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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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然大怒。他赌咒说那屋子本来不是,也永远不会归我所有;而且他要——可我不愿意再重复他的话,也不愿意描述他那照例的行为:他巧妙地、无休止地想尽方法激起我的憎恶!我有时觉得他实在奇怪,奇怪得减低了我的恐惧。可是,我跟你说,一只老虎或一条毒蛇使我引起的恐怖也抵不上他所引起的。他告诉我凯瑟琳有病,责怪是我哥哥逼出来的;发誓说一直要把我当作埃德加的替身来受罪,直到他能报复他为止。
我真恨他——我是不幸的——我作了一个傻瓜!千万不要把这事对田庄的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我每天都期待着你——不要让我失望吧!
伊莎贝拉
第十四章
我看完这封信,立即就去见主人,告诉他说他妹妹已经到了山庄,而且给了我一封信表示她对于林惇夫人的病况很挂念,她热烈地想见见他;希望他尽可能早点派我去转达他一点点宽恕的表示,越早越好。
“宽恕!”林惇说。“我没有什么可宽恕她的,艾伦。你如果愿意,你今天下午可以去呼啸山庄,说我并不生气,我只是惋惜失去了她;特别是我绝不认为她会幸福。无论如何,要我去看她是办不到的:我们是永远分开了;若是她真为我好,就让她劝劝她嫁的那个流氓离开此地吧。”
“你就不给她写个便条吗,先生?”我乞求地问着。
“不,”他回答。“用不着。我和希刺克厉夫家属的来往就像他和我家的来往一样全省掉吧。一刀两断。“
埃德加先生的冷淡使我非常难过;出田庄后一路上我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在重述他的话时加一点感情;怎样把他甚至拒绝写一两行去安慰伊莎贝拉的口气说得委婉些。我敢说她从早上起就守望着我了:在我走上花园砌道时,我看见她从窗格里向外望,我就对她点点头;可是她缩回去了,好像怕给人看见似的。我没有敲门就进去了。这栋以前是很欢乐的房子从来没有呈现过这样荒凉阴郁的景象!我必须承认,如果我处在这位年轻的夫人的地位上,至少,我要扫扫壁炉,用个鸡毛帚掸掸桌子。可是她已经沾染了几分包围着她的那种到处蔓延的懒散精神。她那姣好的脸苍白而无精打采;她的头发没有卷;有的发卷直直地挂下来,有的就乱七八糟地盘在她头上。大概她从昨天晚上起还没有梳洗过。辛德雷不在那儿。希刺克厉夫坐在桌旁,翻阅他的袖珍记事册中的纸张;可是当我出现时,他站起来了,很友好地问候我,还请我坐下。他是那里唯一的看上去很体面的人;我认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环境把他们的地位更换得这么厉害,陌生人乍一看,会认定他是个天生有教养的绅士;而他的妻子则是一个道地的小懒婆!她热切地走上前来迎接我,并且伸出一只手来取她所期望的信。我摇摇头。她不懂这个暗示,却跟着我到一个餐具柜那儿,我是到那儿放下我的帽子的,她低声央求我把我所带来的东西马上给她。希刺克厉夫猜出她那举动的意思,就说:
“如果你有什么东西给伊莎贝拉(你是一定有的,耐莉);就交给她吧。你用不着做得那样秘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啊,我没有带什么,”我回答,想想最好还是马上说实话。“我的主人叫我告诉他妹妹,她现在不必期望他来信或是访问。他叫我向你致意,夫人,并且他祝你幸福,他对于你所引起的悲苦都肯原谅;但是他以为从现在起,他的家和这个家庭应该断绝来往,因为再联系也没什么意思。”
希刺克厉夫夫人的嘴唇微微颤着,她又回到她在窗前的座位上。她的丈夫站在壁炉前,靠近我,开始问些有关凯瑟琳的话。我尽量告诉他一些我认为可以说的关于她的病情的话,他却问来问去,遇得我说出了与病因有关的大部分事实。我责怪了她(她是该受责怪的),因为都是她自找苦吃;最后我希望他也学林惇先生的样,不论好坏都该避免将来与他家接触。
“林惇夫人现在正在复原,”我说,“她永远不会像她以前那样了,可是她的命保住了;如果你真关心她,就不要再拦她的路了,不,你要完完全全搬出这个地方;而且我要告诉你,让你不会后悔,凯瑟琳·林惇如今跟你的老朋友凯瑟琳·恩萧大不同了,正如那位年轻太太和我也不同。她的外表变得很厉害,她的性格变得更多;那个由于必要不得不作她伴侣的人,今后只能凭借着对她昔日的追忆,以及出于世俗的仁爱和责任感,来维持他的感情了!”
