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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众神的山岭-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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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川用手指弹空空如也的啤酒杯。
  “说的也是。”
  “可是,应该能在大使馆申请新护照吧。”
  “假如羽生在尼泊尔的日本大使馆申请新护照,我们是不是就能循着这条线,查出羽生所在之处呢?”
  “一般应该没办法吧。又不是你打电话给外务省①,请对方告诉你,对方就会乖乖照办。”
  ‘注①:外务省,相当于外交部。’
  “可是,如果住在国外,外务省应该会将联络住址等资料存档管理。起码会知道他在日本的联络方式吧?”
  “我有朋友是外务省官员。我可以问他,能不能调查那种事情,但是这么一来,直接飞去加德满都,到处问那里的日本人或雪巴人有关羽生的事,不是比较快吗?羽生在那里有别的名字吧?叫什么来着——”
  “Bisālu sāp吗?”
  “没错。如果以这个名字循线调查的话,应该总有办法查出蛛丝马迹吧。”
  “尼泊尔啊……”
  “与其在这里空想,不如去那里吧。”
  宫川拿起啤酒杯,发现里头空了,又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着深町。
  “去啦!”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查一件事。”
  “什么事?”
  “长谷的事。”
  “长谷?前年去世的那个长谷常雄的事吗——?”
  “嗯——”
  深町缩起下巴,点了点头。
  2
  深町联络不上濑川加代子,是在盂兰盆节之后。
  盂兰盆节之后,深町打电话给她,录音带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所拨的电话是空号。
  打电话到青美社,认识的女性编辑对深町说:
  “加代子小姐,她辞职了。”
  “辞职了?”
  “是的。”
  “什么时候?”
  “八月十三日——”
  “你知道她的联络方式吗?”
  “知道。”
  “能不能告诉我呢?”
  “这个嘛……”
  她支吾其词。
  “怎么了吗?”
  “她说,不要告诉深町先生。”
  “不要告诉我?”
  “是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她应该也大略知道自己和濑川加代子的事。
  加代子不准她告诉自己联络方式时,说不定还向她透露了一些更深入的事。
  “她说,等她安顿好,会写信给你。反正你如果有心要找,大概马上就会找到她在哪里,所以希望你在那之前别找她——”
  “她说,不准去找她吗?”
  “是的。”
  深町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简短地说:
  “请你告诉她,我会按照她的话做。”
  然后,挂上了话筒。
  加代子为何躲起来?
  深町知道原因。
  因为她认为,两人已经走不下去了。
  加代子不是在等自己接受,而是主动抽身。无论深町做出何种结论,加代子都认为自己无法再维系这段感情下去了,所以才会搞失踪。
  她原本就不是正式员工。
  可是,话说回来……
  深町咬着嘴唇吐气。
  加代子辞去了长期以来习惯的职务。
  她在这个职场上领取不算低的收入,而且找到了自己的一片天。她之前以专属于青美社的形式在工作,接下来如果要找工作,想必会相当辛苦吧。
  但是,加代子完全知道后果却辞去工作,而且连家都搬了——
  深町心想,自己竟然把加代子逼到这种地步。
  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然而,说到自己有什么方法帮她,却想不出来。
  说不定她虽然在青美社没有了自己的办公桌,但还剩下大型的工作,改成在自己家里做。
  深町想重打一次电话,改问工作的事,但是作罢。
  问了也不能怎样。
  因为这就是自己和加代子之间的结论。
  加代子亲身告诉自己,已经得到的结论。
  如果自己要求的是接受,看到这种状况,该接受了吧。
  相对地,自己是否该尊重加代子提出的结论呢?
