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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闻香榭-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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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朵脸上腾起两朵红晕,慌忙看看前面几人有无注意,连嗔带笑瞪了他一眼,低头不语,用力地反复搓洗一件衣服。

胡十一把溪水拨弄得哗啦啦响,低声喜滋滋道:“我刚去卖了一批笋干,价钱不错。再攒上一段时日,就够彩礼了。”

小朵的脸儿红得像秋天的苹果,娇羞道:“你别累坏了。”

胡十一吹来几声口哨,捡了一块碎石去刮锄头上的硬泥块,趁人不注意道:“明天你有空么?二月二呢。”

一听到“二月二”三字,小朵脸色不由得一沉。小朵娘已经告诉她,她爹和张富贵商定了二月二要来下聘,这几日小朵在家里不住哭闹、哀求,好不容易才迫使爹爹将日子推迟。今日趁爹爹进城通知张富贵,自己借洗衣为名偷跑出来见胡十一。

胡十一看在眼里,慌忙道:“你没空就算了。”

小朵不敢向胡十一提起关于张富贵下聘之事,唯恐他着急,拿起棒槌,在衣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

胡十一见她心情不好,知道她还在为如何告诉家里为难,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还是我出面找你爹爹为好。”

小朵心烦意乱,抚了抚鬓间的头发,咬着嘴唇低声道:“我爹他……他脾气不好,你去了他要气死的。”

前面几个女子洗完了衣服,嬉笑着走了。胡十一松了一口气,在小朵对面的一块扁圆形石头上坐下,踌躇良久,鼓起勇气道:“我是怕……再晚就来不及了。小朵,这件事,关键还是在你的态度,若是你铁了心要嫁给我,我想你爹他……”

小朵眼圈红了,委屈道:“你的意思是我摇摆不定?”

胡十一大急,搓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张富贵……”

小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胡十一一看到小朵的迟疑,心里便开始烦躁。上次便是因为胡十一说要自己上门找小朵爹,小朵说他“逼她”,害得胡十一难过了很久。可是想了想,以小朵的个性,这样确实是逼她做决定了。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若没有张富贵还好,眼见这张富贵天天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献殷勤,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

没见面的时候天天朝思暮想,真正见了面,又心事重重,相顾无言。胡十一小心翼翼,不知该说些什么,小朵心思烦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两人沉默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胡十一原本想好的,一定要说服小朵在她爹面前表明态度,然后由自己去找小朵爹提亲;但一见小朵难过,便一句也说不出了。

小朵这几天和爹爹周旋置气,感觉身心疲惫,一心盼望着见到胡十一,可是见了胡十一却更加烦乱无措。

山路远处来了一群人。小朵唯恐是爹爹从城里回来,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道:“胡哥,你先回去吧。在这里久了被人看到难免生疑。”

胡十一一甩袖子,烦躁道:“看到又怎样?”抬头看到小朵憔悴的脸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是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说着还是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要保重……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来娶你。”

小朵顿时哽咽,朝胡十一摆手作别。

胡十一恋恋不舍地看着小朵,见她眉头深锁,愁容满面,不由得心疼不已,恨不得所有的愁苦自己一肩担了,只要她开开心心。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从闻香榭里定制的忘忧香,似乎没什么作用,又回身过来,疑惑道:“我给你的香粉你用了没?”

小朵没想到胡十一问香粉,一愣道:“香粉?我还没舍得用。”

胡十一憨憨笑道:“这是我特地去城里定做的,还有第二款呢。”

小朵急忙道:“你别再买了,这么贵的香粉,我用浪费了。”

胡十一认真道:“胡说,这样的香粉才配你呢。”见人群越来越近,朝小朵一笑,跳进竹林走了。

小朵无精打采地坐下,木然地捶打着衣服。

※※※

中午过后,小朵爹打着饱嗝满身酒气地回来了。一见到正在打扫院落的小朵,眉毛眼睛都揪了起来,骂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好歹!”

小朵正一腔烦闷无处发泄,见爹爹一回来就骂自己,赌气“哐当”一声将扫把丢在地上,一头钻进厨房。小朵爹越发生气,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大声道:“反了天了!”小朵娘慌忙从里屋出来,小声道:“大中午的,吵吵什么呢!”

小朵爹拿着拐杖用力地敲打着地面,气急败坏道:“我这老脸算是丢尽了!幸亏张公子人好没说什么,说改期就改期!”转向厨房,呵斥道:“我不管你了,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婆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东西!”

