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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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就是生产力》这篇文章刊载出来的当天,彭副市长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胡占发仍然不在,彭副市长拍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小明,辛苦了。《开放就是生产力》这篇文章好评如潮,这就坚定了我一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想法吗?”
我拘谨地摇了摇头,心想,总不会让我接替杨恒达吧,除非杨恒达高升腾位子,但眼下根本没有这个迹象。
彭副市长殷切地说:“占发跟我时间太长了,不能再耽误人家的前程了,我的想法是占发走后,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预感到了这个结果,如果彭副市长在办公厅内选秘书必定是我,如果我不在办公厅也不太可能是朱大伟,因为朱大伟显得过于聪明,不是彭副市长喜欢的类型。但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于是略显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着彭副市长。
彭副市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明,年底就要换届了,老市长到人大,谁来接替市长的位置众说纷纭,但是我是重要人选之一,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彭副市长是在考察我的政治敏感性,便思忖着回答:“不会是刘一鹤吧?”
“小明,”彭副市长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看来我没看走眼,给我当秘书,就要有这个政治洞察力,刘一鹤可是我的老对手了,小明,你觉得年底换届会鹿死谁手呢?”
这又是对我的一次政治考察,说实在的,刘一鹤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殚精竭虑、扎实干事的好市长,他要是能回来是东州百姓的福。但是,我更希望是彭国梁,因为彭副市长一旦成为彭市长,我可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然而我深知刘一鹤的实力,如果下一届东州市长在刘一鹤和彭国梁中产生,结果可想而知,于是我圆滑地说:“彭市长,刘一鹤走的这两年,你干了不少让老百姓拍手称快的好事,我想你已经是东州百姓心目中的市长了。”
彭国梁听罢哈哈大笑。
离开彭副市长的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在市府广场用手机将彭副市长想让我当秘书的好消息告诉了我哥。我刚说完,我哥也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呕心沥血扬言要为故乡立座碑的长篇小说《北滩头》出版了,晚上要请我吃饭庆贺一下。
我听到我哥的大作出版的消息,比我自己当市长秘书都激动,因为这部书是我父亲临死都未完成的宿愿,父亲为了给故乡以小说的形式立一块碑,采风的路上出了车祸,留给哥哥一摞子厚厚的家乡资料和写作笔记撒手人寰。一晃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有十年了,父亲离开那年,我研究生还差一年毕业,这些年我哥出了几部长篇小说,在国内也有了一定影响,但是写《北滩头》完成父亲的遗愿,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终于实现了,我们哥俩怎能不喝个痛快。
傍晚下班,我就急匆匆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位于《清江日报》对面的俏江南酒店,刚进大堂,我哥就从靠窗的一个座位起身向我挥手。
酒菜已经上齐了,我迫不及待地说:“先把你的大作给我看看。”
我哥郑重地将带着书香的《北滩头》交给我,我接过书,眼泪险些涌出来,激动地说:“哥,爸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哥动情地说:“小明,啥时候咱哥俩回一趟山东老家,给爷爷奶奶和咱爸上上坟,也告诉爸一声,《北滩头》出版了。”
由于高兴,我哥要了一瓶五十二度的五粮液,我激动地斟满酒说:“哥,为了《北滩头》我敬你一杯!”
我们哥俩都一饮而尽。我哥放下酒杯表情严肃地说:“小明,不是哥我给你泼冷水,本来做市长秘书是好事,哥该为你高兴,但是应该选一个口碑好前程可靠的市长,给彭国梁当秘书,哥劝你还是应该慎重考虑。”
我本以为我哥会为我即将成为市长秘书干一杯,没想到他上来就泼冷水,便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哥语重心长地说:“小明,哥也算是清江省的大牌记者,又是有些名气的作家,上上下下听到的消息比你多,东州市市长、副市长加起来有八九位,彭国梁的闲话最多,有说他好色的,有说他好赌的,小明,无风不起浪,如果那些闲话都是真的,你跟着他,我能放心吗?”
在官场上压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遇,我哥却劝我放弃,我本能地反驳道:“哥,亏你还是资深记者,道听途说的东西你也信?我天天围着彭市长转,我比你了解他,你说的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政治对手的恶意中伤,其实每位市领导都有,只不过多少而已。像彭副市长这种手握重权、炙手可热的领导,有人恶意中伤不足为奇,没有才奇怪呢。”
我哥说我诡辩,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我根本听不进去,心想,你当大哥的如今又是资深记者,又是著名作家,现在又出版了长篇小说《北滩头》,了却了父亲的遗愿,祖坟以你为荣冒了青烟,我是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处级调研员,连个七品芝麻官都不如,还说什么有时间一起回老家给爷爷奶奶和父亲上坟,以我现在的成绩,我有脸回去吗?