  深町如此心想。
  他这么想,可是——
  也觉得反而被夺走了自己该提出的结论。
  深町心想——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
  事情总在自己下不了决心,犹豫不决时,被人硬塞了一个结论。
  事到如今,深町已经不打算怪罪谁了。人没办法对凡事一一做个了结活下去。人经常必须抱着悬而未决的事情,面对下一件事。
  人就是这样。
  深町好歹明白这一点。
  明白归明白,不过话说回来,事情未免太过突然。
  毫无预警——
  仔细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
  加代子不可能找深町讨论这件事。
  加代子下了结论。
  深町咬紧牙根,想要尊重她的决定。
  他放下话筒,仰躺在榻榻米上。
  三坪大的房间——
  对面有一间四坪左右的房间,兼作客厅和厨房。
  自己的公寓。
  摄影器材和登山道具杂乱地丢置。
  拆掉和客厅之间的隔间,使空间变大,摆上工作桌、书柜、资料柜,以及用来保存拍过的底片的柜子,只剩下一个能够勉强横卧的空间。
  喂,深町——
  深町出声说道。
  你已经几岁了?
  马上就要四十了吧?
  这就是即将四十岁的男人的房间吗?
  如果是聪明的学生,会住在更像样的房间。
  就这样下去吗?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你做摄影师这一行,能够混吃混喝到什么时候?
  偶而写稿,一个月做几件工作,存了多少钱?
  存款少得可怜。
  钱几乎全花在爬圣母峰上,回国之后,虽说是商务旅馆的便宜客房,但也在那里住了一星期。
  现在,能够马上筹出来的现金有多少?
  爬山有益身心。
  去爬圣母峰当然令人心情愉快。
  而且大概值得炫耀。
  可是,即使去了踏上峰顶,就这样结束了不是吗?回到日本,回来这间房间,接下来必须活着比花费在圣母峰更长的时间。
  要是因为在那里的生活而失去工作,你打算怎么办?你能每次失业就去爬圣母峰吗?每次去爬圣母峰,就一一失去朋友吗?
  呿。
  我想抛弃一切。
  在这里抛弃所有能够抛弃的事物,变得身轻如燕,去某个地方吧。凡事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我已经不想和任何事情扯上关系了……
  全身无力。
  可是——
  深町心想。
  他认为:
  人必须活下去。自己也不晓得必须再活几年或几十年。
  无论是毫无意义的时间,或者弥足珍贵的时间,在死之前都必须过完那些时间。
  反正都要活下去。
  深町知道要活下去。
  既然知道这件事,在死之前,就必须以什么填满那些时间。
  既然知道这件事——
  既然反正都要填满那些时间——说不定永远无法接受、说不定莫名所以但仍然存在的答案、朝说不定无法踏上的峰顶迈开脚步前进——以那种事物填满,应该才是自己的做法吧。
  矗立在蓝天之中的一点——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地方。
  世界的屋顶。
  我想坚持爬上那里。
  不管在哪间酒店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地睡在哪条小巷,心中都该记得那座白色峰顶。
  我想心系于她。
  心绪如麻。
  大概——
  在心中持续想着那座峰顶,就是心系于她吧。
  这我知道。
  我知道——
  深町对自己说。
  我现在累了。
  现在什么也别想,暂时就让我像这样脑袋放空地抬头看天花板……
  3
  长谷常雄死于一九九一年十月。
  攀登喀喇昆仑山脉的乔戈里(K2)峰途中,死于雪崩。
  K2意味着“喀喇昆仑山2号”的测量记号。它直接就变成了山名。
  喀喇昆仑山脉在地形上虽然没有与喜玛拉雅山相连,但广义来说,在登山史上,她包含在喜玛拉雅山系内。
  海拔八、六一一公尺。
  位于巴基斯坦东北端,仅次于圣母峰,是世界第二高峰。
  巴提语叫做Chogori。
  一九五四年,意大利队的康帕诺尼和拉切德利踏上了那座峰顶。
  长谷常雄自从一九八五年的圣母峰以来,第二次挑战八千公尺高峰。
  而且,长谷想单独挑战这座山。
  他带着十名日籍后援队队员,在五千四百公尺处设置基地营。
