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杨异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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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松称,要让死者多休息一会儿,以此支开彭跃。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燕捕头你则又换回装束,并把梁上的尸体垂直放下,只可惜你办事太不小心,竟没发现死者左腕上多了一条划痕。接着,你便跃上房梁,守株待兔,等着彭跃过来发现尸体。
“因他是单独一人看到尸体,供辞可疑,加上他与死者关系暧昧,很容易误导他人,产生彭跃杀人的假象。”
停顿了一下,周忘杨不再盯着燕鹰,他从袖中取出几颗果实,分别递给李培林与何福松。
“何老爷不曾想到,何福燕在死前一天,把何府密道之事告诉了彭跃。这几颗果实就是从密道中找到的,经我辨认,这是西域邻国赠予我朝的贡品,名叫醉果。服下此果,就如贪杯豪饮,吃不到十颗人就会酩酊大醉。十年前,彭翎死前便是吃了醉果,以致他神志不清,被人所杀。”
一声叹息从人群中发出,众人回头,见是何府管家彭德海。
其实,账本与那几颗从天而降的醉果到底是不是从密道内找出的,周忘杨并无太多证据,他又赌了一把。
之前,若林一直在寻找密道的入口,现今尽管他人失踪,但两样物证的神秘出现,却让周忘杨有种直觉,觉得它们就是来自密道。
不出他所料,看见醉果的那一刻,何福松放弃了抵御,他凸着血红的眼,瞪向周忘杨,声音突然变得极其阴冷,“不错,这些醉果是李培林进京时带回来的。”
红木座椅上的李培林急得跳脚,“何福松你好大的胆子!本府何时送过你这等东西?”
何福松不屑冷笑,无视他的存在,又问周忘杨:“你知道彭翎因何而死吗?”
周忘杨纤长的食指指向惠蕾,道:“因为她。”
这时,惠蕾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儿血色,她像被钉在原地般不能动弹,听到周忘杨在说:“赠人青丝代表以身相许。何夫人把自己的头发抛洒在吊死彭翎的水井边,是何意义,不言而喻。”
这一席话在仆役中掀起狂澜,大伙都交头接耳议论着。
周忘杨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惠蕾,又对何福松说:“非但何夫人心中怀念的是那死去的彭翎,她的女儿也是同他所生。然而,这一切最终还是被你所知,于是便与何福燕合谋,用你俩的不伦之女调换了真正的何喜儿,将那女婴扔入后山喂狼。”
噗!
气急攻心间,一口鲜血蓦地从惠蕾口中喷出,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忽然扑向何福松,死命摇晃,“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杀了喜儿?是不是你杀了她?”
这一刻,还有一人站在角落瑟瑟发抖,暗自饮恨,那便是何府管家彭德海。
他没有料到,自己所成全了十年的孙女居然不是次子彭跃的骨肉,竟是出自那对无耻兄妹。
彭德海后悔!
早知如此,他在十年前就该揭发真相,也不会让喜儿饱受那暗无天日的痛苦。
惠蕾像疯了般对何福松又抓又打,衙差上前,将其拉开。周忘杨又对何福松道:“虽然你除掉了彭翎,却终日惶恐不安,就怕惠蕾身边再有年轻男子出现。就连她弟弟从家乡写来的家书,也被你给私自截下,你在担心他信里提到的那位优秀同窗,也就是施笙,怕又有男人会闯入惠蕾的心扉。”
施笙听了这话,终于明白为何之前若林写来的家书会石沉大海。
被雪藏的真相正一点一滴破冰而出,何福松仰天大笑,道:“不愧是周忘杨,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不必他提醒,周忘杨也不会客气,他道:“你之所以要杀何福燕,是因为……”
不料,他话没说完,就被李培林抢先打断,只听他阴阳怪气道:“既已确定何福松是凶手无疑,本府与燕捕头所中之毒必定也是由他所下。来人!先把何福松押走,回衙门后严加审问!”
像要玉石俱焚的古怪神情在何福松脸上掠过,他冷道:“大人,您忘了,我本不想杀彭翎,只想把他逐出何府,是您的秘密被他发现,才赠我醉果,逼我痛下杀手!”
李培林一瞪身边的衙差,“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扣人?”
