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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阿拉桑雄狮-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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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点点头。“你也是,”她的声音低到近似呼吸,“我要全套的你。”

贾罕娜感到对方在无声大笑。

她日后会记起这一幕:伊本·哈兰是那么无所畏惧。他被吊起了胃口,激起了好奇,但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没有不安。她猜想伊本·哈兰是否觉得是某个女人在屋里等待,或是某个男人。

医师独自朝前走,打开隔壁房门,无声无息地进入一间漆黑的卧室。在她关上房门之前,听到阿马尔朗声说:“什么人?你为何闯进我的屋子?”

对方的回答随即传来。

临街的大门很容易撬开。佣人全都不在,又有蜡烛照明,想找到他的房间易如反掌。

伊本·哈兰的全副心神都还留在走进隔壁房间的女人身上,体味着方才的感觉和香气。他冲屋里喊了句话,同时迅速推想着各种可能性。太多了。无论是今晚还是平时,都有太多人可能会在卧室等他。

即便如此,即便拥有二十年的经验,他仍旧没有做好准备。

几乎就在他喊话的同时,房门蓦然敞开。一个没戴面具的男人立在门口,烛光从屋里倾泻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卡塔达的阿玛力克二世笑着说,“我都开始担心今晚白来了。”

阿马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出名扬四海的镇定气度,好歹挤出个笑容,同时鞠了一躬,“晚上好,阿玛力克,我尊贵的王。真是意外之喜。这肯定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几乎花了两周时间,阿马尔。路可一点都不好走。”

“您觉得路途艰难?”他随口客套了两句,只为争取时间来理清思路。如果卡塔达的阿玛力克在拉寇萨被俘,阿拉桑的势力均衡将会—举倾覆。

“还能忍受。”曾在他的保护下度过三年光阴的年轻人再度露出微笑,“你从不允许我变得软弱,而我当国王的时间还没长到足以改变这个习惯。”说到此处,阿玛力克顿了顿。阿马尔从这迟疑之间,看出国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自若。“你明白我只能在今晚这样做。”

“我就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伊本·哈兰坦率地说,“这可是天大的风险,玛力克。”

他发现自己想要感谢诸般神明,庆幸贾罕娜没在屋里,并且祈祷她能保持安静。阿玛力克绝不允许自己的行踪被人泄露出去,也就是说,任何看到他的人都很可能有杀身之祸。伊本·哈兰暂时没去考虑这个问题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他说:“我最好陪您进屋去。”

卡塔达国王退后—步,阿马尔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看到两名穆瓦迪人守在屋里。眼下的场面有种超现实感。他还在努力接受阿玛力克亲自来到拉寇萨的震撼事实,但当他转身面对国王时,突然间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眩晕感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不安的感觉。

“除了你以外,”卡塔达国王平静地说,“再也没人叫我玛力克了。”

“请您原谅。积习难改。当然,我会改口的。尊贵的陛下。”

“我可没说这称呼冒犯了我。”

“您没说,即便它没有冒犯……您现在毕竟是卡塔达的国王。”

“我是国王,对吗?”阿玛力克嘟囔道,说话间矮身坐进床边的北方风格扶手椅;他是个年轾人,气质不算出众,但身量很高,体态健美,“你能相信吗,我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几乎可以说是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最需要的人流放。”

这句话足以回答—切疑问。

伊本·哈兰注意到,年轻人的某项特质丝毫未变。从小到大,阿玛力克始终很坦率。阿马尔从没搞清应当将其看做一种力量,抑或是弱者的策略:逼迫强势的朋友面对他摆上台面的弱点。阿玛力克的眼皮正在抽动,但习惯了以后,人们很容易忽视这异状。

“你甚至还没加冕。”伊本·哈兰柔声道。

他真的没为这场对话做好准备。今晚不行。他今晚所做的准备完全是为了另一件事。伊本·哈兰刚才站在街上,像个小男孩似的屏住呼吸,盯着贾罕娜·贝·伊沙克仰头凝视那扇透出烛光的高窗。等到医师做出他熟识的耸肩动作、转身离去之后,他的呼吸方才恢复正常。在今晚的喧嚣中,似乎有种宁静祥和的感觉围绕在她身旁。

伊本·哈兰今生今世都未曾想过,接近一个女人也需要勇气。

“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回来。”阿玛力克有些过于轻松地说。

“您不该惊讶,”伊本·哈兰恢复了谨慎的心态,轻声道,“今晚的艳遇缺乏某种……雅趣,您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阿马尔。外面够欢闹的。我们花了点工夫想找你,不过我很快意识到那是大海捞针。找到你的住所,等你回来要容易多了。”

“您到拉寇萨来,真打算在狂欢节的街市间找到我?”

