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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阿拉桑雄狮-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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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已经拉开序幕,她想不出国王为何会让他们走。罗德里格已经给过他机会,一份惊人的礼物,现在……

“必须?”瓦雷多的拉米罗说,“我从来不爱听这个词,罗德里格爵士。”

“陛下,请您原谅,”罗德里格平静地说,“但我有……我们有……一百五十名部下还在拉寇萨军中,被困在城里。等消息传到那里,说您已挥师进入阿拉桑,而我在为您效力,而且贾洛纳王正在南下,我相信拉寇萨的巴蒂尔会接受建议,认定自己应当在我的部队被用来与他对垒之前,把那一百五十人除掉。”

阿马尔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认为马祖会提出这种谏言?”

罗德里格说:“不是由本·雅夫兰,就是由其他人。还记得去年秋天吗?巴蒂尔同意了你开出的筹码——你一个人就抵得上我和我的所有部下。按照这种计算方式,他除掉那支部队还比不上我们杀死你。”

“你在玩文字游戏。那算不上真正的筹码,罗德里格。”

“在战争之中什么才算呢?他们有生命危险。我必须想出个主意。你是我最大的机会,目前来看,也是唯一的机会。给你自由的代价就是:你要以荣誉和誓言保证,我的人可以平安离开那支军队,来与我们会合。”

“如果我做不到?”

国王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怒气已经消了:“你要以荣誉和誓言保证,回到这儿来,听凭我处置。无论这算不算真正的筹码,只要巴蒂尔王承认你的价值,那我也会。”

真诡异,贾罕娜心想,诡异但又无可避免。仿佛去年在拉寇萨的明媚秋日中,那段关于佣金的无心之争,直接导致了在黑暗平原上的这个协议。她听到身后的小村中传来些许声响,风还在刮。

“我同意。”阿马尔平静地说。

“你可以救出他们,然后再回来。”罗德里格紧接着补充。贾罕娜意识到,他终究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而且他也可以放下自己的骄傲,这句话里甚至带有恳求的语气。

阿马尔也听出来了。他肯定能听出来。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但现在那两匹马早已跑远,自此分道扬镳,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切都结束了。

阿马尔轻声说:“咱们当年在拉寇萨,拒绝了比武的要求。”

“我还记得。”

“他们想看的是一场娱乐,但现在场地不同了,换成了整个世界。”伊本·哈兰居然显得有些笨嘴拙舌,“我……很遗憾。难以言喻的遗憾。罗德里格,我真希望……”他思索片刻,最终把手一摊,不再言语。

“你有选择的机会,”罗德里格说,“你今晚做出了抉择。我们已经提出邀约。”

阿马尔摇摇头,当他开口时,语调中头一次沾染了些许绝望的气氛。“这算不上真正的选择,”他说,“算不上。我无法背弃这片土地,如今它已变得如此悲凉凄惶。你不明白吗?罗德里格,整个世界中你最应该明白。”他们又听到阿马尔那熟悉的笑声,自嘲的笑声,“是我杀了阿拉桑最后—位哈里发。”

听到这番语,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低下头,仿佛准备承受刀锋。贾罕娜看到阿马尔抬起右手,,似乎想拍拍对方,但很快又把手放下。

她发现站在身旁的阿尔瓦·德伯里诺正在哭泣。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幕,并因此而爱他。

在王后提供的帐篷里,她的父母已经熟睡,两个孩子也是。贾罕娜顺道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按照约定,去替换守护病人的伯纳特·迪尼高。她刚才应该睡上一觉才对,但今晚显然不是适合睡觉的夜晚。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她早就习惯了。医师们经常彻夜值守,守护那些要依靠他们来驱散永恒黑暗的病人。但话说回来,今晚跟她过去经历的所有日子都不一样。不夸张地说,今晚标志着她所熟悉的一切事物就此终结。

伯纳特·迪尼高看她走过来,露出疲惫的微笑。他举起一根手指压住嘴唇。贾罕娜看到费尔南已经睡在弟弟身旁。他的母亲枕着枕头,盖着一张小毯子,也睡着了。

“去歇会儿吧,”贾罕娜对贾德医师轻声说,“后半夜由我来。”迪尼高点点头,站起身。他走起路来有些步履蹒跚。所有人都累坏了。

贾罕娜低头看着迭戈。男孩平躺在地,脑袋枕在一团叠好的毯子上。她的医师本能又冒了出来。贾罕娜跪下来,捏起他的手腕,立刻感到信心倍增:迭戈的脉搏更加有力了,而且速度也减缓下来。

