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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众神的山岭-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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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续从斜坡滑落的两个黑点:井冈和船岛。那两个点被抛在半空中——
  深町拍下了那一幕。
  妈的!
  即使走在如此清新的空气中,脑中仍塞满了繁杂而沉重的思绪。
  千头万绪掠过脑海。
  原本自己并不打算来这里,而是打算和岸凉子一起回日本。
  为何下定决心回国了呢?
  那是因为心情委靡不振。
  当知道羽生已经有个称之为妻子的女人,而且和那个女人之间有孩子时,原本心中紧绷的情绪消失了。
  “抱歉。应该早点告诉你……”
  当时,羽生对凉子如此说道。
  女人名叫朵玛。
  说是安伽林的女儿。
  三十二岁——
  她和羽生之间有两个孩子。
  深町和凉子在帕坦看到朵玛抱在怀里的孩子,是第二个孩子,出生于半年前。第一个孩子生于三年前。
  正好与羽生停止主动联络的时间重叠。
  朵玛或许是察觉到现场的气氛不对,牵着另一个孩子的手,身影消失在屋外。
  羽生说:我之所以来到尼泊尔,打一开始就是企图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
  羽生老实告诉安伽林那项计划。
  自然地以食客的形式,住进了安伽林位于昆布地区潘波切的家,以雪巴族的身分开始参加攀登圣母峰的外国队。
  羽生有体力,也有攀岩技术。
  他随着各式各样的队伍进入圣母峰,也数度爬到超过八千公尺的高度。
  在这样的日子里,羽生似乎自然而然和安伽林的女儿结为连理。
  羽生没有对此详细说明。
  就算告诉凉子那些细节,生米也已煮成熟饭。
  凉子必须听那些事情,只会更痛苦。
  安伽林泡的茶放在两人面前,纳拉达尔·拉占德拉、深町和安伽林一起走出屋外。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凉子来到外头。
  “话讲完了。”
  凉子对深町说。
  她礼貌地向安伽林打招呼,说:
  “我们走吧。”
  她催促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和深町,朝车的方向缓步走去。
  一只原本睡在小巷旁的狗霍地起身,看了深町一眼。
  一个屁股从破洞的裤子露出来的孩子,往对面跑去。
  女人骂小孩的声音,从旁边的房子传出来。
  大概是用灶在煮什么,烟随着食物的味道从窗户冒出来。
  深町等三人默默无言地走在这样的景象中。
  羽生的孩子是这里的孩子们之一。
  就日本的感觉来看,是非常贫瘠的生活。
  鲜少洗澡,孩子穿的帆布鞋破破烂烂,露出一半以上的脚趾。身上穿的衬衫和裤子也磨破了,随处露出肌肤。
  羽生的孩子也是那种孩子的其中之一。
  羽生也是男人,会对女人的肉体有欲望。没有反而才奇怪。和身边的女人互相抚慰,是自然的结果。
  有入籍吗——?
  深町刚才想问羽生这个问题,但是按下没问。
  假如没有爱情,纯粹只有欲望,羽生和朵玛发生关系,有了小孩的话——
  进一步而言,羽生打算怎么安置朵玛和孩子呢?带他们回日本吗?或者,自己留在尼泊尔呢?
  在此之前,有数不清的尼泊尔人和日本人结婚,几乎毫无例外地,夫妇的国籍都变成了日本。就经济因素考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羽生打算怎么做呢?
