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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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时他还跪在那里,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看看我,脸上挂着苦笑,好像要说些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他低下头,把那束玫瑰放在地上,紧挨着自己的膝盖。我觉得不应该继续站在那里,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电梯下降时我的心情也在下降。
他第二天没来公司上班,所以公司里笑声朗朗,全是有关他下跪求爱的话题,男男女女都说他们来上班时充满好奇,电梯门打开时想看看他是否仍然跪在那里。他没有跪在那里让不少人感到惋惜,似乎生活一下子失去不少乐趣。下午的时候他辞职了,来到公司楼下,给他熟悉的一位同事打了一个电话,这位同事拿着电话说:
“我正忙着呢。”
这位放下电话后,挥舞双手大声告诉大家:“他辞职了,他都不敢上来,要我帮忙整理他的物品送下去。”
一阵笑声之后,另一位同事接到他的电话,这一位大声说:“我在忙,你自己上来吧。”
这一位放下电话还没说是他打来的,笑声再次轰然响起。我迟疑一下后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办公桌那里,先将桌上的东西归类,再将抽屉里的物品取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去找来一个纸箱,将他的东西全部装进去。这期间他给第三位同事打电话,我听到第三位在电话里告诉他:
“杨飞在整理你的东西。”
我搬着纸箱走出写字楼,他就站在那里,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我把纸箱递给他,他没有正眼看我,接过纸箱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去。我看着他低头穿过马路,消失在陌生的人流里,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他在公司工作五年,可是对他来说公司里的同事与大街上的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后,有几个人走过来打听他说了什么,他是什么表情。我没有抬头,看着电脑屏幕简单地说:
“他接过纸箱就走了。”
这一天,我们这个一千多平米的办公区域洋溢着欢乐的情绪,我来到这里两年多了,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同时高兴,他们回忆他昨天下跪的情景,又说起他以前的某些可笑事情,说他曾经在一个公园散步时遭遇抢劫,两个歹徒光天化日之下走到他面前,问他附近有警察吗?他说没有。歹徒再问他,真的没有?他说,肯定没有。然后两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他把钱包交出来……他们哈哈笑个不停,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笑,后来我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里,不想去听他们的说话。有两次因为文件要复印,我起身时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就坐在我的斜对面,我立刻扭过头去,此后不再向那里看去。后来有几个男的走到她面前,讨好地说:
“不管怎样,为你下跪还是值得的。”
我听到她刻薄的回答:“你们也想试试。”
在一片哄笑里,那几个男的连声说:“不敢,不敢……”
那一刻我轻轻笑了,她说话从来都是友好的,第一次听到她的刻薄言辞,我觉得很愉快。
公司的年轻人里面,我可能是唯一没有追求过她的,虽然心里有时也会冲动,我知道这是暗恋,可是自卑让我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们的办公桌相距很近,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和她说话,只是愉快地感受着她就在近旁的身影和声息,这是隐藏在心里的愉快,没有人会知道,她也不会知道。她在公关部,我在营销部,她偶尔会走过来问我几个工作上的问题,我以正常的目光注视她,认真听完她的话,做出自己的回答。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可以大大方方欣赏她的美丽容貌。自从她用近乎冷酷的方式对待那位下跪的求爱者之后,不知为何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可是她经常走过来问我工作上的事,比过去明显增多,每次我都是低着头回答。
几天后我下班晚了一点,她刚好从楼上管理层的办公区域乘电梯下来,电梯门打开后我看见她一个人在里面,正在犹豫是否应该进去,她按住开门键说:
“进来呀。”
我走进电梯,这是第一次和她单独在一起,她问我:“他怎么样?”
我先是一愣,接着明白她是在问那个下跪求爱者,我说:“他看上去很累,可能在街上走了一夜。”
我听到她的深呼吸,她说:“他这样做太让我尴尬了。”
我说:“他也让自己尴尬。”
我看着电梯下降时一个一个闪亮的楼层数字。
她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冷酷?”
我是觉得她有点冷酷,可是她声音里的孤独让我突然难过起来。我说:“我觉得你很孤独,你好像没有朋友。”
说完这话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会在深夜时刻想到她,因为我一直告诫自己,她是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突然为她难过了。她的手伸过来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低头看到她递给我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还给她时没有看她。
此后的日子我们像以前一样,各自上班和下班,她会经常走过来问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仍然用正常的目光注视她,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的交往。虽然早晨上班在公司相遇时,她的眼睛里会闪现一丝欣喜的神色,可是电梯里的小小经历没有让我想入非非,我只是觉得这个经历让我们成为关系密切的同事。想到上班时可以见到她,我已经心满意足,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开始钟情于我。
那个时候的姑娘们都以嫁给领导的儿子为荣,她是一个例外,她一眼就能看出那几个纨绔子弟是不能终身相伴的。她在跟随公司总裁出席的商业晚宴上,见识了不少成功男人背着妻子追求别的女人时的殷勤言行,可能是这样的经历决定了她当时的择偶标准,就是寻找一个忠诚可靠的男人,我碰巧是这样的人。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我也听到了,可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公司里空空荡荡,我因为有些事没有做完正在加班工作,她走了过来。我听到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来到我的身旁,我抬起头来时看到她的微笑。
“很奇怪,”她说,“我昨晚梦见和你结婚了。”
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呢?我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
“真是奇怪。”
她说着转身离去,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就像我的心跳一样咚咚直响,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后,我的心跳还在咚咚响着。
我想入非非了,接下去的几天里魂不守舍,夜深人静之时一遍遍回想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小心翼翼【“文】地猜想【“人】她是否对【“书】我有意【“屋】?日有所想夜有所思,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和她结婚了,不是热闹的婚礼场景,而是我们两个人手拉手去街道办事处登记结婚的情景。第二天在公司见到她的时候,我突然面红耳赤。她敏锐地发现这一点,趁着身旁没人的时候,她问我:
“为什么见到我脸红?”
