂房,如果他偷了铅笔必然还藏在这间屋子里。管教们就在他的面前忙活,他可以装作不在意,但绝对不会有心情去想别的事情,除非他已经确信这里的搜查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

放弃了对杭文治的怀疑之后,张海峰最终把关注的焦点集中到了那个叫做杜明强的家伙身上。这是四监区多年来接收的第一个轻刑犯,仅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不是寻常的家伙。对于此人的背景张海峰多少也了解过一些——杜明强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应该叫做文成宇。据刑警队长罗飞所说,此人是一个神秘的杀手,作下了许多轰动性的案子,甚至连雄霸省城多年的邓骅也是死于他的设计。不过这些罪行并没有得到法律上的认定,在真伪性上还存在着疑问。张海峰对此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和罗飞本没有什么交情,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如果这些事情是真的,可罗飞却只能把他送到监狱里待五年,这难道不是警方的失败吗?

虽然存有这样的质疑,但张海峰还是接受罗飞的委托把杜明强收纳在自己的监区中。无论如何,刑警队长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至少体现了对自己的信任和尊重。同是一个大系统内的同事,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张海峰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太大的负担,他对自己的控制能力充满了信心:不管你在外面如何兴风作浪,到了四监区来,即便你是条龙,也得给我蜷着!

杜明强入监之后的表现倒也中规中矩,不仅没有带来额外的麻烦,甚至比其他很多犯人都要老实得多。张海峰渐渐相信:这家伙的确是个聪明的角色。

在四监区,那些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从来不给管教添麻烦的囚犯是最聪明——这是张海峰时常挂在嘴边的逻辑,他希望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这个逻辑。因为那些不老实的、惹麻烦的,最终都会加倍去吞食自己酿造出的苦果,聪明人怎会去做这样得不偿失的傻事?

不过张海峰有时也会担心:这个杜明强是不是过于聪明了?他的那种“老实”或许只是蒙蔽自己的一种把戏?因为从罗飞的描述来看,这家伙可绝不是任人摆布的角色。据说此人还特别善于演戏,曾经变换身份潜伏在众多警界专家的身边,居然能不被发觉。

所以张海峰特意提醒自己:在观察杜明强的时候一定要多留一份心眼出来。据老黄反映:今天安排搬运外勤的时候,本来是让黑子和小顺去的,但是杜明强主动要求替换黑子。这个不太正常的表现背后是否也隐藏着某种不太正常的动机?只是杜明强要那支铅笔干什么呢?他在监区里面是从不惹事的,没听说和谁结过什么梁子……难道他要在监区里面继续执行自己的杀手计划?可这也说不通啊,这里的犯人都已经被法律制裁过了,他再动手岂不是多此一举?而且这里严密得像个笼子一般,他敢在这里行凶,不等于找着给自己加刑吗?一个聪明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他总共只有五年的徒刑,规规矩矩地耗个两三年,早点出去比什么不好?

或许这铅笔在杜明强眼中还有别的用处?张海峰试着想了会儿,却没有理出什么新的头绪,他又转移目光去看厂房里的其他犯人,不过一整圈扫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看来拿走铅笔的那个家伙要不就是自诩胜券在握而有恃无恐,要不就是极善演戏,能够将自己慌乱的情绪藏得极深。

一番攻心战未能取得预料中的效果,张海峰只好把希望另托到别处。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始巡视属下们的搜查工作。却见四中队的老少管教一个个毫不含糊,他们各自分工划片,然后又搭配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立体网络,搜索的触角就如同泻地水银一般漫遍了车间内的每个角落。只要是有可能藏匿那支铅笔的任何事物,大到桌椅机器,小到纸堆鞋帽,全都拆翻干净,彻底清查。

这番搜查整整持续了两小时,从黄昏时分一直耗到了天色大黑。结果却再一次让张海峰失望,车间里里外外就差要把地皮都刨开了,只是那支铅笔却依然不见踪影。

这时在外围搜寻的两组人马也陆续回到了车间内,同样两手空空,毫无发现。张海峰听完下属们的汇报,脸色越发地阴沉难看。他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又转过身来用目光死盯着面前的那两排囚犯。

犯人贴墙站了近三小时,一个个早已腰酸背痛,肌肉僵硬,像打了败仗的残兵般歪斜不堪。不过此刻看到张海峰转过了脸,他们忙又强撑着身体站好,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犯“鬼见愁”的霉头。

张海峰的视线扫来扫去巡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杭文治的脸上,他微微挑了挑下巴说道:“杭文治,出列!”

杭文治没料到管教会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他蓦地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回应:“是。”同时迈步走到了张海峰的面前。

“你跟我走,我有话要问你。”张海峰冷冷地看着杭文治,面无表情。屋内其他人则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有人倍感诧异,有人暗自猜测:难道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是盗走铅笔的疑犯?

张海峰也不向众人解释什么,说完之后便自顾迈开步伐往屋外走去。杭文治连忙快步跟上,旁边的黄管教也凑上前来,追着张海峰问道:“这些犯人怎么处理?”

张海峰头也不回地说:“今天晚上加班吧,谁也别休息了。”

不能休息的人当然也包括黄管教自己。老同志知道犯了错误,他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转身向囚犯们传达队长的指令:“今晚不休息了,加班干活!”