“李大人且慢。”
趁衙差尚未动手,周忘杨又站了出来,“大人先前要我揭露是谁下毒害了你与燕捕头,我还没能说完。何福松杀彭翎,是因他与惠蕾存有私情,但这仅是其一,至于其二是因为彭翎知道了一件东西的存在……”
李培林摇手道:“周忘杨,本府让你指认凶手,现在犯人已经现形,你不必再说!”
“这可由不得李大人你!”
一个低沉的男音从门外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周忘杨的小童与一名威严魁梧的男子跨进了前厅。
“冰龙?”李培林身子一缩,眼看形势扭转,只得咬牙坐着,听周忘杨继续说下去。
“彭翎知道的那件东西正是我手上的这本账本。”周忘杨举起书册,“这本账本记录了何家商行与李大人交易的所有记录,其中还包括成本回扣的清算。
“一把金梳,何家商行以天价五十两每把卖给李大人,每年供货一百把金梳,也就是说李培林每年要投五千两纹银在何家。”
瞥了焦躁的李培林一眼,周忘杨又道:“可账本上还记录着,何福松每年给予李大人的回扣竟是五千五百两,这岂不是颠覆了买卖的主次关系?
“卖家给出去的钱竟比买家的多出五百两,加上金梳的原料及加工费用,前后一算,何家商行每年共要倒贴一千两。这是为什么?”
最后一问显然是抛给何福松的,周忘杨不说话,等他说话。
另一头,何福松低声道:“那五千五百两内,整数部分是我为李培林清洗的钱财,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剩下的五百两是他对我的要挟。事因商行曾进购大批赝品,我是靠卖假货维系商行运作的。
“此事被李培林得知后,他没有直接揭穿,条件就是让商行替他清洗赃款,将他贪赃所得,化为正当钱财。”
“普通官员月俸累加,每年哪会多出五千两用来挥霍?”冷龙哼了一声,“李培林,你贪赃了朝廷巨款,钱太多,直接拿进家里怕人起疑,便想出了买古董这一方法。外人哪里知道那小小一把工艺梳竟要五十两,你每年购进一百把,五千两花出去,又由何福松乖乖给你送回来。
“你照顾何家商行的生意,别人登门致谢,送些礼金可谓再正常不过,只是别人不知那竟是连本带利地一块儿送回来,每年你还净赚了五百两和那一百把金梳。李培林,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谓绝妙!”
细小的眼睛来回转动着,李培林开口,想要狡辩,却又被周忘杨以高一度的声音盖过。
“当年,彭翎曾在商行帮忙,我猜他早就怀疑起‘金梳’这桩亏本买卖,私藏了一把,想做调查。机缘巧合中,他又看见了这册账本,被你们后发现后,要杀人灭口。彭翎也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故他想索要一笔财产,携家人离开何府。”
周忘杨说罢,冰龙又道:“李培林,其实彭翎死后,你才是最怕何府人员离开的人。你害怕那些要走的仆役看透你的秘密,所以每个人离开前,都会被你调查一番。
“假小姐的乳娘春枝在离开前,捡到了当年彭翎私藏的金梳,悟出了个大概。本来她已快逃出魔掌,却在城楼下祸从口出,说了一句忘带走梳子,而这句话传到了你耳中。我已问了城楼守卫,春枝夫妇出城那天,你与燕鹰也在城楼待了许久。”
“呵。”李培林惨笑,“本府作为洛阳的知府,偶尔体恤一下守城将士也不足为过吧。”
“那确实不足为过,可大人体恤到城楼就差不多了,何必又要跑到洛阳城外去体恤两具尸骨?”周忘杨将手张开举起,道,“李大人,燕捕头,中了食尸草毒的人不只你二人,还有我,还有石山的弟弟石松。”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李培林与燕鹰皆是一颤,紧握住自己漆黑的手。
“之前我和你们一样,以为自己中的不过是普通毒药,但服下解药后却毫无效果。我那日在郊外触摸过酷似人手的食尸草,石松则是在挖掘的过程中沾了毒。那晚,冰龙与惠若林均是等他把草除光后,再帮的忙,所以他二人没有中毒。”
周忘杨一步步逼近李培林,猛地抬起他的手,摘去其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道深深的伤痕赫然呈现。
“李大人,你担心尸体遭人发现,前往郊外检查,不想却中了毒。相比之下,你的双手黑得最为厉害,是因拇指上的这道伤口。毒素由此侵入,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话锋一转,周忘杨又说回前一桩案子,“怪只怪你用这扳指把针刺进那假小姐体内时,用劲过猛,针末伤到了自己。你们要杀何福燕,这很好理解,是因她知道太多且还蠢蠢欲动,想要以此要挟。至于你为何连那小丫头也不放过,我想定是她误打误撞听到了你与何福松的机密对话。”
周忘杨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孩子天生愚钝,就算你不灭口,她也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失了气焰的李培林蜷成一团,猛然剧咳,他用手一挡,咳出一掌的血来。
何福松无奈地摇摇头,“李培林,你真要比我狠上百倍。”
心狠手辣?