她的目光咄咄逼人,我躲开她的眼睛,胆战心惊地说:“我昨晚梦见和你去登记结婚。”
她莞尔一笑,轻声说:“下班后在公司对面的街上等我。”
这是如此漫长的一天,几乎和我的青春岁月一样长。我工作时思维涣散,与同事说话时答非所问,墙上的时钟似乎越走越慢,让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苦苦熬过这拖拖拉拉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下班,可是当我站在公司对面的街上时,仍然呼吸困难,不知道她是在加班工作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考验我,我一直等到天黑,才看见她出现在公司的大门口,她在台阶上停留片刻,四处张望,看到我以后跑下台阶,躲避着来往的汽车横穿马路跑到我面前,她笑着说:
“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说完她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往前走去,仿佛我们不是初次约会,而是恋爱已久。我先是一惊,接着马上被幸福淹没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我时常询问自己这是真的,还是幻觉?我们约好每天早晨在一个公交车站见面,然后一起坐车去公司。我总是提前一个多小时站在那里,她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会忐忑不安,看见她甩动手臂快步向我走来的飘逸迷人身姿后,我才安心了,确定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十来天过去,公司里的同事没有注意到我们正在恋爱,他们可能和此前的我一样,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有时下班后我的工作做完,她的还没有做完,我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她。
有同事走过时问我:“怎么还不走?”
我说:“我在等李青。”
我看见这位同事脸上神秘的笑容,似乎在笑我即将重蹈他人覆辙。另外的时候她的工作做完了,我的还没有做完,她就坐到我身旁来。
走过的同事表情不一样了,满脸惊讶地问她:“怎么还不走?”
她回答:“我在等他。”
我们恋爱的消息在公司里沸沸扬扬,男的百思不解,认为李青看不上市里领导的儿子看上我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他们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我差,为此有些愤愤不平,私下里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是真的,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也是真的。女的幸灾乐祸,她们见到我时笑得意味深长,然后互相忠告,找对象不要太挑剔,差不多就行了,看看人家李青,挑来挑去结果挑了一个便宜货。
我们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那些针对我们的议论,用她的话说只是风吹草动。她也有气愤的时候,当她知道他们说我是牛粪、癞蛤蟆和便宜货时,她说粗话了,说他们是在放屁。
她凝视我的脸说:“你很帅。”
我自卑地说:“我确实是便宜货。”
“不,”她说,“你善良,忠诚,可靠。”
我们手拉手走在夜色里的街道上,然后长时间坐在公园僻静之处的椅子上,她累了就会把头靠在我肩上,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吻了她,她第一次吻了我。后来我们经常坐在她租住的小屋里,她向我敞开自己柔弱的一面,讲述跟随公司总裁参加各个洽谈生意晚宴时的艰难,那些成功男人好色的眼神和下流的言辞,她心里厌恶他们,仍然笑脸相迎与他们不断干杯,然后去卫生间呕吐,呕吐之后继续与他们干杯。她与市里领导儿子的恋爱只是传言,她只见过三个,都是公司总裁介绍的,那三个有着不同的公子哥派头,第一个说话趾高气扬,第二个总是阴阳怪气看着她,第三个刚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她微笑着抵抗他,他说你别装了。她的父母远在异乡,她在遭遇各式各样的委屈之后就会给他们打电话,她想哭诉,可是电话接通后她强作欢笑,告诉父母她一切都很好,让他们放心。
她的讲述让我心疼,我双手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眼睛,把她弄得痒痒的,她笑了。她说很早就注意到我,发现我是一个勤奋工作的人,而一个游手好闲的同事总是将我的业绩据为己有,拿去向上面汇报,我却从不与他计较。我告诉她,有几次我确实很生气,要去质问他,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我说:“有时我也恨自己的软弱。”
她爱怜地摸着我的脸说:“你不会对我很强硬吧?”
“绝对不会。”
她继续说,当公司里的年轻男人以不同的方式追求她时,我似乎对她无动于衷,她有些好奇,就过来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事,观察我的眼睛,可是我的眼神和公司里其他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不一样,只是单纯的友好眼神。后来发生的那个下跪求爱者的事情让她对我有了好感,她悄悄看着我在大家的哄笑声里替那个人整理物品送了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自己在外面越是风头十足,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越是寂寞孤单,那个时刻她很想有一个相爱的人陪伴在身旁。当我和她在电梯里短暂相处,我眼睛湿润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被人心疼的温暖,后来的几天里她越来越觉得我就是那个可以陪伴在身旁的人。
然后她轻轻捏住我的鼻子,问我:“为什么不追我?”
我说:“我没有这个野心。”
一年以后,我们结婚了。我父亲的宿舍太小,我们租了那套一居室的房子作为新房。我父亲喜气洋洋,因为我娶了这么一个漂亮聪明的姑娘。她对我父亲也很好,周末的时候接他过来住上一天,每次都是我们两个人去接,挤上公交车以后她总能敏捷地为我父亲抢到一个座位,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我笑了,但是从来没有告诉她这个。春节的时候,我们坐上火车去看望她的父母,她父母都是一家国营工厂里的工人,他们朴实善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