  深町想问他这件事,但是放弃了。
  深町对于想问那个问题的自己感到羞耻。
  无论羽生如何回答,大概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羽生介绍一个女人给凉子认识,说她是自己的妻子,而且连小孩都有了。这样就够了。
  那是羽生选择的生活方式。
  羽生大概会贯彻自己的选择吧。
  那么做真的很像羽生的作风。
  前一晚,握着岸凉子的手度过一晚、即将年届五十的男人。
  那大概是羽生的坚持吧。
  这个问题不容外人置喙。
  车开了。
  凉子坐在深町左侧。
  凉子的右肩碰着深町的左侧。
  不发一语。
  过一阵子,深町意识到凉子碰着自己的右肩不停地颤抖。
  凉子静静地、压低音量从齿间发出呜咽。即使不断想忍耐,呜咽仍不停地从齿间发出来。
  深町仍记得那时的颤抖。
  当时,深町想抱紧凉子。
  深町想不出安慰她的话,但相对地,想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搂住她的肩。
  那正是自己诚实的欲望。
  然而,深町没办法那么做。
  深町咬紧牙根,忍耐着涌上心头的某种情绪。
  凉子回到饭店之后,也几乎不提羽生的事。
  她和深町聊着无关痛痒的事,白天到处逛名产店,到了晚上一起用餐。
  凉子也没有说,最后的三十分钟,她和羽生聊了什么。
  她准备回国。三天后,深町和凉子身在加德满都机场。
  前往机场的车上,深町变得沉默。
  抵达机场之后,深町也几乎不说话。
  深町不晓得,是什么让自己沉默不语的。有什么纠缠着自己不放吗?不,他其实是知道的,自己只是想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即将办理登机手续时——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凉子问深町。
  “什么事?”
  深町反问。
  “你可以回去吗?”
  凉子问道。
  “我的事已经结束了。可是,深町先生的事还没结束吧——?”
  凉子的这句话,打在深町的脑门上。
  “如果回去,你不会后悔吗?”
  听到这句话时,深町清楚地意识到了。
  他在尼泊尔还没解决自己的任何一件事。
  自己是为何而来?
  羽生是在哪里得到马洛里的相机?原本应该装在其中的底片,现在怎么样了呢?
  自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的。
  羽生究竟想在尼泊尔做什么呢——现在确切地知道了这件事。
  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然而,那是痴人说梦。
  羽生想以某种方式,实现那个梦话吗?而且,羽生想在今年冬天付诸实行。
  明知如此,自己身为登山杂志相关的摄影师,可以放过这种没有下次的机会吗?
  不。
  自己已经远离了杂志等媒体方面的身分,这是一桩留在喜玛拉雅山历史上的大事件。自己打算毅然舍弃能够当场见证的幸运吗?
  哎——
  自己想逃避。
  又想逃避。
  逃往轻松的方向。
  想做轻松的事。
  然而,那并不是真正轻松的事。
  假如现在回去的话,深町认为,自己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
  非去不可。
  我要再见羽生一面。
  以一名摄影师的身分,当场见证羽生接下来想做的历史性事件。
  至今的人生当中,没有一件事情顺遂。
  无法成为顶级登山家,也当不成一流摄影师。就连和女人交往都情路坎坷。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自己将一无所有。
  自己将是无名小卒。
  “对不起。”
  深町对凉子低头道歉。
  “我要留下来。”
  太好了。
  凉子微微一笑。
  “你会再见羽生先生一面吧?”
  “嗯。我想会的。”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深町一问,凉子把双手绕到自己的脖子后面,解下土耳其石项链。
  “这个。”
  她把那条项链放在右手掌心,递给深町。
  “这个要做什么?”
  “请你把它还给羽生先生。这一定很贵重。因为安伽林看到这颗土耳其石,好像就知道了我是谁。安伽林记得它,代表它可能是他的亲人戴过的物品。”
  “这样好吗?”
  “嗯。”
  “我知道了——”
  深町从凉子手中收下项链。
  于是——
  于是,凉子搭飞机回去了。
  深町再度住进饭店。
  打电话给人在日本的宫川。
  “我见到羽生了。”
  深町对宫川说。
  复杂的事略过不说。
  简单扼要地告诉宫川。
  “羽生丈二想在今年冬天,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什么事?”
  “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深町充分预料宫川的反应,说道。
  “什么!”
  “羽生想在冬天无氧单独攻下圣母峰西南壁!”
  “你说什么!”
  宫川拉高音量。
  当然,宫川也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不会吧?”
  他否定了。
  他一面自己否定,一面却粗声粗气地问:
  “果然是那样吗?”