“那倒是挺可能的,”希刺克厉夫说,勉强使自己显得平静,“你主人除了出于世俗的仁爱观念和一种责任感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依仗的了,这是很可能的。可是你以为我就会把凯瑟琳交给他的责任和仁爱吗?你能把我尊敬凯瑟琳的情感跟他的相比吗?在你离开这所房子之前,我一定要你答应,你要让我见她一面:答应也好,拒绝也好,我一定要见她!你说怎么样?”
“我说,希刺克厉夫先生,”我回答,“你万万不能,你永远别想通过我设法而见到她。你跟我主人再碰一次面,就会把她的命送掉了。”
“有你的帮助就可以避免,”他接着说,“如果会有这么大的危险——如果他就是使她的生活增加一种烦恼的原因——那么,我以为我正好有理由走极端!我希望你诚诚恳恳告诉我,若是失去了他,凯瑟琳会不会很难过:就是怕她会难过,这才使我忍住。你这就看得出我们两人情感中间的区别了:如果他处在我的地位,而我处在他的地位,当然我恨他恨得要命,我绝不会向他抬一只手。你要是不信,那也由你!只要她还要他作伴,我就绝不会把他从她身边赶走。她对他的关心一旦停止,我就要挖出他的心,喝他的血!可是,不到那时候——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是不了解我——不到那时候,我宁可寸磔而死,也不会碰他一根头发!”
“可是,”我插口说,“你毫无顾忌地要彻底毁掉她那完全恢复健康的一切希望,在她快要忘了你的时候却硬要把你自己插到她的记忆里,而且把她拖进一场新的纠纷和苦恼的风波中去。
“你以为她快要忘了我吗?”他说。“啊,耐莉!你知道她没有忘记!你跟我一样地知道她每想林惇一次,她就要想我一千次!在我一生中最悲惨的一个时期,我曾经有过那类的想法:去年夏天在我回到这儿附近的地方时,这想法还缠着我;可是只有她自己的亲自说明才能使我再接受这可怕的想法。到那时候,林惇才可以算不得什么,辛德雷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我做过的一切梦也都不算什么。两个词可以概括我的未来——死亡与地狱:失去她之后,生存将是地狱。但是,我曾经一时糊涂,以为她把埃德加·林惇的情爱看得比我的还重。如果他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八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爱。凯瑟琳有一颗和我一样深沉的心:她的整个情感被他所独占,就像把海水装在马槽里。呸!他对于她不见得比她的狗或者她的马更亲密些。他不像我,他本身有什么可以被她爱:她怎么能爱他本来没有的东西呢?”
“凯瑟琳和埃德加像任何一对夫妇那样互相热爱,”伊莎贝拉带着突然振作起来的精神大叫。“没有人有权利用那样的态度讲话,我不能听人毁谤我哥哥还不吭声。”
“你哥哥也特别喜欢你吧,是不是?”希刺克厉夫讥讽地说。“他以令人惊奇的喜爱任你在世上漂泊。”
“他不晓得我受的什么罪,”她回答。“我没有告诉他。”
“那么你是告诉了他什么啦:你写信了,是不是?”
“我是写了,说我结婚了——她看见那封短信的。”
“以后没写过么?”
