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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众神的山岭-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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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町替青美社主打的月刊杂志《旅游与住宿》工作时,遇见了加代子。
  当时,加代子二十九岁,深町三十四岁。
  她是个直来直往、喜爱爬山的女人。她虽然不攀岩,但足迹踏遍了日本北阿尔卑斯山、南阿尔卑斯山的主要山顶。
  她的眼睛算大,脸型有些瘦削,几乎不施脂粉。
  初次见面时,深町觉得她具知性美,但却是个冰山美人。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不过这倒是见仁见智。然而,她工作细心,而且无懈可击。连小照片的排版,都要贯彻自己的风格和主张。
  有几张深町自认拍得最棒的照片,经过加代子的巧手修剪,变得更臻完美。
  有的照片是从正在攀岩的登山者下方拍的,有的照片只拍岩石、登山者和蓝天,取景简单却震撼力十足。
  “这张照片,可以倒过来排版吗?”
  加代子说:因为那样更增震撼力。
  试着那么一做,出现了令人惊讶的高度感。
  那篇名为“天空的地平线”的专题报导广受好评,三个月后,深町的照片再度用于主要版面,编辑成“回归天际”这个专题的彩页。
  当时,深町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跟加代子喝酒。
  于是,深町第一次看见加代子笑。
  深町做梦也没想到,私底下的她竟是如此神采飞扬,就像千篇一律的风景,忽然覆上了鲜艳的色彩。
  半个月后,深町打电话到编辑部邀加代子:
  “我们去喝一杯吧。”
  “我可是千杯不醉唷。”
  加代子的回应意味着OK。
  深町知道加代子在学生时代爬过山,所以和她一起去爬了好几次山。
  第二次登山的回程路上,深町在住宿的温泉旅馆和她发生了亲密关系。
  从此之后,深町和加代子以一周一、两次的频率见面。
  加代子令深町神魂颠倒。
  在此之前,深町也和几个女人发展到这种关系,但他总会保留三分清醒的意识。深町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无法打从心底迷恋女人的人,而且他渐渐认为,自己恐怕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然而,自从和加代子交往之后,深町觉得自己明白了男人沉溺于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全身上下纤细苗条,加代子的乳房却丰满得让深町无法一手掌握。肌肤柔滑有如丝绸,有一种吸附于手掌的触感。
  看着一个女人经由自己亲手调教,变得越来越淫荡的喜悦——自己经由一个女人,渐渐变得淫乱的喜悦。深町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存在着这种欢愉。
  实际上,虽然没有那种行为,但若是为了和这个女人有更深一层的交合,深町甚至觉得:
  “她的尿也能喝。”
  深町心想,最先意识到结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自己。
  一提出结婚的事,加代子却说:
  “我从没考虑过要结婚。因为目前的关系最适合我——”
  并非因为对方是你,我才这么说的,无论对方是谁,我都无法考虑结婚——
  “我喜欢目前的生活型态。”
  深町以为,她是这个意思。
  如果加代子是这种心情,那也好。假如加代子不想结婚的话,到时候再想就好了。
  加代子以忙碌为由,开始减少和自己见面的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哎呀——
  深町心想——自己又要陷入毫无意义的思绪中了。
  无论再怎么想,答案都不存在。
  思考只会让自己更深陷那个泥沼之中。
  别想了。
  最好别思考多余的事,专注思索要怎么度过到早上之前这段时间吧。
  深町再度看了时钟一眼。
  凌晨两点五十三分。
  不知不觉间,自己思考当时的事将近一个小时。
  深町决定转换心情。
  他想去冲个澡时,察觉到另外一盏红色的小灯。
  床头柜上的电话,留言灯亮着。
  大概是睡着的期间,有人打电话来吧。
  然而,自己似乎没有听到电话铃声。一看电话的音量开关,来电铃声被调成最小声。
  电话大概响是响了,但铃响的音量不足以吵醒深町。
  深町打电话到柜台,询问是怎样的留言。
  “晚上九点左右,岸凉子小姐打电话来。她留言说,会再跟您联络。”
  柜台男子以恭敬的口吻如此告诉深町。
  “就这样吗?”
