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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众神的山岭-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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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含出版社、电影制作公司、食品厂商、电视台、报社、钟表厂商、制酒业者、“大乔拉斯”在内,一共有十多家企业,虽然差别在于有人提供物资,有人出钱,但都是以赞助商的身分协助长谷的计划。
  这一切都是因为去年和前年,长谷在冬天单独第一个攀登艾格北壁、马特洪北壁,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
  羽生陷入沉默。
  他低着头,走出了多田的办公室。
  羽生不待请假批准,就辞去了“大乔拉斯”的工作。
  岳水馆方面因为水野准许一个月的假,所以羽生不用辞职。
  “可是,羽生为什么在意长谷到那种地步呢?”
  深町问多田。
  “你知道长谷爬过鬼岩的事吧?”
  “知道。好像是爬完欧洲阿尔卑斯山的三大北壁那一年吧,长谷爬上了羽生爬过的鬼岩。事后看来,那么做是为了在那一年挑战冬天单独攀登马特洪北壁而准备吧?”
  “是的。”
  “长谷去爬鬼岩,令羽生大为震惊吧?”
  “你有听谁说过,长谷在爬鬼岩之前,去向羽生讨教吗?”
  “有那种事吗?”
  “我想,应该是昭和五十二年一月。”
  “这么说来,是在那起屏风岩的山绳断掉意外的——”
  “没错。发生那起意外的隔年——或者应该说是同一年冬天,一月时,长谷来到羽生身边。”
  “哇——”
  “正好是羽生决定当我们公司的测试员的期间,我和羽生两人在涩谷的居酒屋喝酒时——”
  “长谷当时在那里吗——?”
  “是的。”
  多田说:我俩一面喝温热的日本酒,一面聊着登山话题时。
  当我们坐在和式座位,隔着小桌子边吃火锅边喝酒时,一行四人围炉的团体中,有一个人隔着两张桌子,眼睛不停偷瞄羽生。
  从他因雪反射阳光而晒黑的脸来看,我猜他八成是在爬山的人,但我不认识那个男人。
  过没多久,那个男人从自己的座位站起来,走向羽生和多田的座位。
  “打扰了。希望没有认错人,你是不是羽生先生呢——?”
  羽生点头承认,那个男人的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他的年龄约莫二十八、九岁,顶多三十岁左右。
  “敝姓长谷。”
  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
  “长谷?”
  “长谷常雄。”
  “哦,那位——”
  羽生点点头,长谷腼腆地搔头,感到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宛如太阳般热情。
  看见他那自然而不做作的笑容,鲜少笑的羽生不禁跟着面露微笑。
  “抱歉。可以跟你说两句话吗——?”
  长谷说: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多田和羽生当时都是第一次见到长谷,但当然知道长谷的名字。
  他是陆续爬上日本和欧洲阿尔卑斯山高难度岩壁的男人。他经常和绳友一起攀爬,但单独挑战岩壁的次数也不少。
  “好啊。”
  羽生应道,多田一挪动身体,长谷便盘腿坐在他身旁。长谷离开原本座位的时候,他的三名伙伴依然围桌而坐。
  长谷再次自我介绍之后,说:
  “羽生先生,能不能说你去爬鬼岩的事给我听呢?”
  长谷将身体探向桌面说。
  “鬼岩的事?”
  “是的。日本几乎没有如此险峻的岩壁。就连欧洲阿尔卑斯山区也寥寥可数。一九七〇年冬天,爬泷泽沟状岩壁时,我瞄了一眼鬼岩,吓得浑身发抖。”
  长谷的目光闪了一下。
  “太吓人了。我觉得实在不是我能够应付的。我当时心想,爬上这种地方的羽生先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的语调中,带着一种并非拍马屁的称赞。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羽生只是爱理不爱地回应,但多田也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他似乎不是心情不好。
  话题转为鬼岩的岩壁。
  长谷一问,羽生便答。
  令人惊讶的是,羽生从自己攀附在鬼岩上到爬完为止的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记得正确无误。
  在哪个悬岩伸出右手多远,有个多大的抓点,或者它突出几厘米左右,羽生站在居酒屋的榻榻米上,示范自己当时的动作给长谷看。
  长谷特别针对露宿地点及其方法,巨细靡遗地询问。
  从长谷的说话口吻来看,他似乎相当彻底地研究了鬼岩。
  从头到尾说完后,长谷低头致谢。
  “感激不尽。”
  “那么告辞了。”
  羽生问正要起身的长谷:
  “你要去爬鬼岩吗?”
