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杨异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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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又袭,这一次竟发出鬼嘶一般的尖鸣。合着风声,周忘杨仿佛听见两个悲怆泣血之声正在呼喊他。
杂草上的青绿人手仍在挥舞,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周忘杨的身体被猛地吸了过去。他的手不受自己控制,猛然伸向了那长在草上的绿手,一把握住!
束缚身体的力量瞬间解除,周忘杨猛地回过神在他掌中握着的是两片酷似人手的枝叶。原以为惊诧会就此告一段落,可就当看清这一枝叶的同时,他的瞳孔疾速缩小!
他认得出,那是食尸草!
一种以禽畜尸体为肥料,吸取养分后疯狂生长,生出酷似人手枝叶的怪异植物。
他忽感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心,在这株食尸草底下究竟埋了什么动物的尸体,才让它生得如此茂盛?
漆黑的夜空下,狂风大作,如兽啸如鬼泣。
脚边传来野狗的低吠,周忘杨向下一看,只见一条蜷缩在杂草边的野狗瞳仁鲜绿,正喘着粗气,一步步向后倒退,好像正被什么东西逼迫着。
狗乃通灵之物,双眼可看见一些活人所无法目视的东西,比如说鬼!
他周忘杨从不信鬼,只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手握食尸草,用力一拽,将那人手状的古怪植物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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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有!
想要一看究竟,必须掘开土层。
他走回石亭,另外三人都等着他开口。周忘杨坐下,道:“一切等到天亮再说。”
石松心急,原想插话,却被冰龙拦了下来,听他道:“小四说要等到天亮,自然有他的道理,石兄弟不必操之过急。”
方才周忘杨跑出石亭后,冰龙也注意到了那株古怪植物。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那株食尸草下所埋的尸体八成就是那石氏夫妇的。
倒春寒的季节,坐在户外十分寒冷。周忘杨不动声色,闭目凝思,他不愿现在就去掘土寻尸,一是碍于黑夜难以操作,二是担心石松发现亲人被弃荒野,精神崩溃。
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周忘杨立即捂住胸口,呻吟了一声。
“先生怎么了?哪里不适?”若林见状,忙问。
他看着周忘杨抬起头,片刻之间,一张脸竟已苍白得不像话,在这寒夜里,竟还满头是汗。
“我没事……”周忘杨死撑着,声音却已颤抖。
冰龙也觉事态不对,坐到周忘杨边上,执起他的手,在灯笼下一看,惊道:“小四,你的手心有黑斑,这是……”
“大哥不要说!”周忘杨急道,“你也知道,我师妹最擅长的就是调制这些玩意儿,我自己可以摆平。”
完全没听懂那两人打的哑谜,若林去看周忘杨的手,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果真聚集了一块块黑斑,他急问:“龙捕头,先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的手会这样?”
“小四不让说,我也没法子。”冰龙摇头,“惠兄弟还不知道周郎师门之事吧。他上有两个师兄,大师兄得师父平阳子的棋艺真传,战遍神州,堪称国手,二师兄学的是书画技艺,书法绘画同样是天下难觅对手。你知道小四的强项是什么吗?”
若林还掂记着周忘杨的手,随口答了句:“不就是推理之术吗?”
“那倒是小四与生俱来的。他师父传授给他的,却是琴艺。”冰龙笑道,“三个男徒包揽了琴棋书画四门技艺,平阳子的两个女徒倒也不甘示弱。三师姐桑茵可谓女中华佗,她走过之处就如观音垂柳,逢病必愈。”
另一边,石松也听出了兴趣,说:“想不到周先生的几个师兄妹都这般有本事,那他的五妹呢?她学的是什么?”
这时,周忘杨终于明白为何冰龙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提及他的师门。
有些无奈自己大意,他只得听对方徐徐道出:“小四的师妹余飞鸢,最得意的本事就是用毒!”
“你中毒了?”冰龙话音一落,若林立刻醒悟过来,问周忘杨道。
“掌心现黑斑,我中的应是毒中下品‘黑寡妇’,没什么大不了。”周忘杨紧攥双拳,硬把掌心的黑斑逼了回去。
若林心有不安,问:“这毒会不会危及性命?”
“我会飞鸽传书给我师妹,在她没寄来解药前,我死不了,会帮你找到何喜儿的。”
“但苏州离洛阳这么远,万一信鸽送不到,你不就有性命之忧?”若林越说越着急。
冰龙宽慰他,“惠兄弟还不了解小四的为人,他不愿速速解毒,是为引蛇出洞。如真的等不到五妹寄来解药,必要时,我会再请江湖上的用毒高手替他解毒。”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石松血气方刚,一拍石桌,喊道,“一定又是何府里有人在搞鬼!”