她抬起头,打个手势。一名站在不远处的战士拿着火把凑过来。“帮我照亮。”她低声说。

贾罕娜支开男孩闭拢的眼皮,观察双目对光亮的收缩反应。两只眼睛反应一致,而且焦点明确。又是个好现象。他面无血色,但这很正常。没有发热的迹象。包扎也很妥当。

他恢复得相当好。虽然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但骄傲和震惊的心情还是让贾罕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按常理来说,这孩子早该死去。

他差点死了。假如是由贾罕娜为他诊疗,或是伯纳特·迪尼高,或是她叫得出名字的所有医师……迭戈活了下来,脉搏稳定,呼吸均匀,这全因伊沙克·本·约南农尽管在黑暗中生活了五年,仍是世间最有勇气、最具天赋的医师。从今往后,还有谁会否认这一点?还有谁敢?

贾罕娜摇了摇头。真是虚妄的骄傲。此时此刻,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有的,在战争拉开帷幕之时,在无数人即将死去之前,伊沙克拯救了一条差点消逝的生命。这是一次面对战乱和死神的宝贵胜利,所有医师——特别是他的女儿——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她点点头,士兵撤回火把。贾罕娜坐在不省人事的男孩身旁。她已命阿马尔在黎明前先打个盹儿,现在她终于可以让自己也闭会儿眼了。

“他还好吗?”

是米兰达。罗德里格的妻子。贾罕娜在黑暗中朝她望去,心里想着罗德里格曾经讲过的那些暴力而优美的故事,但在她眼前的只是个非常美丽的小个子女人,躺在孩子身旁的冰冷地面上,话语中饱含恐惧。

“他很好,可能早上就能醒过来。他现在需要睡觉。”

贾罕娜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可以略微看清躺在男孩另一侧的米兰达。

“迪尼高告诉我……从没有人做过这种手术。”

“没错。”

“你父亲……他是因为救活别人,才被弄瞎的?”

“救活母亲和婴儿,在生产时。他为此碰触了一名亚夏妇女。”

米兰达·贝尔蒙特摇了摇头,“我们为何会对彼此这样残忍?”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夫人。”

她们沉默片刻。

“罗德里格提过你很多次,”米兰达轻声说,“在家信里。全是赞扬之词。他的金达斯医师。”贾罕娜似乎看到一丝隐隐的笑容,“我吃醋了。”

贾罕娜摇摇头,“被丈夫如此深爱的人,不应该吃醋。”

“我知道,真的,”米兰达·贝尔蒙特说,“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礼物。如果因你父亲的帮助,迭戈能活下来,那就是两份。这两份礼物实在太重。我承受不起,甚至有些惶恐。”

两人良久无言。片刻之后,贾罕娜意识到对方重又坠入梦乡。

她坐在熟睡的男孩身旁,靠着不知哪位好心人放在旁边的一堆干货,想到了死亡和新生,黑暗与光明,双月、太阳和群星。亚夏与贾德开战,雨滴却落向在世间流浪的金达斯人。她想到爱情,也想到有朝一日怀上自己的孩子。

贾罕娜听到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刻辨认出来人是谁。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最后的交谈就在今夜等着自己。

“他怎么样?”罗德里格蹲在医师身边,轻声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容隐在黑暗中。

“情况相当好。我刚跟你妻子说了,他可能早上就会醒来。”

“我要在场。”

“当然。”

罗德里格站起身,“跟我走走?”

她早就料到了。为什么会料到?心灵为何能看清这些东西?

