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与哲学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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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humaine)。他们的才能、他们的知识和技艺的能力并不因此就使他们成为好的人类存在者。一个伟大的诗人可能是一个骗子;一个伟大的学者,就他自身而言,可能是个不幸的人;一个艺术家,则骄傲自大。所有的或好或坏的结合,都是可能的。
①为让—弗朗索瓦·勒维尔的前妻,她在儿子的影响下,归依佛教,成为法国最早的比丘尼之一。
②法国作家,超现实主义诗人。生于一八九六年,卒于一九六六年。
让—弗朗索瓦——另外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还热爱过音乐、大文学、照相术、鸟类学。你在二十二岁时写了一本关于动物迁徙的书,在你生活的一整段时期里,你曾强烈地投身于音乐。
马蒂厄——是的……我遇见过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和另外一些伟大的音乐家。我有机会与那些在西方激起人们崇拜的人站在一起,有机会能够进行一些幻想,问我自己:“我是不是向往这一切?我是不是想要变得像他们那样?”我当时有着那种不吃过饱的感觉,因为尽管我崇拜,我却不能不察觉,这些人在特殊的领域里显露出的才华,并没有导致最简单的人的完善,如利他主义、仁慈、忠诚。相反,这些电影,这些照片,使我发现了更多的东西,它将我拉向这些西藏大师;他们的生存方式似乎就是他们传授的东西的映象。于是,我出发去发现……
这种同样的解扣①也在另一个朋友身上发生了。克里斯蒂安·布吕雅,他当时正在准备师范学校的会考,他从广播里听到一套广播节目的最后几句话,阿尔诺·戴雅尔丹在这套节目中大致这样说道:“我相信最后的一批伟大哲人,精神性的活的榜样,就是现在这群居住在印度喜马拉雅山的西藏大师。”就在这同一时刻,他也下决心要进行这次旅行。
①作者在这里用了一个机械学上的词“解扣”,本意是指解开机件上相互关联的钩或扣,这里则是形象地比喻与西方传统的脱钩。
于是,我就搭乘非常便宜的飞机出发去印度。我当时实际上不会说英语!你一直认为我学习德语、希腊语和拉丁语这些比英语困难的语言更为重要,你对我说,对英语的初步学习将会是极容易的。这得到了证实……但在那时我已经忘了德语和其他的外语。我带着一本小辞典和一册阿西米勒教程①到了德里,费了极大的劲才找到我的路线,买到一张去大吉岭的火车票,终于看到了喜马拉雅山最美丽的山峰。我有一位耶稣会神甫的地址,勒布瓦耶博士曾将一笔钱交托给他,以供给一位西藏大师的生活需求,这位大师就是几年前到达印度的康玉尔仁波钦②。他当时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中,和家人住在一间小木屋里,带着他从西藏带来的所有书籍。恰巧在我到达的次日,这位大师的儿子来领取这笔小小的每月津贴。正是康玉尔仁波钦的儿子将我带到了他父亲的身边。在三个星期里,我只是简单地面对着他……这令人映象非常深刻。他当时七十岁。他背朝着一扇窗坐着,窗外展开着一片云海……我终日面对着他坐着,我觉得我是在做人们所说的“沉思”(mediter),也就是说我在他面前简单地冥想。我接受了一些教导,但差不多是什么都没有。他的儿子说英语,而我几乎不说英语。是他的人身、他的存在给我以印象……深沉、力量、宁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并开启我的心灵。
①指法国阿西米勒(Assimil)公司出版的外语教程,一般为外语与法语对照,由浅入深。
②仁波钦为藏语rinpotche的译音,意为珍宝、珍贵之物。后用来作为对人的尊称。