“比起搞鬼,对方更爱作弄人。”周忘杨笑了一笑,向若林道,“‘黑寡妇’每到夜晚发作最猛,我四肢酸麻,不便赶路。天亮前,你回城一次,带几把铲子过来。”
“让惠兄弟守着你吧,我和石松去拿即可。”
冰龙解下披风,披到周忘杨身上。四更过后,他就与石松遵照周忘杨的话,回城去拿铲子。
天蒙蒙亮,偶闻鸟鸣。
掌心的黑斑时现时退,周忘杨记得师妹曾对他说过,倘若中毒却无解药,缓解的最好方法就是均匀呼吸,切勿跑动,心神荡漾,以免毒性走得更快。
“那位穆姑娘的琴声,当是极其动听吧?”
忽听有人提起穆清素,若林一怔,“还好,与先生不分伯仲。”
周忘杨神情淡然,若林便大着胆子问起别的来:“先生的三师姐是怎么样的女子?”
他没有忘记在雪月楼的那一幕,当冰龙提及桑茵要与他人完婚时,周忘杨的失态已表明了一切。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问桑茵?”周忘杨深吸一口气,遥望远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下女子无人可与她比。”
倘若此刻若林正在喝茶,他定会一口气尽数喷出。冷漠如周郎,想不到竟也会用那样的修辞去形容一名女子,可见她确实非比寻常。
这时,正逢冰龙与石松归来,冰龙手里只拿了一把铲子,走入石亭,对周忘杨说:“石松走到半道上就起了疑心,问我拿铲子挖什么。我不便回答,到了东城门,他已心急如焚,不肯费时间进城,只问城楼士卒借了一把就又折了回来。”
冰龙背后,石松焦急高喊:“周先生,你告诉我!拿铲子过来究竟要挖什么?”
事到如今,周忘杨也不想再作隐瞒,他走到石松面前,指向石亭旁的食尸草,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大哥大嫂应该就埋在那下面。”
此言刚落,石松如同五雷轰顶,差点栽倒。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堆像是长满人手的杂草,一步一步,艰难走去,到了草前,开始机械地挖掘。
若林于心不忍,捡来一根树枝,帮他一起刨土。
杂草除尽,还剩泥壤,石松挥汗如雨,奋力去挖。他愤怒而又紧张,害怕而又渴望知道答案。
蓦然间,手中的铲子哐当落地,石松的痛哭声随即爆发,凄凉万分,一下子惊走了路边的飞鸟。
若林同样呆在了原地,在他视线下方的泥地里,一只六指手骨已经显露而出!
石松像是着了魔,扔掉铲子,直接用手去刨。连心十指已被磨出血来,他依然停不下来,他挖出了两具森森白骨,只剩骨骸,衣衫皮肉都已全部腐烂,必是于此埋葬了许久。
“大哥……大嫂……”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石松像是失了嗅觉,捧着那两把白骨失声痛哭。
震惊与惋惜充斥着在场每个人的胸腔,散之不去。大哭过后,空剩彻心透骨的仇恨,石松蹲下身,轻轻放下两具尸骨,忽又蹿了起来。
“我要去血洗何府,让他们血债血偿!”发红的双眼噙满绝望的泪水,石松转向冰龙,绝决道,“大哥莫要拦我,等我宰了仇人,自会到官府投案!”
此刻的他已万念俱灰,但求同归于尽。
若林心存惋惜,怕他做出些傻事来,赶紧劝道:“你别太冲动,现在这人已成了白骨,辨不清面目,说不定不是你大哥大嫂……”
这话本是废话,越说到后来,他越没有底气。
这世上被人谋害后,抛弃荒野的死尸确实不少,但石山特征鲜明,要说这六指尸骨不是他的,可能性近乎于无。
石松像一根木桩般被钉在了地上。若林推了推他,想不到下一瞬,竟被对方猛撞了一下。
“去死吧你!都到了这份上,还要替你姐姐家狡辩!”
若林本就弱不禁风,遭到这突来一袭,他身子一倾,跌坐在地,胸口又狠狠吃了几记闷拳。他耳畔嗡嗡作响,晃荡的视线中,只见冰龙疾步走来,拉开了石松。
“别拦我!让我先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书生,替大哥大嫂报仇!”
