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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众神的山岭-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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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深町的双膝不停地抖动。
  在这种地方——
  深町心想。
  咬紧牙根。
  这就是单独行动所承受的压力吗?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动弹不得。
  刻意反复快速地深呼吸。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上吧!
  最糟的莫过于在这里停止动作。
  因为嵌进冰壁的冰爪会渐渐松脱。
  妈的!
  瞪视上方。
  有一片蓝天。
  前往那片天空。
  加代子——
  凉子——
  这种时候,想起女人做什么。
  会死唷!
  “会死唷,蠢蛋!”
  深町出声啐道。
  瞪着眼前的冰壁。
  把冰杖从冰壁拔出来,再打进去。
  左脚。
  接着是冰斧。
  右脚。
  不准想!
  不准想!
  像机械一样动作!
  像蚂蚁一样爬!
  深町开始咬紧牙根攀爬。
  4
  深町在军舰岩下,蜷缩身子坐在雪上,背对岩石喘气。
  海拔六千九百公尺。
  攀附在西南壁上的人,第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就是这里。
  高十公尺、厚十五公尺的黑色岩石,左右长达一百公尺横亘在斜度四十度的冰壁途中。深町把身体靠在这块岩石底部仅有的一点空间,反复粗重地呼吸。
  到达这里,也不卸下登山背包,直接瘫坐在雪上。
  接着,一动也不动。神情恍惚地俯看眼前的西谷。
  只是听着冷风拂动风衣帽子的声音。
  这时——
  头顶上发出“咚”一声。
  黑色物体从上方掉下来,在眼前击中军舰岩上方。接着,它弹起来,落在从脚底算起前方一公尺左右的雪上,一面旋转,一面以飞快的速度从冰壁滚落。
  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岩石。
  假如它击中头部——
  大概会打破安全帽,击碎头盖骨,当场死亡吧。
  在此之前,有几个设置TC——也就是Temporary Camp的地方。暂时的营区,用来暂时紧急避难、休息的营区。规模略小于C1、C2等营区。
  是在这片西南壁中少数危险程度低于其他斜坡的地方。
  周围的任何地方,都有落石的危险。
  圣母峰的岩壁当中,西南壁岩质特别脆弱。大小岩石经常从岩壁上剥落。
  深町所在的地方,是这道斜坡中唯一能够确实保护身体,免于遭受落石击中的地方。从上面的雪坡落下的石头会击中军舰岩,飞到空中,从底下的人头顶上跳过。
  虽然仅仅相差一公尺左右,却能左右生死。
  头感到疼痛。
  那种沉闷的痛,就像是大脑内部变成了腐烂的果实,然后,每隔十秒钟,以尖锥刺的痛楚会从那颗果实的核心产生。
  已经不想动了。
  体力即将用尽。
  体力尚未到达极限。深町知道还剩下一点余力。纵然比不上羽生,但对于使用自己的身体,已非外行人。
  没问题吗?
  还可以爬吗?
  深町也知道一面受到不安与胆怯的折磨,一面不断反复与自己的身体对话的做法。
  极限近了。
  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尽管距离体力的极限还有余力,但如果把那些力量全部使出来……
  是否就再也没办法从这里回去了呢?
  如果回不去,就会死在这里。
  或者,是自己懦弱的内心使大脑如此思考呢?
  深町试着正确估计自己的体力。
  对了,测量脉搏数。这是数字,所以和我的感情无关。这么一来,就能以数值这个冷静的角度,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
  深町用右手握住左手臂。
  但——
  没有脉搏。
  不,不是没有脉搏。
  不是的!
  是我哪里弄错了。
  所以才没有脉搏。
  然而,我弄错了什么呢?大概是基本的事。所以才会明明有脉搏,而我认为没有。
  喔,我知道了。
  看见了。是这个。是这个不好。明明看得这么清楚。是现在看见的这个不好。因为这个不好,所以才会胡思乱想,觉得没有脉搏。然而,现在看见的这个是什么来着?就是这个。这个是什么来着?它有什么意义吗?
