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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众神的山岭-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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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瓦·奘布虽然从第一线退了下来,但在雪巴族内富有盛名,影响力强大。如果达瓦·奘布和安伽林有意帮羽生,刚才说的事十分可能瞒天过海。
  至于日本人和雪巴人一起工作,只要薪资和雪巴人一样,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在于,隐瞒羽生是日本人这件事。
  如果只是对登山队隐瞒,这也没有问题。
  若有可能发生问题,就是在隐瞒政府上。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要怎么通关。
  从卢卡拉到圣母峰、俗称圣母峰大街的一路上,有几道关防。
  再怎么向登山队隐瞒羽生是日本人一事,如果羽生通关时,在那里接受检查,登山队就会知道他不是尼泊尔人。
  达瓦·奘布和安伽林是朋友。
  达瓦·奘布十分能够理解,安伽林被羽生救了一命,想要回报这个日本人的心情。
  然而——
  “为什么呢?”
  达瓦·奘布问安伽林。
  为什么这个日本人想在昆布从事雪巴人的工作呢?
  为什么必须把那件事当作秘密呢?
  达瓦·奘布不能理解这一点。
  “告诉我理由。”
  达瓦·奘布说道。
  当时,羽生丈二像是要端正姿势,起身看着达瓦·奘布。
  “因为我想,在冬天单独,无氧攀登圣母峰的西南壁。”
  羽生结结巴巴地说。
  “因此,我想习惯圣母峰这座山。我想事先认识她的每一寸角落。如果是以雪巴人的身分,就能跟着各国登山队,进入圣母峰好几次。”
  起先,达瓦·奘布好像没有马上了解那句话的意思,开口想问什么。然而,那句话的意思慢半拍地一点一点渗入了他的心中。
  哎呀——
  理解言下之意时,达瓦·奘布久久发不出声。
  达瓦·奘布也以雪巴人的身分,出发前往圣母峰好几次。曾经踏上她的峰顶,也曾攀附在西南壁上,更体验过冬天的圣母峰。
  他能够理解,羽生说的话具有多么重的分量。
  但是——
  多么有勇无谋啊。
  然而,那句异想天开的话,却具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撼动知道个中意义的人的灵魂。
  那恐怕是属于人类这种物种的人,能够单独办到的极限行为。
  人类这种物种能够到达那种地方吗?
  奥林匹克比赛的世界纪录,也是人类这种物种的一个目标。以长跑或短跑刷新世界纪录的跑者,正是站在人类这种物种的顶点的人。
  然而,达瓦·奘布认为,无论是多么努力,且有天分的人,光凭努力与天分仍不可能实现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要达成那项目标,行动者必须受到上天的眷顾。
  天气是左右那项行动成功与否的一大重点。
  如同字面所说,那是进入神的领域,要将自己委托给神的意志。
  这个日本人是受到上天眷顾的男人吗?
  达瓦·奘布以那种眼神看着羽生。
  我不晓得这个男人办不办得到那件事。
  然而,论资格——
  我知道这个男人走过的足迹。
  实际成绩、体力、技术、意志力——就这些条件而言,这个男人大概有资格挑战那件事。
  乍看之下,他看起来甚至显得懦弱。虽然说起话来音量小,而且嗫嗫嚅嚅的,但和他的脸部表情正好相反,骨子里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条硬汉。
  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什么的男人的表情。
  虽然历经千回百转,但最后确切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赌上生命——带有那种决心的表情。
  “为什么要把那件事当作秘密?”
  “因为很麻烦。”
  羽生答道。
  “什么很麻烦?”
  “我不会说。”
  羽生咬紧牙根。
  日本人以雪巴人的身分,跟着登山队入山。
  “为什么呢?”