  “是的。就这样。”
  深町挂上话筒。
  再度仰躺在床上。
  岸凉子——
  深町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刚才柜台男子说的女人名字。
  陌生女子的名字。
  不,且慢——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但是,想不起来。
  岸凉子再次打电话来,是在两天后。
  “我听水野先生说——”
  她说到这里,深町才意识到岸凉子就是水野说的那个人。
  “我是岸文太郎的妹妹。”
  原来如此——
  深町终于明白岸凉子是何许人也。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羽生带去屏风岩,在那里遇难身亡的男人,他的妹妹。
  “呃,你是岸文太郎先生的——”
  “是的。”
  岸凉子在话筒另一头点头。
  她应该小岸三岁,所以现在——
  应该三十四岁。
  大概和加代子同年纪。
  “我听说,你在到处调查羽生先生的事。”
  “嗯,欸——”
  “关于羽生先生的事,你知道什么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深町说了和回答水野一样的内容。
  岸凉子点点头,说:
  “深町先生该不会是在哪里遇见了羽生先生吧——?”
  “——”
  “深町先生应该是去了喜玛拉雅山吧?”
  “是的。”
  “你从尼泊尔这一边爬圣母峰吧?”
  “但是没能踏上峰顶。”
  “你在那个时候,见到了羽生先生吗?”
  深町迟疑了半晌。
  然而,被问得如此明确,深町也不能装傻。
  “我见到他了。”
  “你见到羽生先生了吗?那么,羽生先生还在尼泊尔喽?”
  岸凉子拉高了音调。
  从刚才的问题推测,至少可以证明,岸凉子认为羽生或许在尼泊尔。然而,从现在的语调来看,她大概不确定羽生是否真的在尼泊尔。
  “凉子小姐知道羽生先生在尼泊尔吗?”
  “不知道。因为羽生先生去尼泊尔,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过,我没有听说他回来,所以我想,也许他还在那里——”
  话题变成了电话中讲不清楚的内容。
  从岸凉子的口吻来看,关于羽生,她似乎还知道许多深町所不知道的事。
  “凉子小姐,刚才我说我见到羽生先生了,但那只是我那么认为而已,其实我还不确定。”
  “这话怎么说?”
  “我在加德满都见到了一个和羽生丈二十分神似的人。我问他是不是羽生丈二,但是,他没有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
  “他什么也没回答,就那么走了——”
  “不过,深町先生认为那个人是羽生先生吧?”
  “是的。”
  “——”
  “我有些原因,想再见羽生先生一面。所以,我正在拜访可能知道羽生先生现在在哪的人,向他们打听许多事。”
  “其实,我也想知道羽生先生在哪里。水野先生告诉我这件事时,我以为深町先生说不定知道什么关于羽生先生的事,所以才和你联络。我想,你可能想看羽生先生的手札——”
  “你手上有他的手札,是吗?”
  “是的。”
  “为何他的手札会在你手上——?”
  “他本人寄放在我这里的。”
  “寄放?”
  深町想问岸凉子:为什么羽生会把那本手札寄放在你那里?但问到一半,决定按下不问。
  “抱歉。问了侵犯个人隐私的问题——”
  “请你别放在心上。我是做好心理准备,才打电话给你的。我原本就想跟某个人说这件事,我想,深町先生说不定知道什么关于羽生先生的事,所以才下定决心打电话的。可是,两天前我打电话给你时,你不在,其实我内心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也下定了决心,但每次要打电话的时候,内心总会动摇,结果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决定打第二通电话——”
  “能不能找地方见个面,好好聊聊呢?我想,到时候我可以更加详细地描述在尼泊尔发生的事——”
  “好。”
  岸凉子点了点头。
  4
  和岸凉子见面,是在两天后。
  地点是新宿广场饭店的茶馆。
  反射在斜对面大楼窗玻璃和墙面上的午后阳光,从茶馆地板挑高至天花板的窗户穿射进来。
  岸凉子比深町先来,已经坐在靠窗的位子。
  看到桌上放着当作信物的《岳望》,深町出声问她:
  “你是岸凉子小姐吗?”
