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印在纸上的图章,
不会倾吐衷肠;
请把信誓的印戳,
盖在彼此的心上。
初三弯弯的月亮,
满天洒着银光;
请对我发个誓吧,
可要像满月一样!
心如洁白的哈达,
淳朴无疵无瑕:
你若怀有诚意,
请在心上写吧!(高平译)
这份爱情,来得急速,爱得却很深沉。仓央嘉措在写下了这“三箭与三誓”诗时,恨不得马上声情并茂地,把这满载情意的诗读给于琼卓嘎听,她应该会激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样,投入他的怀抱。时间在那一时刻,会停止吧。
这个不谙世事的诗人,毕竟还太年轻,在沉迷于爱情的遐想时,他忘了整个世界。他是活佛,六世的达赖。神圣庄严的宗教律例,不可能容忍他的离经叛道。这份出轨的爱,该何去何从呢?
也许,沉醉于爱情的他,还来不及揣测,也不敢去推测。因为理智,就意味着失去爱情。
第20章 半生荼蘼,半生寂
我们在生活中常会感叹:如果当时做什么积极一点,也许过得更好,或者说,如果当时没那样做,今天就不会是这种局面……如果,既是一种美丽的愿景,也是一种忏悔。可人生,毕竟是没有如果的,不可以从头再来。但人生的航船,却需要希望来支撑,反思做桨。只不过,仓央嘉措的“如果”,不是他能左右的。
如果说仓央嘉措从三岁被找到开始,就作为灵童,接到布达拉宫中长大,他可能就不会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或者说,如果他一直生活在他快乐的家乡,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阻止他爱的火苗。
仓央嘉措的父亲是藏族人,母亲是门巴人。在他们的文化中,真情是浸润人们心灵的力量。
门隅地区的首府叫门达旺,达旺是达登旺波的简称,在门巴人的传说中,达登旺波就是太阳的名字。在这个阳光照耀的地方,流传着许多门巴人的爱情故事。相传,在清明透彻的湖水中,走出了一位俊朗的少年,他以月亮为弓,以流星为箭,将定情的靴带,射向他爱慕的姑娘。又有传说,仙女下凡的贫家姑娘卓瓦桑姆,与国王呷拉旺布一见钟情,但遭到了王后的迫害,最终真情战胜了邪恶,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仓央嘉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自由、浪漫、真情,这些美丽的故事滋养着他。即使做了活佛,他也不可能从对这些传说的憧憬中,剥离出来。懵懵懂懂的情愫,在他心中暗暗涌动。
于是仓央嘉措恣意地享受着他和于琼卓嘎的爱情。此时他们的感情正急速升温,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热烈。
尽管他们约会有了固定的场所,可是这世界毕竟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爱情的枝蔓,已不知不觉地爬过了墙。树大招风,叶大招虫,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变态地追求着对于新奇的偏爱。他们四处捕风捉影,敏锐地观察每一个他们好奇的细节。这对俊男靓女,必定成为他们眼中的猎物。隐秘的恋情,终于还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下,传到了桑结嘉措的耳里。
听到仓央嘉措的新恋情,桑结嘉措感到一阵头疼。作为傀儡,桑结嘉措认为不应该将他束缚得太紧。他毕竟是一个向往自由的青年,而且又有着敏锐的政治觉察力,一旦自己给他的压力过大,他担心这青年会反过来对他不利。虽然他知道仓央嘉措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不走到那一步,总是好的。
所以,当仓央嘉措提出要去射箭,要去市集,桑结嘉措没有做太多的反对。只要他不管政治,不管那些不该他操心的事,就好。他甚至在布达拉宫的后面,开了一个小的侧门,以方便换作俗装的仓央嘉措进出。虽然他知道,仓央嘉措出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但他只以为那是年轻人的玩心在作祟。他不曾想过,仓央嘉措内心多情的种子,已经在布达拉宫俯瞰的世界里,生出了根,发出了芽,甚至开出了花。那花甚至招摇着,傲视世人的眼光。