  自从一九七〇年,羽生和井上一起爬上鬼岩以来,尚未有人成功地在冬天征服鬼岩。
  有几人向她挑战,但是全在半路上无功而返,其中有一半人丧命。
  “是的。明天——”
  长谷站了起来,爽朗地说。
  “明天?”
  “嗯。明天,我要进入谷川。”
  他脸上浮现笑容。
  这个男人不会紧张吗?
  多田说他当时如此心想。
  他不会紧张吗——?
  在此之前,在冬天的鬼岩出现好几名死者,最近甚至已经没有人想爬了——长谷看起来不像是明天就要进入那里的男人。
  “你不害怕吗?”
  多田问道。
  “我害怕啊。”
  长谷答道。
  他的声音当中,微微带着颤抖。
  “就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长谷笑了。
  “你和谁搭档呢?”
  多田一问,长谷再度搔头,说:
  “我一个人去。”
  3
  “结果,长谷单独爬上了鬼岩。”
  多田一口饮尽杯中剩下五分之一左右的咖啡。
  他拿着空咖啡杯低喃道:
  “所以,长谷去爬马特洪北壁,是在爬完鬼岩的一个月后——”
  “马特洪峰之前——羽生在二月又爬了一次鬼岩吧?但这次是单独一人——”
  深町问道。
  “是的。”
  “受到长谷的刺激?”
  “我想是那样没错。”
  想要单独攀爬鬼岩,并且亲身实践的长谷是个奇人,而后来又单独爬上鬼岩一次的羽生也不遑多让。
  “结果,截自目前为止,人类在冬天爬上鬼岩三次。只有羽生、井上、长谷这三个人爬上去过,而爬过两次的只有羽生一个人……”
  这项纪录至今依旧没变。
  “原来是这样啊……”
  深町点点头。
  对于羽生丈二而言,唯一且最大的勋章就是冬天的鬼岩。
  无论怎样的人在爬国外怎样的山,得到怎样的成绩……
  我是第一个在冬天爬上鬼岩的人。
  那就是羽生的心灵寄托。
  但长谷却夺走了那份心灵寄托。
  没有人会想在冬天单独攀爬鬼岩。但长谷却十分轻易地做到这件事。
  深町猜想,羽生八成气得咬牙切齿,非常不甘心。
  羽生是在长谷爬上鬼岩的一个月后,也在冬天单独攀爬鬼岩。
  长谷露宿三次才爬完鬼岩,羽生则只露宿两次就爬上了鬼岩。露宿次数少,厉害归厉害,然而,第一个在冬天单独攀登鬼岩的人是长谷,这却是个不容动摇的事实。
  长谷露宿三次,但我只露宿两次就爬上去了。
  羽生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之际,发生了一件像在嘲笑他这种自我安慰的事。
  长谷常雄是第一个在冬天单独攀登马特洪北壁的人,也令羽生的纪录相形失色。
  恐怕是从当时开始的。
  羽生丈二这名天才登山者,心中开始经常在意着另一名天才登山者——长谷常雄。
  当然在此之前,羽生也早就意识到一次又一次创下辉煌记录的长谷。长谷在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年),以日本圣母峰登山队队员的身分,爬到八、三五〇公尺,以此活跃于登山界的事也传进了羽生耳里。
  大概是从这个时候起,羽生开始明确意会到长谷常雄这名登山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4
  羽生丈二和长谷常雄——
  没有登山者像这两人的对比如此强烈。
  深町诚这么认为。
  阴与阳。
  若羽生是阴,长谷就是阳。
  深町一面采访羽生的事迹,一面着手搜集羽生和长谷的登山记录。
  他也看了两人投给登山杂志的文章。
  羽生几乎没有留下那种文章,但长谷数度在与登山有关的杂志留下文章,特别是在冬天单独攀登大乔拉斯北壁之后,连一般杂志和报纸都开始经常刊登他的专访报导。
  相较于长谷留下了三本著作,羽生只有在爬上鬼岩时投了篇短文给一家名为《岳望》的登山杂志而已。他本人亲手写的文章只有这一篇,后来经常都是客观性的记录。
  当然,羽生较常被记载于和他同行过的人的文章中。
  羽生经常看起来像是为了摔下去而爬。
  ——伊藤浩一郎,青风登山会会志《青风》二一期(一九六五年六月发行)
  我觉得羽生确实常常展现天才的攀爬方式,但相对地,也越来越危险。
  ——伊藤浩一郎,青风登山会会志《青风》二二期(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发行)