  “我是。”
  岸凉子点头致意。
  “打扰了。”
  深町和岸凉子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岸凉子身穿开襟大圆领套装,从领口露出雪白颈项。
  脖子上戴着一颗小指头大小的土耳其石,以皮绳穿过系着。
  蓝色土耳其石和白皙肌肤十分相衬。
  几乎没有走出过自己家的猫,第一次来到别人家中——岸凉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氛围,带着这种紧张感。
  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来的,所以,随时能靠自己的意志离席——能从那种紧张感当中,看见这种决心。
  深町点了咖啡,就在两人断断续续寒暄的时候,服务生送了咖啡上来。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你——”
  先开口的反而是岸凉子。
  “我并不打算开各种条件。在那之前,请你先过目羽生先生寄放在我这里的手札。”
  岸凉子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提包。
  从中取出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岸凉子说她不想用这件事做交易。
  因此,先主动把自己手上的牌摊在深町眼前。
  “这样好吗?”
  深町想看已久的手札。
  然而,一旦在无条件的情况下先看了手札,事后岸凉子发问时,自己就不能对她撒任何谎。
  “没关系。”
  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坚决。
  “那就不客气地拜读了。”
  深町拿起那本笔记本。
  小小的笔记本。
  虽然没有小到像记事本,但也比一般笔记本小了两圈。
  从封面的一部分开始,到书背、封底的一部分都带上了一抹黑——整个封面呈灰色。虽然有用来写主题的空间,但那里没有写任何字。
  封面的下方只以原子笔写了“羽生”两个小字。
  深町打开手札。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八日。
  那本手札的开头以原子笔写的、稍微偏右上方的浑圆字体,写着这样的内容。
  5
  羽生丈二的手札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八日
  好冷。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好冷。对于在欧洲阿尔卑斯山超过三千公尺的岩壁上度过寒冬期的夜晚,我当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一旦自己处于这种温度之下,寒风刺骨的程度超乎想象。
  然而,不管再怎么冷,我的决心仍旧胜过寒冷。
  现在,我靠着头灯的灯光写这篇文章。我原本就不擅长书写。我带笔记本来,是想要把任何浮现脑海的事情全写下来,真的从没想过要用字填满这本笔记本。我之所以开始写这篇文章,倒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反而是因为睡不着。我无法忍受一直醒着,面对自己的内心一整晚。像这样写字,能够排解心情,至少不用一再反复思考同一件事。
  指尖像是冻僵了似地没有感觉。我一面不时用力搓揉、拍打指尖,一面握着原子笔。
  半夜十二点。
  气温在两小时前,是零下三十二度。
  风势强劲。
  风速应该有三十公尺。这里总是刮着这样的风。
  如今,我身在雷布法特岩缝的上方。我用冰杖铲除那里的积雪,做出一个小岩棚,把楔钉打进岩壁,将露宿帐固定在楔钉上,钻进露宿帐蜷缩身子睡在睡袋中。不,我没有睡,而是醒着在写这本笔记本。
  简直像是蓑虫。
  每当刮起强风,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差点连同露宿帐离开岩壁,忍不住绷紧身体。
  今天吃的是——我写到这里,吓了一跳。我竟然已经想不起几小时前吃的食物内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喔,是杂烩粥。我把干燥米和粉末汤跟干燥蔬菜一起丢进万用锅熬煮,将就着吃。除此之外,还吃了一颗橘子,和少量巧克力。
  每次刮风,一阵雪就会从上方洒下来,打到露宿帐,然后落入山谷。
  脑海中浮现一幕景象,自己仿佛垃圾般挂在无限延伸的岩壁上。唯有自己独自一人,孤伶伶地活在天地之间。
  我打算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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