犯人们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他们痛苦不堪地活动着筋骨,显得又累又乏。

张海峰这时已经走到了车间门口,骚动让他停下了脚步,如塑像般木然地站立着。

“总得先吃饭吧,肚子都快饿扁了。”小顺嘟囔了一句,他的话语带起了周围四五人的附和。

张海峰突然转过身,眯着眼睛问道:“谁想吃饭?”他的声音不大,但那阴森森的寒意却立刻把骚乱的囚犯们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所有的人都老老实实垂下了头,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行了,都他妈的各回各位,准备工作!”老黄忍不住也骂了句脏话,他平时对这帮犯人算是和气的,但今天自己受到牵连,这份委屈总得找个地方发泄出去。

犯人们没精打采地走向各自的工作台,准备展开这一夜额外的辛苦劳动。唯有杭文治一人跟着张海峰走出厂房,融入监区的夜色中。

天色已黑,监区内的警戒措施越发严密。数盏大功率的探照灯矗立在岗楼高处,射下道道光柱,使得地面明晃晃的如同白昼一般。杭文治懂得规矩,俯首垂眉不敢乱看,只管紧随着张海峰的脚步。

两个人一路往南,穿过了四监区外围的农场后,那片布置如八卦阵形的办公楼群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尚未及走近,倏地一道强光照射在两个人身上,同时有个声音喝问道:“什么人?”

杭文治感觉到自己正处于强光的中心,而周围则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赤裸裸的任人审视的婴儿。与此同时,张海峰则掏出证件向着光源来处展示了一下,大声说道:“四监区张海峰,带个犯人问话。”

“是张头啊?这么晚了还没撤呢?”楼上警卫回复了一句,他操控着探照灯,刺目的强光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

“撤不了啊。”张海峰苦笑着摇摇头,然后示意一旁的杭文治,“走吧!”

两个人来到楼内,张海峰直接把杭文治带到了三楼,这里标号为311的房间正是四监区的中队长办公室。

进屋之后张海峰找到自己的办公椅坐下来,杭文治则停在了门口不远处——这也是监狱里的规矩:犯人在管教办公室接受问谈的时候,不能走得太近,必须和办公桌保持至少三米的距离。

不过张海峰今天却故意要打破这样的规矩,他冲杭文治招了招手道:“你走近点,到桌子前面来。”

杭文治老老实实地向前跨了几步,和张海峰隔桌相对。

张海峰把身体靠向椅背,两手交叉起来垫着脑袋,看起来想要放松一下筋骨。不过他的目光却一直紧紧地盯在杭文治的身上。

杭文治仍然深深地低着头,他似乎有些太守规矩了。

“你入监多长时间了?”片刻之后,张海峰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杭文治立刻回道:“有一个多月了。”

张海峰“嗯”了一声,又问:“这一个多月,有什么感受吗?”

杭文治的嘴角微微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个问题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所有的犯人在面对类似问题的时候都会异常谨慎,他们必须先揣摩出管教的心情和用意。张海峰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看到杭文治踌躇不决的样子,他便“嘿”地一笑,又用提点的口吻说道:“听说你的劳动表现不错。”

有这样的话打底,杭文治的情绪便放松了许多。他连忙顺着茬回复:“我就是认真干活,别的也没啥特殊表现。”

“嗯。”张海峰点了点头,“认真,有这两个字就行啊。至少说明你心无旁骛,能踏踏实实地接受改造,没有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杭文治没有多说话,他抬眼偷偷瞥了瞥张海峰。这个被犯人们称为“鬼见愁”的中队长把自己单独带到办公室,难道就是要扯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吗?

却听张海峰轻轻地叹了一声,又道:“从这一点来说,我或许都比不上你呢。”

这次杭文治干脆抬起头直视着张海峰,心中的诧异难以掩饰。他不明白,自己和对方之间难道存在着任何可比性吗?

“监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四监区,简直是糟糕透了。”张海峰皱起眉头,似在解释,又似在抱怨。

杭文治打心底里附和对方,但他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是小心地赔着话道:“您也不喜欢这里?”

“鬼他妈的才喜欢。”张海峰吐出句粗话,然后他又翻起眼皮看着杭文治,“你不过刚来了一个月,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多年。不过我这时间还不算是最长的,你知道最长的是谁?”

杭文治想了想,道:“当然是那些无期犯了,具体谁待的时间最久……我还不知道。”这话说起来难免有些悲凉,因为他自己就是“无期犯”之一。

“所有的无期犯最后都能改成有期,在监狱里最长也不会超过二十年——”张海峰一边说一边失望地摆了摆手,嫌弃对方并没有抓住自己的语义,然后他又自己给出答案,“在这里待得最久的人是老黄,他从二十二岁参加工作,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杭文治说:“你们都是管教,和我们坐牢的犯人可不一样。”

张海峰干笑了一声:“嘿,管教……你以为管教就舒服?每天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上班,再好的人也会被磨出精神病来。像老黄这样一干三十多年的,那才叫真正的无期徒刑呢!”

因为无法揣摩对方的用意,杭文治只能再次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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