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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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她通过长途告诉庄予翰这桩莫名其妙的鸿门宴时,庄予翰在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去。”
她知道庄予翰有他的意图,楚嘉琳并没有多问,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酷暑难耐,太阳一如镶在半空中的巨大火盆,绵绵不断地散发出滚烫的热量。街道上行人大都匆匆忙忙,无暇停留,原本拥挤不堪的道路忽然间变得异常通畅。
楚嘉琳匆匆离开公司,驾驶着白色的豪华车飞速向永安方向驶去。
临出公司前,经理秦华跃希望楚嘉琳参加业务会议,谈论下一步的方案。楚嘉琳说她有客户要谈,让秦华跃先去合作商那里,其他的事情等她回来后再作决定。她需要搞清李燃的意图,在这之前她绝不会盲目决策。
车子在一家法式餐厅门口停了下来,楚嘉琳在车里简单地补了一下妆,然后提着花格小包不慌不忙地走进去。她身穿一套普通的淡蓝色休闲服,但这依然难以阻挡四周投来的各类目光。
几年前她在简森集团工作时只见过李燃一面,不过到现在为止仍然印象深刻,他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个头很高,一身结实健壮的肌肉,头发乌黑油亮,永远追崇风尚,说话时总带着谜一般的微笑。
楚嘉琳在餐厅里左顾右盼,几年未见她不敢肯定自己能一眼认出李燃。餐厅里坐满了外国友人,各种语言在人群上空织起了一张无形的网,像是在国外的某条繁华街道。楚嘉琳摇摇头,从包里拿出电话。
“楚总,我在这边。”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在餐厅的一个角落传过来。
李燃站起来热情地朝楚嘉琳挥挥手。他穿着一套高档的深色西服,浅黄色的衬衫配着暗色的条纹领带,金色的领带扣熠熠闪亮。他标志性的笑容再次浮现在那张健康、棱角分明的脸上,而灿烂的笑容背后是楚嘉琳想得到的秘密。
餐桌上摊着一叠财经时纸以及一支刚刚燃烧的棕色雪茄。李燃把雪茄熄灭,绅士般欠身示意楚嘉琳入座。
“让李总久等了。”楚嘉琳寒暄道。
“我也是刚刚才到,我们算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李燃毕恭毕敬地替她倒满茶,“上等的乌龙,先喝一口润润喉。”
楚嘉琳象征性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说:“你们公司离这很远,为什么要约到这吃饭?”
“这里菜肴的味道正宗,请大名鼎鼎的楚总吃饭可不能有半点的马虎。”李燃似笑非笑地回答。
“好,今天就由你点菜吧。”
“愿意效劳。”李燃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楚嘉琳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家餐厅的招牌菜陆陆续续地端上餐桌,李燃耐心地向楚嘉琳介绍每道菜的烹饪特点、口味风格以及法国的风土人情、地方趣闻。楚嘉琳用玉一般的小臂撑着脸颊,歪着头如孩童似的专心致志倾听李燃详细的介绍,偶尔会咯咯地笑起来。
楚嘉琳绝口不提两家公司之间藏于水面之下的暗流,而李燃更像个青年美食家,滔滔不绝地陶醉于其中。他们的交流很顺畅、很开心,仿佛是一对恋热中忘掉时间的情侣。
一顿无比愉快的午餐接近尾声,李燃要了两杯咖啡,他用小勺慢慢搅动浓香的咖啡,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简总的亲戚。”楚嘉琳问。
“没错,我是他的外甥。”他品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当年你到简森工作前我就离开了。”
“后来你去哪儿了。”
“法国。简总上了年纪,所以让我回来帮他。”李燃说,“刚回来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变化真大,简直找不到北。”
“那你比我强多了,我从小就找不着北。”楚嘉琳开玩笑说。
“是啊,找到正确的方向并不容易。”李燃一语双关。
终于谈到了正题,这才是午餐的真正意义,楚嘉琳含笑看着他,等待着那个未解的谜题。
“这顿午餐是简总授意的,你大概不会感到意外吧。”李燃古怪地笑了笑。
“我知道。”楚嘉琳点点头。
“简总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委托我和你商量一下。”李燃的态度很友善。
“愿闻其祥。”
李燃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郑重地说:“他想与贵公司进行深度合作。”
“何为深度合作?”