  “没错。”
  深町说。
  “能不能汇钱给我呢——?”
  “多少?”
  “一百五十万。”
  “为什么?”
  “我不晓得能够爬到哪里,但我打算带着相机,尽可能紧跟在羽生身后。”
  “嗯……”
  “轻型帐篷、粮食、底片。视情况而定,说不定还得雇用挑夫和雪巴人。”
  不惜金钱。
  虽然大概不可能和羽生一起攀越八千公尺,但深町想以全副武装出发,从冰爪、冰杖到内衣裤等装备都要齐全。
  而且必须购买粮食。
  “你要怎么进入圣母峰——?”
  宫川问深町。
  “以健行的入山证入山。其他就走一步算一步。”
  “一百五十万啊。”
  “就当作是成功的酬劳。我先写借据给你。失败的话就由我买单。顺利的话,就付我那笔钱。”
  没有酬劳也无妨。
  总之,现在自己需要的是钱。
  没有人要买也无所谓。因为这是自己的问题。
  “好。总之我会汇钱给你。随你高兴怎么用。”
  宫川说。
  认识的旅行社职员要带旅客来尼泊尔,宫川会将一百五十万换成美金寄给那人。
  深町在加德满都跟那人拿了一百五十万日圆换成的美金。
  深町得到美金,向“迦尼萨”和塔美的登山用品店买齐了所需品。
  睡袋、内衣裤、帐篷、防寒衣、冰爪、登山绳——
  此外,除了已经有的头灯,从万用锅、袜子、粮食,乃至于紧急存粮,都在加德满都买了。
  深町到西游旅游买从加德满都到卢卡拉的机票,氧气瓶也准备了三个。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从加德满都出发。
  独自一人启程。
  而如今——
  独自一人走着。
  脖子上挂着土耳其石的项链。
  一步步走在幽暗的谷底,朝南奇市集爬去。
  深町心想,大概来得及吧。
  自己已经比羽生晚了半个多月动身。
  羽生是否已经抵达基地营,从那里出发了呢?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徒劳无功地画下句点呢?
  没有那回事——
  深町打消自己的念头。
  因为羽生说他要在冬天单独登顶。
  就纪录而言,要被承认是在冬天登顶,是有规则的。
  当然,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那是登山界的不成文规定。虽是不成文规定,但相当严格。
  换句话说,要正式获承认在冬天登顶圣母峰,那项登山行为必须是在十二月以后进行。这里所说的登山行为,是指从基地营往上爬。
  基地营的高度大约海拔五千三百多公尺。登山者在进入十二月之前,不得攀越那个高度。若是在十二月之前,也就是十一月中从基地营往上爬,那就不获承认是在冬天登顶,算是在秋冬交界之际进行的登山行为。
  界线是基地营。
  只要不从基地营往上爬,可以在那里做任何事前准备。
  深町认为羽生大概还没开始登山,就是基于这种理由。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
  八成在做高地训练吧。
  他肯定为了做高度适应训练,而在爬附近的六千公尺高峰和七千公尺高峰,以免消耗体力。
  假如自己也想去羽生想去的地方,就必须事先适应高度。
  从高于三千公尺的南奇市集一带开始,大概会出现高山症的症状。上次也是如此。
  这次在日本的木曾驹,适应了三千公尺的高度。
  然而,已经出现气喘吁吁、轻微头痛的症状。说不定这次的身体状况比上次更差。
  斜坡渐渐变得陡峭。
  应该已经达到和昨天的卢卡拉相同的高度。
  随着高度增加,不安也从深町内心涌现。
  自己的身体能够适应高度到何种程度呢?
  攀登喜玛拉雅山,必须面对的就是高山症。
  因氧气变得稀薄所引起的疾病。
  一般而言,一旦超过富士山的高度——三千公尺,氧量顶多只有平地的三分之二左右。到了五千公尺,大约是一半。在超过八千公尺,像圣母峰顶这样的地方,就只剩下平地的三分之一。
  一旦升高,氧量渐渐减少,人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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