桑结嘉措的心中有些后悔,如果能把他管严实点有多好。当初他还曾为解决了仓央嘉措的初恋问题而洋洋得意过,放心大胆地管理他的政事去了。可谁知道,仓央嘉措心里的情感,竟是飘浮在大海上的冰川,露出来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潜藏了起来,等待着显露的那一天。
桑结嘉措叫来了服侍仓央嘉措的仆人,他想知道,仓央嘉措这段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仆人带来的,不仅是仓央嘉措留恋尘世女子的消息,更有他写的一首首情诗。耐着性子,桑结嘉措翻过那些诗笺。不可否认,这个青年有写诗的天赋。即便是他这个学富五车的学者的诗,也不如他的诗来得清新自然,感人心肺。其中有些诗,他也听过,这些诗正传唱在拉萨的大街小巷,滋润着易感的藏民们的神经。他也曾为此唱和过,为其中的几首拍手叫绝过。可今日不同,今日他看到的,是危机。
他不但知道了仓央嘉措的热恋,就连之前的荒唐恋情,也一并知道了。原来仓央嘉措的心,早就不在布达拉宫了。他的心,是眷恋树枝的小鸟,扑腾在尘世,不愿意高飞。如果再不把他约束起来,他一定会闯下祸端。
桑结嘉措不会轻易地将仓央嘉措的“离经叛道”公之于众,这是在拿他的政治生涯作赌注。但他更不会允许仓央嘉措的恣意妄为,以免引起影响他政治生涯的事端。
可是,他虽然是独揽实权的第巴,但仓央嘉措还头顶着六世达赖的头衔。他不能强硬地要求,更不能纵容,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进山静修一段时期。也许,静修能让他热恋的感情,冷却下来。
进山静修是佛教修行的一个传统。佛教认为,尘世是污浊的,有很多的物质,它们将带来无数的欲望。如果能将人与这些物质化的生活分离开来,让人习惯低物质的生活方式,人就能渐渐地学会用心去观看世界,而非单单用眼。
所以,从古印度开始,就有很多苦修的法师。他们进入深山中,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度过一个个孤独的修行之日。在这期间,他们大多静坐着参悟人生世事,不事劳作,也不谋求食物。在严重缺乏物质的境况中,去寻找心灵的顿悟。
比这样的静修更决绝的,是于空寂中舍身的法师们。这些法师常常有很高的德行,他们的修行亦抱着一个很大的宏愿,即是要造福众生。他们的修行,可以让他们忍受饥饿,最后甚至保持着坐姿在洞中圆寂。他们的身体不会腐朽,他们发誓,要用此后千百年的时间,来守护眼前的尘世。
可对于仓央嘉措而言,别说用真身木乃伊的方式来守护尘世,就连进山静修,在他也是一个痛苦的抉择。他的心不在山野,而在尘世。
仓央嘉措的俗缘未了。他为了去尘世而保留的头发,把俗世也紧紧地捆缚在了他身上。他与俗世脱不了关系,他怎么可能去进行真正的修行?要他和心爱的姑娘分开,就像硬生生地,把缠在树枝上的牵牛花藤蔓扯下来一样生疼。
可是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是僧人,就应该修行;他是达赖,就应该断绝尘缘。此时,他的爱情面临着选择: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曾缄译)
左边是命中注定、自己没得选择的法缘,右边是难舍难分的姑娘。这人生的路口,让仓央嘉措肝肠寸断。
对仓央嘉措而言,佛始终是住在心里的至尊,他对佛的敬意,一直没有改变。他只是不喜欢作为活佛的生活,但要他完全舍弃佛的存在,却是一件割他心的事。他甚至幻想,如果她也遁入这空门,与他作伴,他又有何怨尤。即便和她去到最幽闭的山谷,也是无怨无悔的:
倘我意中人,
绣佛青灯屋,
我亦无留连,
遗世避空谷。(刘希武译)
可这样的想象,也不过是空想。先不说,他还不敢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她,就算她真入了佛门,也很难与之朝夕相处。佛门自有佛门的规矩,哪容得这男僧女尼私相授受。