李培林心道:自己花了多少心思才爬上今天的位置,杀几个人怎么了?以他的官位像周忘杨这样的人,都可以安个罪名整死他。
只不过,冰龙在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来人,先把李培林燕鹰何福松押回衙门!李培林身为洛阳知府,知法犯法,此案应移交京城刑部处理。”
冰龙一声令下,衙差们不敢迟疑,迅速将三人捆绑押走。
真相像是已经大白,前厅吵吵嚷嚷,一片闹腾。
惠蕾跑到周忘杨跟前,焦急地问道:“若林呢,怎么不见若林?是不是他们把他也杀了?”
一张斯文的脸浮现在周忘杨眼前,他心说:是时候救他出来了,也不知这一个晚上,他的情况如何了。
他侧过身,叫住正要离开的彭德海,“管家慢走,我这里有样东西想要物归原主。”
彭德海脚步一滞,回头道:“先生请明示。”
把那刺有“翎”字的布包递去,周忘杨说:“这布包属彭翎所有,既然他已亡故,此物应作遗物交给他的女儿,喜儿。”
“什么?”惠蕾听了,先是一懵,后又拽着周忘杨追问,“周先生……你是说喜儿她,她还活着?”
“何夫人。”周忘杨拍拍她的手,“我想令弟现在应与令千金在一起,账本与醉果那两件证物也是经喜儿之手,送到我房前。你出于对若林的思念,照着臆测,让画师绘了一幅他成人后的画像。此画之后不翼而飞,是因彭管家将它盗走,给了真正的喜儿。”
彭德海叹气,无奈道:“当年我尾随何福松至后山,亲眼见他折断喜儿四肢,弃于草丛。我将她捡回,偷偷抚养长大。就恨自己错把那假小姐当作另一个孙女,让她享尽荣华,见她自小吃穿不愁,我愈发感到愧对喜儿,因此经常偷些玩物衣裳,拿去给她,那幅画像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那幅画像,让喜儿很小时就对舅舅有了印象,她心里一直喜欢着若林。”周忘杨轻叹,“别说玩伴,除了爷爷,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故当她初见若林,看到那陪着她长大的画中人步入现实后,她忍不住几番出现,接近若林。可因她形体骇人,又不擅表达,每每总是惊吓到对方。”
施笙在边上说道:“原来那晚袭击我的是喜儿,因为我穿了若林的衣服,所以她认错了人。”
周忘杨纠正他的话,“不是袭击,喜儿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可她会说的话并不足以道清她的情感,才会直接拉人,产生误会。彭管家心中憎恨何福松害了他的儿子与孙女,却误以为假小姐是彭跃之女,故而只得隐忍。他让喜儿戴上彭翎的铜铃,夜晚才将她放出,走动时发出声响,这也就是大家总在夜晚听到鬼铃的原因。”
惠蕾听完,眼中含泪,面向彭德海问:“管家,他说的……是否属实?”
彭德海苍老的身躯剧烈一颤,抬首时,竟已老泪纵横。
惠蕾连连发问:“喜儿在哪里?她现在人在哪里?”
彭德海不答,只是默默往外走。
十年了,实在是太委屈这孩子了,让她躲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十年。
昏暗的房间没有窗,四周极其潮湿。
若林醒了,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盏老旧的烛灯。
潮湿,无尽的潮湿。
若林觉得很不舒服,就连他身上盖的棉被也是湿乎乎的。很快,他便紧张了起来,他记起自己在密道内找到了账本与可疑果实,并发现密道下还有玄机,后来在挖掘中,密道坍塌,接着听到有人向他走来……那他现在在哪里?
若林猛地起身,看见房间一角蹲着一个小丫头。那丫头背对着他,看不清脸。若林问:“姑娘,这里是哪里?”
丫头不回话,若林下了床,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