小朵大声哭道:“就不要你管!哪怕拖根棍儿要饭呢,我自己愿意!”

小朵爹一听见小朵犟嘴,越发气得了不得了,浑身颤抖,良久才“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气来,颤颤巍巍地道:“你不要我管?不要我管?”

小朵娘慌忙拉着他的胳膊往堂屋推,小声劝道:“你和孩子置什么气呢,她还小,你多劝劝不就得了?”转头对着厨房骂道:“小朵你作死呢,要气着你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偷眼看看小朵爹似乎真伤了心,连忙劝道:“外面还冷,你这身子骨,小心着了风凉。”

一句话,勾起了小朵爹的自怜,他也不骂小朵了,踉踉跄跄扑进堂屋,捶着胸脯放声大哭,涕泪横流。

小朵顿时傻了。都怪自己一时任性,把话说重了。她磨蹭到门边,偷偷拉开厨房门往堂屋张望。小朵爹还在嚎哭,一声声刺得小朵心尖儿颤抖。小朵娘探头看见小朵,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小朵躲在厨房里,怔怔地看着灶头的小火苗,见娘进来,默默地站起来。小朵娘伸手将小朵脸上的泪珠儿擦掉。小朵低下头,更多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跌落在地上的草灰里。

小朵娘拉起她的手摩挲着,良久才叹气道:“小朵,你当真喜欢那个胡十一?”

小朵哽咽不语,小朵娘心疼道:“好了,别哭了。我再去劝劝你爹。”轻轻拍拍她的背,转身去了堂屋。

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让爹娘伤心,还是放弃胡十一,老老实实嫁给张富贵?——可是,即使爹爹不喜欢胡十一,为什么就非要嫁给张富贵呢?小朵心里犹如一团乱麻,绕搅不开。爹爹浑浊的老泪,胡十一殷切期盼的脸,在小朵心里轮流呈现,一会儿丧气地想,算了,就听爹爹的安排吧,也算是报答爹娘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一会儿又义愤填膺地想,不行,不能这么轻易放弃,若是今天不坚持下去,以后再也没机会自己做主了……

小朵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握紧拳头,深吸了口气,打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刚走近堂屋,小朵便听到娘大声道:“你不过就是看上了张富贵家境殷实罢了!闺女心里不舒畅,家境再好有什么用?”小朵娘向来低声细语,很少有这么大声的,小朵不由停住了脚步。如果娘能够劝服爹,那就最好不过。

照以往,小朵爹早就吼起来了,今日却未听见动静。小朵心里很是不安,唯恐娘被骂得狗血淋头,正要打帘进去,却听小朵爹叹道:“老婆子,你说我平时精于算计也好,贪图富贵也好,我自己的丫头,我舍得往火坑里推吗?张富贵精明体贴,又没有恶习,小康之家,正是个过日子的人。小朵跟我闹,无非就是因为胡十一。胡十一人还不错,但性情孤僻,少与常人来往,整日守着一个破竹林,养活自己虽没问题,但日子久了,难免生间隙。”

这几句话说得甚为客观,小朵娘也觉得在理。呆了半晌,方嘟哝道:“我是担心小朵这孩子想不开。”

小朵爹道:“像胡十一这样的,就该找个相应的孤僻人家的女儿才是。小朵她还不知道过日子的艰辛,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以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哪。我这是为她好。”小朵爹一改以往的尖利和虚假,语速缓慢,疲态尽显,小朵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爹爹确实是肺腑之言。

小朵僵在了门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她本来打算态度强硬地告诉爹爹,自己喜欢胡十一。可是今日爹爹一片诚挚,为自己处处操心,自己怎么能如此不孝呢?

小朵娘无法反驳,便不再说什么,一下一下帮小朵爹捶着双腿。小朵爹闭目养了会儿神,又道:“你这几日好好劝劝丫头。她不肯好好吃东西,都瘦了。”从身上摸索出十几文钱,递给小朵娘,“去杀只鸡,再买一些炒货来,明儿好好过个二月二。唉,也不知何时才能不再为儿女们操心。”

小朵娘接过银钱,趁机商量道:“要不下聘之事还是继续往后推,等小朵想明白了,张公子也开心,是不是?”