  深町心中渐渐充满了焦躁之情。
  明明晓得、明明看得见,但却无法用言语形容它。之所以无法言喻,其实会不会是因为不晓得它是什么呢?
  妈的!
  这个是什么?
  戴在我的手上——右手和左手上的东西。
  对了,不就是手套吗?!
  双手内侧戴着PVC(聚氯乙烯)的内层手套;外侧戴着这么厚,像棒球手套的手套,这样就算握着手臂,也不可能感觉到脉搏。
  拿下手套。
  光着手。
  用右手握住左手臂。
  一——
  二——
  三——
  啊,笨蛋。
  光数数是不行的。
  如果不看手表,根本毫无意义。
  解开左手臂的手表——放在这里,看着秒针测量二十秒。然后,把它乘以三即可。
  一……
  二……
  咦?话说回来,我的正常值是多少来着?
  六十吗?
  八十吗?
  一……
  二……
  咦,没有脉搏。
  又没有脉搏了!
  怎么了?
  究竟为什么脉搏会……
  噢。
  白痴。
  我在做什么!
  竟然在这种地方,光着手暴露在户外空气中。
  手结冻,痛了起来。
  这种手怎么可能量得到脉搏!
  我到底在搞什么鬼?
  戴上手套。
  深町打了个寒颤。
  原来高山症的症状已经对精神造成了影响。
  虽然还没看见幻觉,但接近幻觉的东西,现在正在自己脑中产生。
  一再反复地快速呼吸。
  我要氧气,我要更多的氧气。
  深町像是想起来似地,打开保温瓶,把甘甜的热红茶灌进胃里。
  好,站起来!
  站起来出发!
  试图站起来好几次。
  然而,一站起来想要迈开脚步,不知不觉间,又缩成一团坐在岩石角落。
  身体软瘫了。
  深町,振作!
  你今年应该去了更高的地方。
  七、九八六公尺高的南棱。
  想起来!你知道比这座军舰岩更高的圣母峰!
  且慢。
  那是因为使用了氧气。
  高度适应也做得更扎实,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爬到那个高度。
  循序渐进地从C1、C2、C3往上爬,到的时候,帐篷已经搭好了,睡袋、瓦斯炉和粮食也一应俱全。
  如今,我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行李。
  路线上完整地拉起了登山绳,伙伴也在那里。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伙伴也会救自己——
  深町,你在说什么丧气话呢?
  独自一人——
  你不是明知要单独行动,而攀上这面西南壁的吗?
  羽生已经爬到很高了!
  抵达这座军舰岩时,深町确认了羽生的身影在上方。
  羽生已经爬到距离灰色岩塔剩下三分之二左右的地方。
  看得见羽生的红色风衣在上方的冰壁上,默默地往上移动。
  现在几点?
  十二点三十分啊。
  早上七点三十分出发,抵达这里确实是将近十二点。
  花了四小时三十分。
  假设羽生按照预定行程,花四小时抵达这里,自己就比他晚了一小时。
  羽生没有休息,经过这里,而自己已经在这里休息三十分了。
  现在不追,就追不上羽生了。
  假如羽生从这里花四小时抵达灰色岩塔,自己大概要花五小时吧。
  我已经爬五小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说不定会比想象中花更多时间。
  这么一来,难道我想在喜玛拉雅山的这个高度,一天行动超过十小时吗?
  这是疯狂的行为。
  那种事情办得到吗?
  我已经放弃了。
  我要从这里折返。
  如果要过一晚,只能在这块军舰岩底下。只有这里有地方搭帐篷。在军舰岩底下、我现在蜷缩的地方搭帐篷,明天从这里下山。这么一来,我大概能活着回去吧。
  这么一来,羽生大概也会看见我回去的身影。少了多余的碍事者,羽生肯定会松一口气。
  然而——
  这样好吗?
  深町内心出现另一个声音。
  回去好吗?
  回去不会后悔吗?
  你不是为了竭尽所能地目睹羽生想做什么,而来到这里的吗?讲得更白一点,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到这里的吗?
  是啊。
  没错。
  我竭尽所能地想目睹羽生想做什么,而来到了这里。
  如你所说,我是为了自己。
  然而,我不是为了自杀。
  我可不是为了自杀而来到这里!