虽有冰龙拦着,但石松却依然激动,几欲冲来。
若林呆呆地怔在原地,一只纤长的手从侧面伸来,他抬头见是周忘杨,便拉着他站了起来。
周忘杨看他惊魂未定,安慰道:“委屈你了,我应该料到尸骨重见天日后,石松将会大受刺激,对你有所威胁。”
对面,石松依旧死死挣扎,无法冷静。他年少力量大,且又是悲痛至极,冰龙不敢出手伤他,只能蛮拉,险些也要拦不住。
周忘杨快步向前,停至石松跟前,竟劈手给了他一巴掌,响亮至极。
“你若这般沉不住气,把这里当成江湖武林,想杀就杀,想砍就砍,当时又何必给我下跪?”
那一巴掌过后,石松一撇脸,竟喷出一口血来。
冰龙看了暗暗惊讶,想不到小四如此瘦弱,腕力却也不可小觑。
周忘杨猛地拽过石松的衣襟,连拉带拖地把他带到尸骨前,大声道:“你看看,这两个就是你的至亲!他们遭奸人所害,弃尸于此,你见后竟连真相也不愿去查,就自暴自弃!等你满手血腥,落得身首异处时,要让他们情何以堪?”
冰龙会意,也劝道:“况且,你此去何府说要血洗,必定会有无辜者死在你手里。那时,你与那杀害你大哥大嫂的凶手又有何等区别?”
石松像是痴了,他远望苍穹,满目血丝,突然怒目圆睁,长啸一声。那声音饱含仇恨,仿佛可以撕开天空,令闻者皆感心碎。
“我现在可否为你的亲人验尸?”周忘杨问。
石松木然点头,像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周忘杨轻轻叹息,与冰龙一同走到坑前,端详那两具白骨。
“这应该不是为财劫杀。”周忘杨掬起一把土,张开五指,一块块碎银铜板从他的指间随着沙土一同滑落,叮当作响。
冰龙也觉赞同,大手一挥,端起一具较小的骨架,细细一数,道:“春枝的胸骨上起码有二十多处刀痕,就不知她的致命伤在哪里?”
每一具尸骨都会表达,周忘杨就有这听尸说话的本领。他翻过石山的尸骨,在左面肩胛骨处找到一道极深的刀痕。
捅穿胸腔,直插心脏,削骨三分,可见下手之狠!
“这里便是致命伤!”周忘杨抚过白骨,指间微感冰凉,“他们夫妻是被人从身后突袭,一刀直刺心窝。那一刀虽致命,但却不至于立即就死,凶手趁他们残喘之际,又绕到正面,朝胸腹部猛刺。”
冰龙闻言,又察看了春枝的尸骨,果然发现她的肩胛左骨也缺了一块,补充道:“照腐烂的程度来看,约已死了将近六个月。”
周忘杨道:“冰龙大哥,石氏夫妇一事请暂且保密。我猜他们之死与何府的另几桩怪事都大有关系,如果官府现在就介入,反倒会打草惊蛇。”
冰龙深锁剑眉,点了点头。
验罢尸体,周忘杨又问石松:“现已弄明白你大哥大嫂的死因,你要不要为亲人操办后事,让他们入土为安?”
石松肿着半边脸,径直走到坑前,把两具白骨平稳放好,以手推土,轻轻掩埋。他口中念念有词,哽咽道:“大哥大嫂沉冤待雪,不可现在就入坟!一定要抓到凶手,祭他们在天之灵!”
尚未找到凶手,亲人却已尸骨尽寒。石松悲不能言,只得先把兄嫂暂留在这荒郊野外,重新掩埋。
四人安置好了石氏夫妇的尸骨,冰龙见不远处有条小溪,便与几人过去净手。周忘杨蹲在水边,见若林与石松都心事重重,便悄悄与冰龙商量:“稍候我们几人回城,石松就拜托大哥了,他受了极大的刺激,要是没人看着,怕是会惹出事端。”
“小四放心,我会多加开导他的。”冰龙转望若林,又问周忘杨,“惠兄弟说委托你是为寻人,可是也与何府中人有关?”
周忘杨道:“不错。他与何夫人怀疑何喜儿出生时遭人调换,前不久死去的小姐是个冒充的,要我设法找到真正的何喜儿。”
冰龙领会意思,转而道:“春枝的死,大约是她知道太多而遭灭口。在何府下手的话,造成失踪则很麻烦,于是凶手就等她丈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