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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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的另一端,黄杰远仍在继续叙述十八年前的情形:“因为袁志邦和那男孩相处得很好,所以丁队长就临时决定让袁志邦带着那孩子进入现场,希望能勾起嫌疑人的爱子之心。”
“你们给那孩子买了玩具,还给他带上耳机,播放着儿歌,是吗?”年轻人的记忆和对方的叙述在一点点的呼应起来。
“是的。这些都是袁志邦的主意——那孩子已经完全信任了他。我记得袁志邦抱着他进入现场的时候,他一边唱歌一边玩着玩具,显得非常开心。这也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任何一个父亲见到这样天真可爱的孩子,怎么还能忍心走上一条覆灭的道路呢?”
父亲。虽然那个人的具体形象已经如此模糊,但这个词所包涵的蕴义却永难磨灭。年轻人心中泛起一股酸楚的痛感:他记忆中那个快乐的日子,当他唱着儿歌的时候,却是正在走进父亲悲惨的人生幕章。
父亲,你为何最终还是弃儿子而去?在当时的情形下,你为什么还要选择那条最不该选择的绝路?
带着这些疑问,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了:“告诉我后来的事情,告诉我袁志邦进入现场之后的细节……”
黄杰远的回答却让他失望:“现场的细节……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袁志邦进入现场后,为了让外部警力了解屋内的情况,他在领口处佩戴了一个隐形的对讲设备。不过这个设备的接收器一直戴在丁队长的耳朵上,所以除了袁志邦本人之外,只有丁队长能及时了解现场的事态进展,而我们只是根据丁队长的指令行动。”
年轻人对黄杰远的解释显然不满意,他追问道:“就算当时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吗?这样的案件,既然配备了对讲设备,难道没有进行现场录音吗?”
“有录音,但我从没有听过那段录音。”
“其他的警员呢?”
“我当时是丁队长的助手,我都没有听过的话,我们队长也不会再给其他人听。”
“为什么?”年轻人质疑道,“这不符合程序。”
黄杰远坦然承认:“是的。这案子有很多地方不符合程序——从袁志邦进入现场开始。这就是案子的很多细节没有被写入档案的原因。”
“如果这样的话,说明警方的行动出现了问题!那问题就隐藏在现场录音中,是吗?”年轻人犀利的问道。
黄杰远这次沉默片刻后才说道:“应该是的。”
年轻人步步紧逼:“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我要听你的猜测。作为一个刑警,既然已经意识到问题,你就不可能没有猜测!”年轻人加重语气,不容拒绝和辩驳。
黄杰远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好吧……我觉得是……一次,一次失误。”
“什么失误?”年轻人的心揪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么,可他又无法回避。
“因为袁志邦吗?”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在他得到了一个颇为解脱的回答。
“不,是狙击手的失误。”
年轻人轻出一口气:“是狙击手……狙击手怎么了?”
“袁志邦在现场的劝说应该已经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可是……狙击手却在这个时候错误的射击了。”
“什么?”这无疑是一个足够让年轻人惊讶的回答,“你的意思是……那个,那个……”他努力了两次,还是无法吐出“嫌疑人”称呼,于是他干脆放弃了那已无必要的伪装,“你是说,我的父亲已经要放弃抵抗,可还是被狙击手射杀了?!为什么?!”
网络那端传来释然的苦笑声:“……你果然是他的儿子。”
年轻人无视关于身份的话题,他只顾咬着牙追问:“你回答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黄杰远答道,“而且我也并不确定就是狙击手的错误——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逼我一定要把这个猜测说出来的。”
年轻人稍稍冷静了一些,然后他问:“你凭什么这样猜测?”