小朵爹斜靠在被子上,含糊道:“再说吧。”

小朵娘高兴地站起来,殷勤道:“我去给你倒碗热茶来。”一挑帘子看到小朵站在门外满脸茫然,一把拉她去了厨房。

〔八〕

二月二,龙抬头。除了要大肆清洗厨灶锅底,拆洗冬衣,最重要的应节环节便是炒豆子。懒惰的婆娘们,锅底可以不洗,冬衣可以不拆,但炒豆子却是不会忘记的,“二月二龙抬头”也直接简化成了更加朗朗上口、更应景儿的“二月二炒豆子”。大黄豆,翠青豆,扁胡豆,备好的葵花子,带着瓠子的生杏仁,只要是能找得到的干货,都可以炒了吃;放上八角花椒的五香味儿,盐水煮了再炒的咸干味儿,不放调料炒的原味儿,还有加上蒜汁的蒜香味儿等,凡是家庭主妇能想到的、能用上的,都被一一尝试过,花样不断翻新。

今日龙抬头,是不能用针线的,剪刀、锄头等工具也被细心的老年人藏了起来——龙要醒了,不小心划破了龙皮、扎到了龙眼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年的风调雨顺都指望着龙呢。于是各家的家庭主妇们心安理得地享受这难得一次的清闲,带着自己亲手炒的豆子,在大门口悠闲地品着,也相互交换着欣赏一下对方的手艺。哪家豆子炒得好吃的,便得了意,不仅豆子被一扫而空,还会被拥簇着要求传授炒豆子的经验。

沫儿和文清借采花露之际,去洛河滩铲了一兜河沙。黄三用筛子细细地筛净,放在铁锅里炒热,再将金黄的大豆、翠绿的胡豆放进去,同细沙一起混合着用小火翻炒。沫儿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炒豆子,不由得好奇,看看沙子又看看豆子,耸着鼻子疑惑道:“这些沙子……炒了之后也可以吃?”

婉娘掩口娇笑,转脸又认真道:“是呢。这是放过特别原料的,已经不是沙子了。过会儿你尝尝,味道也不差的。”

沫儿将信将疑,使劲儿盯着沙子,想看看它有什么变化。文清见沫儿当真不知,忍住笑解释道:“不是的。用热沙炒出来的豆子受热均匀,不糊不烂,酥脆香口,不要放调料就很好吃。”

原来这样。沫儿悻悻地摸摸脑袋,白了婉娘一眼,道:“又骗人。”

黄三将炒好的嘎嘣豆连同细沙倒进筛子,将沙子筛出,剩下的便是香气四溢的豆子了。沫儿和文清也不顾烫,只管放进嘴巴大嚼起来。黄三却连尝也不尝,一声不响地走到窗台前,专心侍弄那盆花草。

沫儿嚼着胡豆,偷眼望着黄三面无表情的脸。那盆海陵香木长得甚好,尤其这两天,惊蛰过后,在黄三的悉心照料下又抽出了两片娇嫩的红色叶片,晶莹水润如玉雕一般。下面的叶片则红中泛翠,柔媚娇艳,随着微风轻轻抖动之时,像是一位丽人迎风含笑,煞是动人。

不得不承认,海陵香木真的很美。但沫儿却很不喜欢,不知是因为香木堂主而造成的偏见,还是这株花草过于妖艳。目前看来,沫儿并未发现它有什么异常之处,婉娘也说了,虽然仍叫做海陵香木,却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前的灵力。但这种异于寻常花草的美仍让沫儿觉得它极为妖邪。每每看到黄三抱着花盆木然呆立,沫儿就更觉得它可憎。

沫儿和文清对视了一眼,每人抓了一大把胡豆,跳过去殷勤道:“三哥,你尝尝嘛。很好吃的。”黄三摆摆手,示意不吃,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海陵香木。

两人不肯罢休,分别吊在他的两个膀子上,像个扭股儿糖似的缠着他,各拿一颗大胡豆往他的嘴巴里塞。文清只傻呵呵叫:“三哥吃呀吃呀!”沫儿则像个话痨一般,追着问:“好不好吃?好不好吃?我挑了最大的一颗给你,文清的都是小颗的呢。三哥我想吃你炒的杏仁瓠子,你帮我炒了好不好?……”

黄三被缠得没法,只好放下海陵香木,眼角泛出笑意,任由他俩吊在膀子上,站起身来带着他们走到厨房,打开一个瓦缸,沙哑着喉咙道:“杏仁瓠子在这里腌着呢。这就给你们炒。”

婉娘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沫儿朝她努努嘴巴,示意她将那盆海陵香木藏起来,婉娘似乎没明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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