“没有。”
“我的小姐自从改变环境后显得憔悴多了,”我说。“显然,有人不再爱她了;是谁,我可以猜得出;但也许我不该说。”
“我倒认为是她自己不爱自己,”希刺克厉夫说。“她退化成为一个懒婆娘了!她老早就不想讨我喜欢了。你简直难以相信,可是就在我们婚后第二天早上,她就哭着要回家。无论如何,她不太考究,正好适于这房子,而且我要注意不让她在外面乱跑来丢我的脸。”
“好呀,先生,”我回嘴,“我希望你要想到希刺克厉夫夫人是习惯于被人照护和侍候的;她是像个独生女一样地给带大的,人人都随时要服侍她。你一定得让她有个女仆给她收拾东西,而且你一定得好好对待她。不论你对埃德加先生的看法如何,你不能怀疑她有强烈的迷恋之情,不然她不会放弃她以前家里的优雅舒适的生活和朋友们,而安心和你住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
“她是在一种错觉下放弃那些的,”他回答,“把我想象成一个传奇式的英雄,希望从我的豪侠气概的倾心中得到无尽的娇宠。我简直不能把她当作是一个有理性的人,她对于我的性格是如此执拗地坚持着一种荒谬的看法,而且凭她所孕育的错误印象来行动。但是,到底,我想她开始了解我了:起初我还没理会那使我生气的痴笑和怪相;也没理会那种糊涂的无能,当我告诉她我对她的迷恋和对她本身的看法时,她竟不能识别我是诚恳的。真是费了不少的劲才发现我本来就不爱她。我相信,曾经有一个时候,是没法教训她明白那点的!可是现在居然勉强地懂得了;因为今天早上,作为一件惊人消息,她宣布,说我实在已经使得她恨我了!我向你保证,这可是真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哩!如果她真是想明白了,我有理由回敬感谢。我能相信你的话吗,伊莎贝拉?你确实恨我吗?如果我让你自己一个人待半天,你会不会又叹着气走过来,又跟我甜言蜜语呢?我敢说她宁可我当着你的面显出温柔万分的样子:暴露真相是伤她的虚荣心的。可是我才不在乎有人知道这份热情完全是片面的:我也从来没在这事上对她讲过一句谎话。她不能控诉我说我表示过一点虚伪的温柔。从田庄出来时,她看见我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小狗吊起来;当她求我放它时,我开头的几句话就是我愿把属于她家的个个都吊死,除了一个,可能她把那个例外当作她自己了。但是任何残忍都引不起她厌恶,我猜想只要她这宝贝的本人的安全不受损害,她对于那种残忍还有一种内心的赞赏哩!是啊,那种可怜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纯粹的白痴——竟还梦想我能爱她岂不是荒谬透顶!告诉你的主人,耐莉,说我一辈子也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一个下贱东西。她甚至都玷辱了林惇的名声,我试验她能忍受的能力,而她总还是含羞地谄媚地爬回来,由于实在想不出新的办法,我有时候都动了慈悲心肠哩!但是,也告诉他,请他放宽他那一副傲然的手足之情的心肠吧。我是严格遵守法律限制的。直到眼前这段时期,我一直避免给她最轻微的借口要求离开;不仅如此,谁要是分开我们,她也不会感谢的。如果她愿走,她可以走;她在我跟前所引起的我的厌恶已经超过我折磨她时所得到的满足了。”
“希刺克厉夫先生,”我说,“这是一个疯子说的话;你的妻子很可能是以为你疯了;为了这个缘故,她才跟你待到如今,可现在你说她可以走,她一定会利用你这个允许的。太太,你总不至于这么给迷住了,还自愿跟他住下去吧?”
“小心,艾伦!”伊莎贝拉回答,她的眼睛闪着怒火;从这对眼睛的表情看来,无疑的,她的配偶企图使她恨他,已经完全成功了。“他所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他是一个撒谎的恶魔!一个怪物,不是人!以前他也跟我说过我可以离开;我也试过,我可不敢试了!可就是,艾伦,答应我不要把他那无耻的话向我哥哥或凯瑟琳吐露一个字。不论他怎么装假,他只是希望把埃德加惹得拚命:他说他娶我是有意地跟他夺权;他得不到——我会先死的!我只希望,我祈求,他会忘记他那狰狞的谨慎,而把我杀掉!我所能想象到的唯一欢乐就是死去,要不就看他死!”
“好啦——现在够了!”希刺克厉夫说,“耐莉,你要是被传上法庭,可要记住她的话!好好瞧瞧那张脸吧:她已经快要达到配得上我的地步了。不,现在你是不合宜作你自己的保护人了,伊莎贝拉;我,既是你的合法保护人,一定要把你放在我的监护下,不论这义务是怎样的倒胃口。上楼去,我有话要跟丁艾伦私下说。不是这条路:我对你说上楼!对啦,这才是上楼的路啦,孩子!”
他抓住她,把她推到屋外;边走回头边咕噜着:
“我没有怜悯!我没有怜悯!虫子越扭动,我越想挤出它们的内脏!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出牙;它越是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