  许多人大概会在现场那么问吧。
  大概所有遇见羽生的人,都会问那个问题。
  羽生没办法对他们一一说明。
  他企图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的西南壁。
  如果说出来,一定会在登山界成为话题。
  成为话题之后,大概会出现声称自己从以前就企图那么做的人,也会出现想实际尝试那么做的人。
  “我不想被其他人抢先一步。”
  羽生说:我想成为第一个做那件事的人。
  如果问到心中是否曾经想过那件事,只要是登山家,应该都曾一度想过。然而,空想和持之以恒、实际行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或者,那种人当中说不定也有人像羽生一样,想尝试那么做。
  如果那些人的技术和体力赢过羽生,那也就罢了。然而,大概也有比羽生更擅长筹钱的人吧。羽生没有钱。他不希望因为那笔钱而左右了谁是这世上第一个完成那项尝试的人。
  羽生是全球知名的登山者之一。
  他在圣母峰独自一人下山的事,也曾一时成为话题。达瓦·奘布也知道那件事。
  除了喜玛拉雅山之外,无论是世界上的哪一座山,羽生大概都不可能再度以队员的身分参加任何一种远征吧。
  深町心想。
  可能的情况有两种。
  一是羽生自己出钱,成为远征喜玛拉雅山的赞助商,而且自己成为队员。
  和两、三个肯听从任性妄为的羽生的人,企图进行小规模登顶,也是一种方法,但羽生大概不会那么做吧。不,他是不能那么做。哪怕只是一、两个人,都没人想当羽生的绳友。就算有,若没有和羽生同等级的技术和体力,这件事也办不到。即使有那种人,依照羽生的臭脾气,也十分可能拒绝对方。说不定岸是唯一有可能成为那种绳友的男人,可惜岸死了。
  另一种情况是单独行动。
  独自一人,凡事自己来。独自一人排预定行程,独自一人为了踏上峰顶而做各项准备。
  羽生适合这么做。
  然而,就算要这么做,也需要某种程度的后援阵营。
  大概有许多困难吧。
  然而,羽生选择了单独行动。
  如果羽生的点子在登山界广为人知,那件事也会传进日本的登山相关人士耳中。
  这么一来——
  那个男人大概也会知道那件事吧。
  深町心想。
  那个男人是长谷常雄。
  如果长谷知道那件事,很可能抢先羽生一步那么做。
  换作长谷,会有许多企业当他的赞助商。
  深町知道。
  羽生说的“其他人”,并不是指某个地方的某个人这种不特定对象。
  当时,羽生的脑海中肯定出现了长谷常雄这唯一一个男人的脸。
  “我早就知道了。”
  达瓦·奘布对深町说。
  “这个日本人为了唯一一件事,抛弃一切来到这里。”
  岸凉子大概也包含在那一切之中吧。
  比起让岸死在山上的责任感,羽生更舍不得凉子,所以才会每个月持续汇款给她。
  结果,达瓦·奘布不是用默认,而是以更为积极的形式,同意安伽林照顾羽生这个日本人。
  安伽林和达瓦·奘布私底下找关防的相关人员沟通,向他们介绍羽生。
  南奇市集也有关防,那里的人原本就跟达瓦·奘布和安伽林有交流。他们是朋友。但果然不能隐瞒他们。
  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护照没有问题。
  外国人不能长期以观光签证滞留于尼泊尔。
  每四个月就必须出境一次。所以,羽生每四个月会从尼泊尔到印度去一趟。话虽如此,也只是去尼泊尔和印度的国境,在那里办一次出境和再入境的手续而已。
  如果塞某种货币给负责官员,任谁都办得到。只要羽生不是非法滞留在尼泊尔,就可以和雪巴人一样通关。
  通关在这个国家,原本就是大概做个样子,并不会特别严格检查。即使是外国人,也有许多人能够不接受检查,直接通关。
  一九七四年,法国队利用这一点,佯装要健行,踏上了昆布地区无人履及的山峰——六、五四二公尺的塔维锥峰顶。
  后来,政府当局知道这件事,对法国队处以六千卢比的罚锾,并宣告队长五年内不得入境,七年内禁止登山、健行。其他成员则是宣告四年内不得入境,五年内禁止登山、健行。
  尽管发生了这种事,但关防的检查并没有比以前严格,而且和以前一样宽松,这是这个国家的有趣之处。
  无论如何,羽生没有犯法,可以住在安伽林的家。
  关防的人和雪巴人知道羽生是日本人。
  而只有安伽林和达瓦·奘布知道,羽生的目标是成为第一个在冬天单独无氧登顶圣母峰西南壁的人。
  关于首度在冬天无氧单独首度登顶圣母峰西南壁,必须正式获得政府的许可。要在两年以前提出申请,获得许可之后方能挑战圣母峰。
  准备一到两年,第三年不顾一切地执行计划——一九八九年十二月,羽生应该展开了那项登山行动。
  “一九八七年,他在加德满都提出了那项登山计划的申请。但是,没有获得许可。”
  达瓦·奘布说道。
  “为什么?”