  单独登顶成立的条件之一是,从基地营起,往上不得获得其他人的任何协助。如果达成这个不成文的条件,就算是单独登顶成功。
  反言之,在基地营之前,无论使用多少人力,即使搭直升机直接进入那里也不算违规。
  除此之外,有二十名挑夫。
  四名从尼泊尔找来的雪巴人负责协助。
  虽说是协助,但他们是帮忙摄影小组的队员。
  虽说照样会陆续设置C1、C2、C3、C4等营区,但这些营区是用来让摄影小组休息的,长谷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把所有用来搭建自己营区的物资扛上去。
  后援队和长谷之间的交集,仅限于透过无线电通讯,此外就是在长谷发生意外时。在C4之前,虽然可以利用后援队开的路,但从超过八千公尺的地点开始,后援队就不会走在长谷前面——长谷在挑战中对自己设下了这种条件。
  没有氧气——
  经历过圣母峰而增加自信的长谷,选择了不用氧气,单独登顶K2。
  但是——
  从基地营前往设置第一营的途中——在海拔不到六千公尺的地方,长谷被卷入雪崩身亡。
  四十四岁——
  以站在第一线的登山家而言,这大概是他的最后一项挑战。
  令人无法置信。
  如今依然令人无法置信。我爬过两次K2,所以十分清楚。就我所知,那里至今从未发生过雪崩。
  我知道就原理而言,如果斜坡上积雪,无论是多么和缓的斜坡,都有可能发生雪崩。可是,那里不是那种地方。
  斜度不陡、天气寒冷,而且持续好几天好天气。并没有新雪积雪。雪也凝成坚冰,几乎不需要铲雪开道。在这次的路线中,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了适应高度,稍微活动一下筋骨——
  长谷怀着这种心情,离开了基地营。
  当然,拍下了他从基地营出发的画面。
  拍完出发那一幕之后,我们四人晚了二十分钟追上长谷。
  走了半小时左右,看见走在前面的长谷。
  和缓的积雪斜坡从左向右倾斜,长谷走在那片广阔的雪上。
  因为是好地方,所以我们想架设三脚架,拍下长谷的背影。这时,看见了那一幕。
  斜坡上,像云一般的白色烟尘倏地窜上蓝天。
  一开始,我们以为那是云。
  可是,那不是云。
  那像白云的东西,一面膨胀、向天空扩散,一面冲下斜坡。
  听见雪崩发出“轰——”的一声,是在那之后。
  是雪崩——
  当我们这么想时,长谷也察觉到了。
  他开始朝这边飞奔。
  卯足了全力。
  可是在我们看来,我们知道无论长谷再怎么加快脚步,都难逃一劫。长谷必须移动的距离、从上方滑落的物体的巨大程度,以及它落下的速度——
  来不及。
  我们明白了那一点。
  那应该称之为害怕吗,或许应该说是恐惧,有一种肛门缩紧的感觉。
  长谷跑没几步,一眨眼就被雪崩卷进去了。
  我们也吓得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被卷进去的那一瞬间,我们已经忘了谁说了什么,但我们叫道:
  “雪崩了!”
  “笨蛋!”
  “那家伙。”
  于是,我们只拿着冰杖跑了过去。
  我们一心祈求他还活着而赶往现场,抵达现场一看,我们知道这大概已经回天乏术了。
  从远方看,像是美丽的雪烟,但走近一看,却是惨不忍睹。
  像坚冰般的雪块到处滚动,这下没救了。
  然而,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他还活着。
  若是如此,一开始的二十分钟正是关键时刻。
  如果能在二十分钟之内把埋在雪堆里的长谷挖出来,说不定就能让他活过来。比起呼叫救援,不如由在场的四人一起寻找长谷,二十分钟之后,再派一个人回基地营找人来就好。
  于是,我们展开行动。
  四人排成一列,一面将冰杖插入雪面,一面在斜坡上移动。将冰杖尖端插进雪中,每次移动二十公分。如果雪里埋着人体,会从冰杖戳刺的触感知道——
  结果,隔天之后才发现长谷的尸体。
  ——北滨秋介(摄影师),〈专访〉,《岳望》一九九二年一月号
  我好卑鄙——
  深町一面在茶馆等岩原久弥,一面如此心想。
  想藉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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