接着,我继续我的旅行。我去到喀什米尔。在印度我病倒了,得了伤寒,于是我只得返回……在大马士革转飞机时,我下了飞机,我对自己说不看看所有这些国家实在太愚蠢了,因而我又由铁路和公路继续旅行。我看到了伟大的神圣苏菲伊本·阿拉比①的陵墓、十字军骑士的城堡、伊斯坦布尔的清真寺。我靠招手搭车结束旅行,到达图尔努的修道院。在那里我进入安静空旷的修道院的清新气氛中,而在修道院外,度完八月休假回返的汽车则堵塞着街道。从那里,我疲倦地坐上了开往巴黎的火车。于是乎便发生了一种巨大的身体上的动荡和一种巨大的内在的发现。只是在从印度回来之后——当时是我在巴斯德学院的第一年——我认识到了与我师傅相会的重要性。我不断地回想他的品质。我意识到这里有一种适宜于启发我的生命并赋予它以意义的真实,尽管那时我还不能表达这种真实。
①伊斯兰教苏菲派神学家。一一六五年生于西班牙穆尔西亚,一二四○年卒于大马士革。深入研究新柏拉图主义学说,试图通过神秘主义来解答久已存在的“定命论”与“意志自由论”、“善’与“恶”、“真主的统一性”与“宇宙万物多样性”等争论的命题。将神秘主义发展为有系统的“泛神论”思想,将客观事物和人的自由意志都视为“真主”的本质和属性的表现。创导“一元论”学说。一生主要从事研究神学和教学,著作甚多,影响最大者有《麦加的默示》及《格言集》。
让—弗朗索瓦——因而,我们可以说,这一重大的变化(modificatlon)——我用“变化”这个词是为了不过早地使用“归依”(conversion)一词——并不是由一种对佛教经典本身的知识的、教义的、哲学的了解的深入引发的,而是,主要地、并且最初是由一种人身的交往引发的。
马蒂厄——完全正确。研究只是最近才有的。
让—弗朗索瓦——在那个时候,有许多西方青年,欧洲的、美洲的,到印度来往寻觅?
马蒂厄——这是一九六八年五月之前的一年。所有这些年轻人都在找寻某种不同的东西,吸食大麻……一些人追逐精神研究,拜访印度教徒的隐修地(ashrams);另一些人勘探喜马拉雅山。所有的人都在向左、向右地找。他们经常交流想法和消息:“我在某个地方遇到某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在锡金看到某处奇妙的风景……我在贝纳莱斯遇到某个音乐大师,在印度南方遇到某个瑜伽大师。”等等。那是这样一个时代,人们怀疑一切事物,人们通过前去会见大师,通过在整整一两年时间里学习印度的古典音乐和舞蹈,而探测——不仅是在书本中,而且是在现实中——在印度、在喜马拉雅山向人们提供的一切……
让—弗朗索瓦——那么,在这些找寻一种新的精神性的西方青年中,是不是有很大一部分去了大吉岭?
马蒂厄——在那个时代,非常少。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也许有几十人。后来,随着时间过去,对于西藏师傅及他们的教育的兴趣日益增大。在一九七一年,第一批西藏师傅到西方旅行——到法国、到美国。渐渐地,有数百,然后是数千西方人与他们在一起学习研究。这些西方人中的许多人在喜马拉雅山上、在西藏大师的身边度过好多年,或是定期地来与他们会面。
我们回到你先前提出的问题上来。我的兴趣并不是建立在对佛教的研究上。不论是在我第一次旅行时还是在随后的两三次旅行时,我的兴趣都不是这样的。为了重新会见我的师傅,我回到印度。当然,我从他那里接受了一些基本的精神教导,但从未接受过一种有系统的关于佛教的教导。他对我说:“在佛教中有很多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但应当避免在一种纯粹理论或书本的研究中迷失方向;人们在这种研究中有可能会忘记精神实践,而精神实践乃是佛教和所有内心改造的中心。”然而,面对着他,我直觉地发现了师生之间关系的基础之一,也就是使自己的精神与师傅的精神和谐一致。人们称这是“将自己的精神与师傅的精神相混合”;因为师傅的精神就是“认识”,而我们的精神则是混乱。因而,就要通过这种“精神联合”,从混乱过渡到认识。这一纯粹沉思的过程构成了西藏佛教实践的关键点之一。
让—弗朗索瓦——那么,你所称的认识,乃是……对一种宗教教义的初步学习。
马蒂厄——不,这是内心改造的结果。在佛教中,人们所称的认识,乃是对于现象世界(monde phenomenal)的本质、对于精神本质的澄清(dlucidation)。我们是什么?世界是什么?这最终,并且尤其是,一种对于绝对真理的超乎概念的直接审视(contemplation directe)。这是认识的最根本的面貌。
让—弗朗索瓦——那么,这是很突出的哲学问题?