李燃笑着回答:“确切讲是入资嘉林公司。”
“哦。”楚嘉琳淡淡地回应,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说?这样好像缺乏起码的诚意吧。”
“唉,他岁数大了,担心一旦遭到你的拒绝会很没面子。”李燃半开玩笑地说,“这一点还请楚总多多包涵。”
楚嘉琳摆摆手说:“简总多虑了,即使我不同意也不会当面拒绝的。”
“那是当然。”李燃开心地笑了两声,“怎么样,对于他的建议楚总意下如何呢?”
“你认为我应该同意还是应该拒绝?”楚嘉琳反问道。
“很抱歉,我无法帮你决策,但我想你只有一种选择。”李燃漫不经心地说。
“同意?”
“没错。”
两个人几乎同时笑起来,就像是谈论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片刻之后,楚嘉琳说:“这么大的事情在你的眼里好像只是喝一杯乌龙茶。”
“你的比喻相当妙。”李燃客套地说。
“你太过自信了吧。”楚嘉琳眨了眨眼说。
“我同意你的观点。”李燃竟然毫无掩饰地点头说,“我认为你会认真考虑的,因为你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如果我不考虑呢?”
李燃依然是一脸笑意,“你的嘉琳公司绝对支撑不到年底,即便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柳飞云在也无力回天了。”
“这算不算威胁?”楚嘉琳盯着他说。
李燃夸张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故意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大概算吧,你没带着录音笔吧。”
“谢谢你丰盛的午餐,我要回去考虑了。”楚嘉琳拿起小包说。
楚嘉林道谢后转身离席之时,李燃说:“这顿午餐算在简总的头上,你要谢就谢他吧。简总嘱咐我说,他想邀请你到宅子里做客,届时他会准备一顿真正的大餐招待你,请楚总一定赏光。”
楚嘉琳点点头,即刻离开了餐厅。
李燃从桌上拿起报纸,专注地看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秦华跃早早地离开公司,驾车驶进一家新建工厂,门卫早早地抬起了栏杆,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目送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秦华跃目不斜视,车内的音乐震耳欲聋。
这是一家乳制品厂,以生产屋型酸奶为主,嘉琳公司刚刚取得总代理资格,秦华跃系该项目的第一负责人。
车停在大门口,秦华跃重重地摔上车门,烦躁地走进厂房,他对代理新项目毫无兴趣,这是一个劳心费力的活儿,与动辄上百万的影视广告相比,这些盒装酸奶又算得上什么,若不是楚嘉琳强硬指派,他才不会接手这个情景不明的新项目。
乳品厂的崔经理远远地朝他打招呼,秦华跃加快脚步拐进电梯,崔经理小跑过来用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胖墩墩的崔经理气喘吁吁地说。
“我手机出毛病了。”秦华跃懒洋洋地回答,“你火急火撩地找我干什么?”
“我们昨天不是讲好了吗,早晨要研究市场推广的细节。”崔经理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说,他似乎对秦华跃没有好感。
“我今早有事耽搁了,你可以先和庄予翰先通通气嘛。”秦华跃不以为然地说。
“庄予翰人在山东呢,再说项目负责人是你,我找他干什么?!”崔经理一步跨进了电梯。
“好啦,好啦。”秦华跃和颜悦色地说,“我先上楼给业务员开个会,一个小时后你来找我。”他礼貌地、很有分寸地将崔经理推出电梯,“营销计划书是我昨晚熬夜写好的,绝对大手笔,您老就擎好吧。”
摆脱了絮絮叨叨的崔经理,秦华跃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业务员小彭探进脑袋,说:“老大,你终于出现了,崔经理急得差点吐血。”
秦华跃招招手让他进来,他是秦华跃比较得力的助手。
秦华跃眨眨眼睛说:“最近有没有新的发现?”
小彭的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嗓子说:“有一个新去处,我晚上带您去踩点。”
秦华跃靠在椅背上满意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扔给他,说:“市场推广计划搞完了吗?”