“我刚才说过,我们当时在现场屋外等待队长的命令。袁志邦进去之后,队长一直通过耳麦监控着屋内的事态。我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慢慢地放松下来——这应该是很好的征兆。更重要的是,后来队长还做手势示意我们做好冲进屋内的准备。”
年轻人分析着:“在劫持人质的案子中,如果要屋外警力冲进现场,那一定是局面已经缓和之后,否则只会造成最严重的后果。”
“是的。当时我也以为危机可能会就此解除。可就在我们蓄势待发的时候,枪声却响了。”
“为什么?!”年轻人再次发出痛苦的责问,“是丁科下的命令吗?”
“没有。事实上,队长听到枪声后和我们同样惊讶。然后我们就一起冲到了屋子里。”
“你……看到了什么?”明知会是一幅令自己痛苦的画面,但年轻人还是希望得到见证者的描述。
“嫌疑人眉心中枪,已经当场毙命,人质安然无恙。袁志邦抱着那个孩子,他把孩子的脑袋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不让对方看到眼前的惨剧……”
年轻人再次回忆起某些片断:叔叔忽然紧紧地抱着自己,他的脑袋扎入了对方的胸膛中,感觉厚实而温暖。欢快的乐曲声吸引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爆响,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此刻,记忆中看似美好的片断却和残酷的现实重合在了一起,产生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他握紧了拳头,痛苦的力量在那里蓄积,小臂也跟着颤抖起来。
“那孩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还在跟着耳机里的乐曲唱着儿歌……是吗?”他喃喃的说道,声音哽咽而沙哑。
“是的。”黄杰远沉默了片刻,又补充说,“其实给孩子带上耳机,音乐声开得很大。也是考虑到万一发生意外,可以隐藏住现场的情形。从这一点上来看,警方是成功的。”
“成功?”年轻人的悲痛森然转变为骇人的冷笑,“你们称之为成功?”
黄杰远无言以对。而年轻人此刻也忽地一凛,被面前的其他东西分散了注意力,网络间的这场通话第一次出现了沉寂的场面。
引起年轻人关注的是电脑屏幕上弹出的一个对话框。
“警告:系统正在遭受来自于211。132。81。252的攻击。”
来得真快啊。年轻人在心中称赞了对手一句,然后他瞥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电子钟——也许自己该抓紧些时间了。
纷繁纠扎的光缆线在城市中纵横穿梭,形成了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无数的电脑分布在这张蜘蛛网上,如果城市交通网络中的房屋一样,每台电脑在互联网上也有一个唯一的地址:IP号。
IP号标明了电脑在互联网络中的具体位置。
211。132。81。252正是某台电脑的IP号,这个IP地址来自于北城的蓝星网吧。一个戴着眼镜,脑袋大大的小伙子正坐在这台网吧前,双手如间蝶般在键盘上翻飞着。片刻后,他的右手食指重重的扣在了回车键上,如同钢琴师为自己的演奏画上的休止符。
屏幕上显示出了某些资料。小伙子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无线信号飞越半个城市,引起了博世界网城内某个接收终端的呼应。
感受到呼应的中年男子摸出自己的手机,往外踱了两步,然后压着声音接听道:“喂,我是罗飞。”
“罗队,我正在蓝星网吧。”拨通电话的小伙子当然就是曾日华了,“我已经追踪到了链条上的下一个地址,是南城的振阳大厦写字楼。奶奶的,看来那家伙是要带着我们满城兜圈子!”
罗飞并不意外,他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十四点二十三分。
“你们赶到振阳大厦要多长时间?”
“憋足劲开,估计要二十分钟吧。罗队,你们一定要把那家伙拖住!”
“我知道,你们快出发吧。”罗飞说完就知道自己的后半句话是多余的,因为他已经从听筒中听到了汽车马达启动时的轰鸣声。于是他匆匆挂断手机,快步回到了三十三电脑旁。
“告诉我那个狙击手的名字。”
当罗飞隐约听见Eumenides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黄杰远和对方的交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此前黄杰远对于Eumenides的提问都是如实回答。这正是慕剑云从心理学角度提出的要求:要想让对方相信你的一句谎言,你必须用十句真话作为铺垫。
而那些真话也并不影响警方的部署。当Eumenides怀着愤恨的心态追问狙击手下落的时候,他是否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警方期翼的步调中?