“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想不到其他方法能尽快与你取得联系。刚出发时,我心中只有希望和需求。顺便说一句,我没带多少人来。他们两个,外加另外六个在外面放哨的。再没别人。我只是来说几句话,还有请你回到我身边。”

伊本·哈兰默不作声。他过去一直在等这句话。但近几天来,又很怕听到它。他曾是这位年轻人——卡塔达的王位继承人——的监护人和导师。他费尽心力,只为将玛力克·伊本·阿玛力克塑造成堪当大任的男子。他不喜欢承认失败,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失败了。这件事难比登天。

于是,伊本·哈兰迈步走向餐柜,有意擦过一个穆瓦迪人。那人纹丝未动,甚至没有瞥他一眼。他们恨他,所有穆瓦迪人都恨他。对于他们严苛的虔行来说,伊本·哈兰的一生从来都是种亵渎。他也有同样的感觉:穆瓦迪人的生活方式——全身心的信仰,全身心的仇恨——亵渎了他的所有感性,侮辱了他对生活的理解。

“您想来杯葡萄酒吗?”他问卡塔达王,他有意要激怒穆瓦迪人。也许得不偿失,但他就是忍不住。

阿玛力克耸耸肩,又点点头。伊本·哈兰为两人斟上酒,将酒杯递绐国王。他们互相举杯致意,杯沿碰杯底,然后是杯底碰杯沿。

“你到拉寇萨来需要不小的勇气。”阿马尔道。他应当承认这点。

阿玛力克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烛光下的面容那么年轻。如今站在近处,伊本·哈兰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紧张的痕迹。

“这样做只需一份觉悟:倘若你不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了解你,阿马尔,至少在某些方面。我还能怎么办呢?给你写封恳切的信?你不会回来的。你知道自己不会。”

“卡塔达国王身边有的是才智出众、经验丰富的能人吧?”

“你在嘲笑我。到此为止。”

怒火陡然蹿起,把国王自己都吓了一跳。在他压住火气之前,伊本·哈兰接口道:“流放我的人是你。行行好吧,玛力克,别忘了这点。”

这是久未愈合的伤口。在共同攫取权力的那一刻,徒弟背叛了师父。真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但伊本·哈兰没想到这一幕会在自己面前上演。先是那位父亲,然后是这个儿子。

“我当然记得,”阿玛力克轻声道,“我犯了个错误,阿马尔。”

坦率究竟是弱点还是优势?在不同的场合,这个伎俩可以说是二者兼而有之。那位父亲与他相处二十余年,可从未承认过一次错误。

“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弥补。”伊本·哈兰在拖延时间,等待某种变化让事态变得更加明朗。在所有言语背后,隐藏着—个必须做出的抉择。

阿玛力克站起身,“我当然明白。我到拉寇萨来,就是希望这个错误不在此列。你想要什么,阿马尔?我该说什么呢?”

伊本·哈兰凝望着国王,沉吟片刻后才开口答道:“我想要什么?如果是平心静气地写下来,那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那都是托辞,不是吗?让荣誉见证我的生命,让世界见证我的荣誉。这是真心诚意的老实话,而它也刚巧是我杀死你父亲的原因。”

“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国王顿了顿,“阿马尔,我相信贾德人今年夏天会南下。我的兄弟还在沙漠中同耶齐尔·伊本·卡里夫为伍。我听说他们正在造船,在亚本纳文。而且,我不知道巴蒂尔王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你试图除掉那两个男孩?”

阿玛力克眨了眨眼。这是个阴招,但他是聪明人,货真价实的老王之子。他说:“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并非死于酒馆殴斗了?我早觉得不对劲。”国王耸耸肩,“难道在阿拉桑,我是头一个试图通过剪除兄弟来巩固势力的人吗?我的历史老师不正是你吗,阿马尔?”