要想得“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世间双全法”,只有在红教才办得到。他既然身为黄教的宗主,就已经不可能找到双全之法。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却不可兼得,非此即彼的窘境,常常让我们无所适从。可当人们左右为难之时,却有灵性自有心思。当佛祖面对这样的选择时,他会如何做?他曾经也有过挣扎。面对富庶美满的生活和出家修行之路,他也迷茫过,但他寻着心的方向,知道他向往的,是寻解救众生的路途。面对苦修还是云游之路时,他也迷茫过,但他寻着心的方向,知道苦修的路不通,他尚需去游历,感受更多的世事变幻,方能有所顿悟。面对驻世还是涅槃时,他也迷茫过,但他寻着心的方向,知道涅槃方能让人们自寻解脱之路。
鱼和熊掌,都可以是心中所愿,但什么才是心最向往的方向,只要用心地看自己的心,当可明白。能顺心而行,不被选择所碍,亦是智慧。
仓央嘉措生于凡尘,他的心当然属于凡尘。佛法无边,但对于仓央嘉措来说,毕竟是虚无缥缈的一丝清风,只能感受,却不能抓住。只有现实爱情的温度,才让他沸腾。可现实虽然那么近,却又遥不可及得那么远。这无可奈何的愁绪,只能化作诗篇:
恋人长得俊俏,
更加情意绵绵。
如今要进山修法,
行期延了又延。(高平译)
进山修行的计划,被仓央嘉措用各种理由,拖了又拖。他如何舍得离开这个地方?虽然布达拉宫曾是他最不愿意逗留的处所,但比起遥远而寂静的山林,这里却好过千倍。在这红山所俯瞰的地界,有他爱的姑娘,他的心被拴在了那里,去哪里都不会自在。
第21章 退戒
桑结嘉措为仓央嘉措的迟迟不行,感到烦恼。但他在名义上,还是受仓央嘉措管辖的第巴,没有权力强迫仓央嘉措去修行。但作为达赖的老师,他却可以借此批评他。于是桑结嘉措去传达了他的不满,他知道仓央嘉措是不可能进山的了,他只能把修行改为在宫中静思上师。
这也是闭关修行的一种方式,只是地点不在深山,而是在尘世的居所。尘世的干扰繁多,为了屏蔽影响,就需要默想自己崇拜的得道高僧在身边指引的情形,为自己制造一个纯粹的氛围。
仓央嘉措当然乐于做这样的闭关,虽然被禁足不能外出,但至少这里的风,可以传来她的气息。他知道,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可带着这样的心思,如何能做真正的修行,于是:
我念喇嘛容,
百思不能记,
我不念情人,
分明入梦寐。(刘希武译)
人心能记住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执著。如果心中没有上师,如何能记起上师的容颜。于是仓央嘉措眼前摇晃的,依旧是情人的身影。曼妙的姿态,让他在寂静中慢慢回味。
虽然他心中也希望有上师能够为其指点迷津,但他的心,始终在情人那里。上师的指点,也不可能使其回心转意:
至诚皈命喇嘛前,
大道明明为我宣。
无奈此心狂未歇,
归来仍到那人边。(曾缄译)
不出预料的,仓央嘉措无法在心中放下爱恋。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热恋中的男女最容易相思。默思期间,仓央嘉措不能外出,于琼卓嘎更不可能进宫来。怎样【文】才能见【人】到日思【书】夜想的【屋】于琼卓嘎?他在心中盘算着,忽而幻想,如果他心中的那朵锦葵花,成了供品,他当情愿守在这佛堂。
君如折葵花,
佛前常供养,
请将我狂蜂,
同带佛堂上。(刘希武译)
这是仓央嘉措又在发痴了,他的幻想,总是不切实际。但他却乐于在这样的幻想中,去感受她的美好。
于琼卓嘎的身影总在静室中浮现,仓央嘉措修的不是佛法,而是相思。想到这一点,连仓央嘉措也无奈何地摇头:
若以这样的精诚,
用在无上的佛法。
即在今生今世,
便可肉身成佛。(于道泉译)
他知道这静思,根本不可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与其在佛殿中折磨自己的心思,反复去想自己受到的束缚,还不如让自己去坦荡地接受相思。
经过这静修,第巴的约束,已不再能捆缚仓央嘉措的心。他决定放弃默思,做他的逍遥散人。
仓央嘉措的风流韵事,终于被拉藏汗听说了。拉藏汗是帮助五世达赖统一西藏的固始汗的孙子,他刚继承了蒙古和硕特部的汗位。这位年轻的王,一心想要恢复当年固始汗的威风。可当年的权势,已经被第巴桑结嘉措的大权独揽给削弱了。他和他的父亲,别说管理西藏的政治,就连要见上达赖一面,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