马蒂厄——正是如此。
让—弗朗索瓦——这是在科学发明之前,也就是说在哲学想要认识一切的时候,哲学提出的问题。因为直到十七世纪现代物理学诞生之前的古代的各种哲学,包罗了对物质世界的认识,对有生命世界的认识,道德,对人自身的认识和对彼世(l'au…del a)、对神性(la divinite)的认识,这种神性也许是属于个人的,如在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那样,也许就是自然(Nature)本身,如在斯多葛派学说或是在斯宾诺莎学说中那样。实在性(realite)的这种大体上全面的学说后来被认为是不再可能当真实现的。我们还会再谈这个问题。
此外,在“认识”一词中,还有另一个方面。这也就是我将要称的苏格拉底精神。对于苏格拉底而言,智慧(sagesse)乃是知识(science)的结果。在他看来,没有本能的智慧或道德。一切来自认识。智慧和道德正是从知识中分流出来的。古代的各种哲学乃是这样一些哲学,在那里,达到某种形式的智慧和幸福、达到人们所称的“至善”的途径——也就是说通过与对于他人的美德和对于自己的幸福的同化,以到达一种彻底的平衡——来自一个科学的认识,来自古代人视为一个科学认识的东西。这是不是大致就是在你发现佛教的时候,佛教表现的特征?当你师傅对你说,所谓认识,即是要认识到事物的最终本质时,我敢说,这个认识是一个宏大的规划!因为这同时包容了对于外部世界所有现象的认识,对于你自己的认识,并巳或许还有对超自然事物的认识。
马蒂厄——佛教确实包括了对于传统科学的研究,如医学、语言、语法、诗、天文计算(主要是日月的亏蚀)和星相计算、手工业和艺术。以植物和矿物为基本的西藏医学要求多年的研究学习,人们说,过去西藏的外科医生能够借助于一柄金制的手术刀作白内障手术,虽然这种手术现在已被遗忘了。然而“首要的”科学,则是对自己和对实在性的认识,因为根本的问题是:“现象世界的本质、思想的本质是什么、’就实际方面而言,则是:“幸福与痛苦的关键是什么?痛苦从何处而来?什么是无知?什么是精神实现?什么是完善?”人们所称的认识就是这一类发现。
让—弗朗索瓦——最初的动机,不就是逃避痛苦吗?
马蒂厄——痛苦是无知的结果。因此应该驱散的乃是无知。而无知,就实质而言,是对“我”和对现象的牢固性的眷恋(l'attachement)。减轻他人的现时的痛苦是一种义务,但这是不够的;应当医治痛苦的原因本身。但我要再说一遍,所有这些当时在我心中并不是明确的。我那时对自己说:“没有无火的烟,当我看见我师傅时,他的外貌,他的说话、行动方式,他的为人……所有这一切使我内心确信,这里有某种我希望深入探求的实质性东西。有一种启示的源泉,可靠性的源泉,一种我希望能深知的完善。”随着我旅行的增多——我在定居印度之前到那里去了五六次——我意识到当我在我师傅身边时,我容易忘掉巴斯德学院,这代表着我在欧洲的生活;而当我在巴斯德学院时,我的心灵则飞向喜马拉雅山。于是,我作出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的决定:置身于我希望在的地方!
当时,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研究课题,雅科布教授想派我到美国去,让我从事一个新的研究主题;和那个时期的很多研究者一样,他已从对细菌的研究转到了对动物细胞的研究,因为这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研究领域,它使细胞生物学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我对自己说我已经结束了这段生活:我发表了一些关于我五年研究的论文;我没有浪费各类的投资——我的家庭为我的教育作的投资,弗朗索瓦·雅科布的投资,是他接受我进入他的实验室……这无论如何是一种在我的研究中的转向……我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既不破坏任何东西,也不使那些曾经帮助我直到完成博士论文的人失望。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实现我的个人向往。再说我的师傅康玉尔位波钦也总是要我结束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