伊本·哈兰笑道:“我责备你了吗?”

阿玛力克的脸腾地红了,“但你阻止了他们。你救了那两个男孩。扎比莱的孩子。”

“别人干的。我只是出了点力。我是被流放到此地的,阿玛力克,记得吗?我在拉寇萨签下一份契约,并且忠于自己的责任。”

“替我的敌人卖命!”年轻人的声音,孩子气的话语,自制力有所松动。

伊本·哈兰觉得心中仿佛有把钝刀搅动。他了解阿玛力克的这—面,国王的一面。他说:“我们所在的世界中,疆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变动。这让人更难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阿马尔,你属于卡塔达。你自始至终都在为卡塔达效力,为它奋斗。”国王迟疑片刻,随后放下酒杯,“你为我父亲杀了一位哈里发,就不能至少回到我身边来吗?”

理解和悲伤就像一对双生子。年轻人在拿自己同一个死人对比。就跟他父亲在世时一样,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改变这个习惯,无论这辈子是短是长。揣测。比较爱意的深浅。要求受到同样的关照,甚至更多。

伊本·哈兰头一次想到,年轻人对他为老王所写的悼诗会作何反应?卑微的兽群占据了这里……他同时意识到,扎比莱说得对:玛力克不会允许爱过他父亲的女人生存。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属于哪里。”

但就在他做出回答时,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这是谎言,尽管它也许曾是真话。事态又有了新变化。世界可以改变,你也可以。世界已经改变了。他惊奇地发现医生的名字在自己脑海中响起,仿佛伴着洪亮钟声。伊本·哈兰甚至一度觉得奇怪,屋里的其他人居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他集中精神,继续说下去:“我该认为您的造访是在传达某种言下之意吗,流放令的撤除和官复原职的邀请?”

他拿出正式的语气,有意让两人远离国王的问题所带来的痛处:你能回到我身边来吗?

年轻的国王欲言又止。他眼中透着伤痛,语气僵硬地说:“你可以这么看。”

“什么职位,具体是?”

又是片刻迟疑。阿玛力克没有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这很公平。阿马尔也根本没有为整件事做好准备。

“卡塔达宰相,这还用说。”

伊本·哈兰点点头,“外加你的正式继承人,直到你成婚并生育正统后嗣为止?”这个念头——邪恶的念头——刚刚钻进他脑海。

壁炉旁的一位穆瓦迪人挪了挪身子。伊本·哈兰转身望向他。穆瓦迪人与他四目相对,黑眸中充满恨意。阿马尔露出友好的微笑,慢慢抿了口酒,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卡塔达的阿玛力克二世轻声说:“这就是你的条件,阿马尔?它明智吗?”

当然不明智。它是彻头彻尾的愚行。

“我也说不好,”伊本·哈兰不置可否地说,“这件事以后再谈吧。你已经开始进行有关联姻的谈判了吗?”

“有些人向我们提出了邀约。”阿玛力克有些尴尬地说。

“你最好尽快接受其中之一。屠杀孩子远不如生养孩子来得有效。你对瓦雷多有何安排?”

国王在作答前又牟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得到的都是些毫无价值的谏言,阿马尔。他们个个苦恼不已,只知道揉搓双手。他们早先建议将派瑞亚思加倍,然后要我推迟进贡时间,最后鼓励我彻底拒绝!我全靠自己使了些手段,去煽动鲁恩达,我们在那儿有个人,你还记得他吗?”

“森图罗·德阿洛萨。你父亲在多年之前收买了他。他做了什么?”

“我指示他用尽一切手段,在鲁恩达和瓦雷多之间制造一起致命的决裂。你知道他们今年要举行一次会商。他们可能已经见面了。”

伊本·哈兰若有所思地说:“拉米罗国王不需要兄弟的帮助就能威胁到你。”

“没错,但如果他受到诱惑,反过来征讨鲁恩达,而不是我呢?”阿玛力克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认定自己通过了一次测验的学生。

“你都做了些什么?”

阿玛力克国王笑道:“问话的人是我忠诚的宰相吗?”

片刻之后,伊本·哈兰脸上也露出微笑,“说得好。那么费扎那本身呢,防御如何?”

“我们当然尽其所能。食物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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