根据事先的安排,黄杰远将从此刻开始有目的地向对方提供虚假的信息。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似乎是犹豫不决地说道。
Eumenides“哼”了一声,对这样的回答不屑一驳。
黄杰远试图解释什么:“最后写记录的时候,他签了一个假名字……”
“不要跟我说这些。”Eumenides打断了他的话,“化名只是出现在最后的记录中,难道你们行动小组内部交流的时候,他也会使用假名吗?”
黄杰远还想辩白:“我……我确实不知道那个狙击手叫什么。”
Eumenides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冷冷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交谈现在可以结束了,是吗?”
“不!”黄杰远有些慌张地叫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里?”
Eumenides重复着自己的要求:“告诉我那个狙击手的名字。”
“我不知道……”。电子书下载
“我已经问了两遍,我不会再问第三遍的。你以为我该恳求你吗?!”Eumenides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我再给你五秒钟,你好好地回忆一下!”
黄杰远显然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他虚弱的防线因此松动下来。在长叹一声之后,他无奈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名字,我的儿子又会怎样?”
“你儿子,他现在很饿——”Eumenides也放松了态度,诱惑着对方说,“你抓紧点时间的话,你们还可以赶得及一块吃晚饭。”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狙击手的名字。”黄杰远低声说道。
“那就说出来。”
“他姓陈,耳东陈。名字,我记得是陈昊,日天昊。”
“他现在在哪里?”Eumenides不动声色地追问。
“还在公安系统内,不过已经调到东城刑警队任队长。”
“陈昊,东城刑警队队长……”Eumenides重复着黄杰远提供的信息,同时耳麦中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张图片忽然出现在三十三号电脑的显示屏上。
那是一张个人档案的截图,右半部分是一个精干男子的半身照片,左半部分则是这名男子的个人信息。其中“姓名”一栏正显示了“陈昊”二字。
在图片出现的同时,Eumenides声音也传了过来:“是这个人吗?”
“是。你怎么会有他的资料?”黄杰远的语气显得颇为惊讶。
“公安网络上的个人信息系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Eumenides冷笑了一声,忽然转变语气问道,“这个人今年三十五岁吗?”
资料栏里清楚地标明了陈昊的出生日期,黄杰远对此无从辩驳。他只能踌躇地答道:“是……是的。”
Eumenides则咄咄逼人:“十八年前,那他就是十八岁。你觉得他有可能在这样的行动中担任主攻狙击手吗?”
“这,这个……”黄杰远尴尬地寻找托词,“也许他改过年龄,出于……出于进职的考虑,把年龄改小过……”
“行了!”Eumenides喝斥着打断了他,“我这里有十八年前省城所有在役特警队员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叫做陈昊的人!这只是警方故意布下的诱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陈昊已经被秘密调入专案组了吧?!”
黄杰远尴尬地咽了口唾沫,他转头瞥了眼身旁的罗飞和慕剑云,目光显得无助而慌乱。他的这番表现显然都被Eumenides通过摄像头看在了眼里,后者“哼”了一声,愤怒地继续说道:“黄老板,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儿子,就把警方教给你的这套愚蠢的把戏收起来吧!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
黄杰远收回目光,他沮丧地摇着头,看来已经完全放弃了与Eumenides的对抗。儿子的安危牵动着他的心,可是他就能这样向对手缴械投降吗?他左右为难地苦着脸,在难以两全的选择中痛苦徘徊,半晌之后才喃喃地自语道:“不,不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出卖以前的战友……”
“好吧,我也能够理解你的处境……”Eumenides不想让对话真的陷入僵局,他为对方找了个台阶,“这样吧,我不需要你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的自尊心不允许你这么做。我们可以采取一种折中的方法……”
黄杰远看着摄像头,脸上现出期待且又忐忑的神情。
“我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