  他很少笑,但笑的时候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伊藤浩一郎,青风登山会会志《青风》二三期(一九六六年三月发行)
  讲好听是纯真,讲难听是任性。羽生的个性当中,有一些这样的部分。结果,我和羽生分道扬镳,但如今,我也经常羡慕他。因为我没办法像他那么心无旁骛地面对爬山。我之所以离开他身边,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或者憎恨他。如果别人问我喜欢或讨厌他,我大概是喜欢他的。无论是技术,还是那家伙面对爬山的强烈情感,都令我感到敬佩。不过,我是从不再当他绳友之后,才这么想的。
  ——井上真纪夫,〈畅谈鬼岩〉(专访),《岳望》一九七〇年五月号
  我在拉斯科山屋听说羽生先生的事。攀爬时,我经过了羽生先生摔下去的地方,明明左边有一条更安全些的路线,但羽生先生好像是从那里笔直往上爬。那条路线不是不能爬,但我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羽生先生会在那里选择往上爬的路线呢?
  ——长谷常雄,〈凌空于大乔拉斯峰〉(专访),《朝日周刊》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一日号
  羽生丈二这个男人喜欢人。他并不讨厌人。这一点,我现在十分明白。他喜欢人类社会,也喜欢和朋友喝酒。或许羽生真正的心声和大家一样,想当普通人。可是,那家伙除了自己之外,没办法和别人圆融相处。不,我想,他可能连和自己都没办法好好相处。因为他好像老是在跟自己吵架。所以,我想那家伙一定会一头栽进爬山。爬山可能是那家伙用来参与人类社会的唯一方法。那家伙啊,希望别人夸奖他希望得要命,大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吧。所以我想,他才会专挑危险的事情做。和伙伴喝酒的时候也是,不是马上回家,就是留下来喝到最后。喝到最后时,他会要求再续一摊、再续一摊。随着每续一摊,伙伴的人数就渐渐减少,他就会露出一脸落寞的神情。我总觉得不能丢下那家伙一个人,结果到最后,经常我和他两个人喝到天亮。那么希望人陪的家伙,却经常一个人入山。我想,那家伙大概是希望人陪才一天到晚入山。对于在圣母峰发生的事,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毕竟,是我向登山队推荐他的。
  ——伊藤浩一郎,〈攀登圣母峰的可能性〉(专访),《岳望》一九八六年九月号
  羽生在喜玛拉雅山做了不能做的事。我认同他的天分、技术,但就登山者而言,我不予置评。
  ——田边聪志,〈攀登圣母峰的可能性〉(专访),《岳望》一九八六年九月号
  长谷常雄本身也针对登山写了几篇文章。
  爬不上那座山,并不是山的错。山没有对登山家做任何事。登山家之所以爬不上山,只是因为登山家输给了自己。
  ——《北壁之诗》,岳游社出版
  我背着朋友的尸体,踏着雪下山。抵达陡坡,我回头望谷川。
  “我什么也没做唷。”
  山静静的,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同一座山。
  ——《北壁之诗》,岳游社
  我并不是为了寻死而爬山。反而是为了求生、为了掌握活着的证据而爬山。那项证据为何,我无法用言语说明。明明在山里时、攀附在危险的岩壁上时,我了解了那一点,但是一旦回到市区,我就忘了它。仔细想想,爬山就像是为了想起那件事。
  ——《大乔拉斯峰》,岳游社
  去爬山,是为了去与山对话。一面与山对话,一面寻找自己身在山的何方。对我而言,这种行为就是爬山。越是面对更危险、更困难的岩壁,我越觉得能与山进行深入的对话。
  ——《大乔拉斯峰》,岳游社
  只身入山险又峻。
  ——《大乔拉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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