“这事哪敢耽搁。”他将一叠打印纸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千般小心地说,“今天晚上的消费可能高些。”
秦华跃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随后说:“老子有的是钱,你把心放进肚子里。”
“那是,那是。”小彭赶忙赔着笑脸说。
“这份计划有电子版吗?”
小彭把U盘放到桌上,说:“我写得不好,您尽管修改。”
秦华跃挥了挥说,说:“你先出去吧,我研究一下你的文案。”
待小彭走后,秦华跃心不在焉地翻着计划,脑子里想着晚上的美事。这时电话铃响了,屏幕显示出楚嘉琳的名字,秦华跃慌张地将其接通。
“你在干吗?”
秦华跃下意识地站起来,略显紧张地说:“我在制订乳品厂的推广策略,过会儿与崔经理商量实施细则。”
“晚上去机场接庄予翰,航班号去问山东办事处。”不等秦华跃回答,楚嘉琳就挂断了电话。
“可恶的庄予翰,偏偏今晚回来。”秦华跃泄气般瘫坐在皮椅上。
在万米的高空上,庄予翰正端着空中小姐送来的温水,望着窗外一望无际湛蓝色的苍穹。
庄予翰生长在一个偏僻的西北小镇,那里交通闭塞,信息匮乏,祖祖辈辈都过着单调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庄予翰不甘心就此度过余生,和一切有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希望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于是,在深冬的某一天他不顾亲戚、朋友们善意的阻拦,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
他永远忘不掉那个隆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清晨,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他背着行李和所有家当走出火车站,踏进这个陌生的城市。
当时的城市正处在寒冬的包围中,天寒地冻,一阵刺骨的北风吹着哨子呼啸而过,像锋利的刀片一般划过他的全身,他在不停地打战。他的衣服很单薄,对张牙舞爪的寒风毫不设防,他叹了口气,没料到这里的气温比他的家乡还要低,他用双手紧紧地护住心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站广场的中央。
天空还没有苏醒,黑漆漆一片,但四周的人却不算少,拖着行李的人群从各个方向慢慢腾腾地涌出车站,仿佛要延缓与现实会面的时间。他们身上挂满了乳白色的雪花,没有人交谈,他们朝着自己的未来默默前行。
庄予翰呆呆地站在雪地里,环顾眼前陌生的一切,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广场一侧亮着几盏黯淡的灯,那是一排底矮、破旧的平房,很多人围坐在屋前的塑料棚里,传出低低的说话声。庄予翰下意识地走过去,他希望能听到一些熟悉的乡音,哪怕只是西北一带的口音,也能给他带来些许的温暖,遗憾的是,他没有听懂其中的任何一种语言,南腔北调充斥在一起,他们的交谈完全与他无关,庄予翰感到无比失落,周围的雪花似乎更稠密了,仿佛要把他活活埋葬。
这是一个每个城市都有的普通早点摊,两个店铺伙计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油锅里冒出滚滚热气,一根根诱人的油条披着亮晶晶的外衣从锅里捞出,笔直地躺在油腻腻的竹筐里,一双长长的筷子熟练地逐个夹起它们,放在旁边蓝边有缺口的瓷盘中,最后,它们被匆匆地送入食客们饥饿的口中。
看到这个情景,庄予翰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叫起来,老式缓慢的硬座列车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此刻他很想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吃上一口脆软的油条,喝上一口滚烫的混沌,然后再找个地方睡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庄予翰没有这样做,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很清楚自己背包里的钞票只够在这个大都市里维持三个月的生计,这沓钱是他平生仅有的一点积蓄,应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赴京前他拒绝了父母和同学们的资助,他要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闯荡,去拼搏,即使是败,也心甘情愿。
超乎想象的冷空气几乎将他冻僵,他把脖子缩进已脱线的羽绒服领子里,跺了跺脚上的积雪,不情愿地吐出几口热气。他的嘴唇干裂脱皮,为了避免因上厕所而丢掉本属于自己的座位,他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进水了。思前想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掉漆的白瓷缸,犹犹豫豫地走向早点摊。
热气腾腾的混沌锅旁站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头发花白,额头上皱纹纵横,他掀起锅盖用长勺在里面搅了搅,诱人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