  快,站起来!
  站起来之后下山!
  下山的话,氧量会变高。
  比起在这里过一晚,或许下山比较好。
  从这里回去,全都忘了吧。
  忘了羽生的事。
  忘了女人的事。
  忘了登山的事。
  对了,干脆连自己的事也忘了!
  忘记一切,获得解脱。
  别再做梦。
  这辈子,别再想做任何事。
  没错。
  这不是稳稳地站起来了吗?
  脚也还能动。
  身体状况好得很嘛。
  稍微休息一下,喝加入大量蜂蜜的红茶,好像多少恢复了精神。现在下山。
  小心地下山!
  喂!
  不是那边。
  下山不是走那边。
  去那边的冰壁做什么!
  你还打算往上爬吗?
  喂……
  5
  离开军舰岩,在斜度四十度的冰壁上,往左上方以Z字形攀登二十五公尺左右。
  从那里往上爬。
  从这里开始,斜度渐渐变成四十五度。
  接着,进入在西南壁上纵走的巨大岩沟,塞满雪的中央岩沟,在那里爬七百公尺左右。今天过夜的地方——灰色岩塔就在那里。
  深町已经进入了那条中央岩沟。
  即使同样是雪结冻的冰壁,也有各种状态。
  有些地方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表面光滑,有些地方只附着一层薄薄的雪。除此之外,有些地方即使不用冰爪也能攀登,鞋尖正好能够钻进去。
  冰壁的状态会随着往上爬而有所改变,没有固定为其中一种。
  可怕的并不是纯粹硬得像石头的冰壁。如果事先知道它坚硬的话,就能采取相对的因应之策。令人头痛的是解读错冰壁的质地。
  当脚踏上原本以为柔软的冰壁,其实那面冰壁比想象中更坚硬许多的话,会如何呢?冰爪的爪子会被弹开,身体失去平衡而跌落。
  哪怕是些微的高低落差,不知情地踏出脚步时,就和每个人在家里也会差点跌倒一样。
  从风衣口袋抓出葡萄干,把两、三颗丢进嘴里。咀嚼葡萄干,一再咀嚼,然后吞下肚。行动中,必须勤于补充能量。
  彻底消化它,连粪便都排不出来。
  一面如此心想,一面咀嚼。
  一面咀嚼,一面爬山。
  为何要爬山呢?
  深町心想。
  我为何想爬到上面呢?
  你觉得在山上会捡到什么宝物吗?
  羽生说过那种话。
  你以为去爬山就能得到好女人吗?
  你以为去爬山就能找到生存价值吗?
  找不到。
  在山上捡不到任何东西。
  假使捡得到,那也是存在自己心中的事物。
  硬要说的话,登山说不定是一种寻找沉睡在自己心中的矿脉的行为。那是一趟探索自己内心的旅程。
  咦?
  刚才,我说“咦”了吗?
  不要怀疑!
  专注于当下!
  毕竟现在,我正在爬山。
  不准想理由!
  在山上捡不到任何东西——
  我十分清楚那种事。
  那,为何爬山?为什么主动选择遭遇这种痛苦的事?
  每踏出一步,就必须气喘吁吁地反复深呼吸三次,为何要做这种行为?
  羽生说:因为我在。
  他说:因为我在,所以爬山。
  像是答案,又不是答案。
  不像答案,又像是答案。
  羽生啊,你为何爬山?
  你说不定知道答案,但我答不上来。
  我没有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所以爬山吗?
  如果爬山,就会在峰顶找到那个答案吗?
  宛如宝石般发光的那个答案,宛如宝物的答案,悄悄地放在山顶的某间密室里,或者埋在雪中的箱子里吗?
  不可能有。
  没有任何宝石或答案。
  行为吗?
  既然如此,迈向那座峰顶这个行为就是答案吗?
  如今,我正在做。踩出这只脚,把冰爪的爪子踢进硬梆梆的冰壁里,一步步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抬的这个行为有意义吗?答案就在这个行为本身里吗?
  我真蠢。
  竟然在思考无聊的事。
  思考无聊透顶的事。
  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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