“别离他太远。”贾罕娜低声说。她站起来,随罗德里格一起走过手持火把的卫兵,来到不远处。他们站在河边,旁边是一座小屋。贾罕娜还记得它,这是少数几座没毁于去年那场灾难的建筑物之一。加西亚·德拉达的表亲在屋里杀了一位妇人,还有那没出生的孩子。她的生命似乎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她正是在那天夜里遇到罗德里格,那天上午遇见阿马尔。都是在同一天。

周围寂静无声,他们听着河水潺潺。罗德里格说:“你父母跟我们在一起很安全。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我相信。”

“贾罕娜。可能……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去处。”

她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贾罕娜摇摇头,“也许是最安全的,但不是最好的。”她没把更深的含义全说出来,但跟罗德里格交谈,也用不着说得那么明白。

两人沉默不语。双月和群星渐渐西沉。河水在下方呢喃。

“我跟胡萨里谈了谈,请他留在我身边。他同意了。今晚我对国王撒了个小谎。”

“我猜到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莱恩和马丁没法把队伍救出来吧?”

“不会。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胡萨里担任执政官——在费扎那,或是别的地方——会跟阿马尔一样称职。”

“他同意吗?”

“我想会的。他不会替穆瓦迪人效力。而且至少他信任我,就算阿马尔不信。”

她听出了那苦涩滋味,“这不是信任问题。你是知道的。”

“大概吧,”罗德里格看着她,“如果他坚持要走,我只想保证他能安全离开,所以就编出了部队被困在拉寇萨的故事。”

“我明白,罗德里格。”

“我不想让他走。”

“这我也明白。”

“我也不想让你走,贾罕娜。等到穆瓦迪人出现,整个阿拉桑都不会有你们的容身之所,你们两个人。”

“那我们必须努力找个地方。”她说。

寂静。贾罕娜意识到他在等待,所以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会离开他,罗德里格。”

她听到瓦雷多统帅长出了一口气。

在黑沉沉的夜幕下,在缓缓流动的呢喃河水旁,贾罕娜没有注视身边的男人,只是低头看着大河。“狂欢节那天,我就在你的窗前。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看着你的烛光。”她咽了口唾沫,“我差点上去找你。”

她感到罗德里格转过头来,但她依旧死死盯着河面。

“你为什么没上来?”他语气有些异样。

“因为你那天下午跟我说的话。”

“我记得当时在买纸。我跟你说了什么,贾罕娜?”

她终于扭头看向罗德里格。天很黑,但她早已把队长的面容和身形牢记在心。去年夏天,他们曾同乘一骑离开这座小村庄。说起来,其实不过才一年。

“你告诉我,你是多么地爱自己的妻子。”

“原来如此。”他说。

贾罕娜把头扭开。她必须把头扭开。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再对视下去。她冲着河流,冲着黑暗,轻声说道:“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真的那么糟糕,或是根本不可能吗?”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罗德里格·贝尔蒙特才说:“不会比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男人更糟。”

贾罕娜闭上双眼。

“谢谢。”她说。片刻之后,她终于紧紧抓住悬在两人之间的那句话,“再见。”

话音未落,这一刻便已经过去。整个世界又恢复运动:时间,河流,双月。在贾罕娜眼中,始终悬在他俩之间的那种微妙之物——不管它究竟是什么——轻轻地落在河边的草地间。

“再见,”他说,“无论你今后去往何方,愿祝福永远伴你左右。亲爱的。”接着,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他们没有丝毫碰触,只是肩并肩走回迭戈、费尔南和米兰达睡觉的地方。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家人,过了良久才走向国王的营帐。将领们正在那里谋划运筹。

她目送罗德里格离开,眼见他掀开帐篷门帘.一瞬间被里面的灯火照亮。随着帐帘落下,他也消失不见了。

再见。再见。再见。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灰蒙蒙的,贾罕娜看到迭戈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虚弱,而且相当痛苦,但他认出了父母双亲,甚至勉强挤出—丝笑容。费尔南跪在弟弟身旁,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伯纳特·迪尼高站在他们身后,笑得特别开心。伊沙克过来查看他的病人,把了把脉,又摸了摸伤口的状况。

他们现在不需要她。贾罕娜利用这个机会,跟母亲走到不远处,向她说了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中缘故。她发现艾莲和伊沙克已从阿马尔口中得知了大部分情况,不过她并不觉得特别吃惊。

似乎他们起床时,阿马尔就守在帐篷外面。她还记得去年夏天,阿马尔跪在伊沙克面前的情景。那天她发现,父亲和阿加斯人早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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