  “因为那项登山计划太过危险。”
  据说羽生和政府当局经过了激烈的辩论。
  政府官员说——如果发生意外,这会演变成国与国之间的问题。
  官员还问羽生:隶属于日本登山会吗?希望能跟他们联络,针对这件事的许可问题进行讨论——
  羽生没办法进一步争取下去。
  如果把日本的登山会卷进来,羽生的计划到最后大概会化为乌有。
  既然如此——
  羽生接着思考的是,和已获得许可的登山队联络,以联合登山的形式去爬。
  实际上,那是常有的案例。
  譬如说希望在某一年冬天,把登山队送进喜玛拉雅山的某座巨峰。然而,那一年的那个时期,已经有好几支登山队预约了。喜玛拉雅山在同一时期,能入山的队数有上限。超出上限的队伍不能进入同一座山。
  因此,有不少后申请的队伍,和已获许可的队伍联络,询问是否能以两队联合登山的形式入山。以此方式实现了入山愿望的队伍不在少数。
  因为那对双方都有好处。
  先申请的队伍藉由加入另一支队伍,入山费用会减半。有时甚至会开出条件,让后申请的队伍支付全额。
  站在后申请一方的角度来看,即使金额高昂,最好之处是能在预定的时期入山、攻顶。
  于是两支队伍就这样联盟,各自在符合自己目的的路线展开登山。
  然而,在羽生的情况,却是单独一个人。
  即使让单独行动者支付一半的入山费用,但接下来的部分并不理想。
  选择同一条路线的情况下,单独行动者如果比小组稍微晚一点入山,将会在所有开道工作都已经完成的情况下爬山。
  而小组也像是在替那名单独行动者做开道工作。
  而且,如果登顶,好处全会被那名单独行动者占走。
  单独行动者不是其他登山者感谢的对象。
  站在羽生的立场,也必须告诉那个小组,自己要“在冬天单独无氧登顶”的点子。
  而且不是在决定前往之前,而是在两年多之前——
  如果说出这个点子和自己的名字,转眼间,那大概就会传遍日本。
  “结果,Bisālu sāp没有那么做。”
  达瓦·奘布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放弃了?”
  “怎么可能。”
  达瓦·奘布摇了摇头。
  “Bisālu sāp按照预定行程执行了计划。”
  “他去爬了吗?”
  “偷偷地。”
  “什么时候?”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
  “许可呢?”
  “他没有取得许可。Bisālu sāp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和安伽林两个人出发,从基地营以上,由Bisālu sāp独自一个人爬——”
  “他成功了?”
  “没有。”
  “他失败了?”
  “Bisālu sāp爬到八千公尺,从那里折返。他在冰瀑用尽了时间和体力。因为那一年的冰瀑特别不稳定。天气在八千公尺的地方骤变,Bisālu sāp在那里露宿两天,然后折返回来——”
  据说,羽生一回到基地营就倒了下来,安伽林看到,和前来看状况的女儿朵玛轮流把羽生扛下山。
  达瓦·奘布说:只有安伽林父女和我知道那件事。
  一九九〇年,羽生再次计划卷土重来。
  那一年,羽生在加德满都见到了长谷常雄。
  然而,达瓦·奘布好像不知道羽生和长谷常雄见了面。
  一九九一年,羽生数度穿越朗喀巴山,进入西藏,侦查西藏这一边的圣母峰——珠穆朗玛峰。
  朗喀巴山是位于西藏和尼泊尔国境的喜玛拉玛山山岭。
  雪巴人们攀越那座山岭,把在加德满都买的佛具卖到西藏去,以那笔钱买地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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