我不愿意听我哥唠叨,又急着回家欣赏他的大作,一瓶五粮液没喝完就收了杯。分手时,我哥还不停地嘱咐我,让我认真考虑他的话,我哼哼哈哈地打车走了。
今晚老婆值夜班,我洗漱完毕后,上床打开床头灯,想仔细欣赏我哥的大作《北滩头》,我爱不释手地翻开书皮,扉页上郑重地写着四个字:献给父亲。这四个字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爸,哥有《北滩头》献给你,我拿什么献给你呢?”
屋子里静极了,灰白的灯光从我的眼睛进入我的体内,我发现小说的每个文字都犹如父亲的眼睛望着我,我情不自禁地读了起来:
最让王厚轩老汉在北滩头抬不起头的是一直抱不上孙子,儿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妮子只活了两个,正当厚轩老汉琢磨着给儿子世德再续一房小时,儿媳妇王白氏又怀上了。王家在北滩头虽然是大户,但是王世德秉承了祖上的血脉,从小就会算计,再娶一房小又要破费几十袋麦子,去年春旱,小麦收成不好,粮食紧得很,世德说,爸,还是等俺屋里的生了这一胎再说,要还是个妮子,咱再娶小,要是生了个小子,咱就把麦子省下了。厚轩老汉对儿子的这份勤俭很赞赏,觉得儿子越来越像他爷,更是越来越像自己。王家的财力在北滩头一直盖不过李家,还是从世德他爷那辈子开始渐渐盖过了李家,到了自己这一辈达到了鼎盛,只是王家三代单传,与李家相比在人力上始终占不了上风,到了世德这一辈,更是接不上香火,而李家长子李福全比世德娶亲晚了两年,李敬斋老汉早就抱上三个孙子了,这让王厚轩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见着儿子撒的种光开花不结果,厚轩老汉真是心急如焚。
北滩头庄是明初李姓由直隶枣强迁此,因位于小清河北,河沙成滩而得名。小清河流至北滩头,夹岸绿荫笼波,河内鹅鸭戏游,船桅林立,航运繁忙。庄内屋舍大多是土坯墙,麦草泥筋抹墙面,屋顶用麦秸苫成坡顶,却皆有黑漆门面,吊两柄铁打的门环,只有李家和王家滚槽瓦当,青砖门楼,白墙黑瓦,庭院四合。
时下正值小满,正是麦子扬花该种棉花的时节,吃完晌午饭,敬斋老汉要歇歇晌,眼睛刚眯盹儿着,墙外响起疾驰的马蹄声,李家的看门狗与王家的看门狗正连着蛋,惊吓得腚挨着腚躲进了院子,敬斋让儿子福全去外面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福全出去不大功夫慌慌张张跑回来说:“爹,过官兵了,全副武装,还背着毛瑟枪呢!”
敬斋老汉顿时没了困意,他坐在楠木太师椅上,拿起白铜水烟壶,打着火镰,点燃纸捻,呼噜呼噜吸着问:“怎么好端端地过起了官兵了?”
“听孙举人说,京城出大事了,洋人打进了紫禁城,慈禧太后领着光绪出逃了。”
敬斋老汉一惊,险些将水烟壶里的烟水吸到嘴里,旋即他又正襟危坐道:“福全,从古到今,不论谁坐天下,都得穿衣吃饭,后晌该种棉花了,看看六指儿把牲口喂饱没,咱爷们该上坡还得上坡。”
六指儿是李家的长工,叫李六,因为左手长了六根手指,人送外号六指儿。福全是叫六哥的,因为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李六他爹给李敬斋家当了一辈子长工,临死前将李六托付给敬斋,李家待长工好,不仅不克扣麦子,还为李六娶了女人。那女人被家里逼着给一位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做小,拼了命从河南逃到山东,一路要饭到北滩头,饿昏在李家祠堂前,被李六发现禀告了东家,李敬斋顺水推舟,将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许给了李六。李六为人憨厚,逢人便说东家好,上坡干活更是尽心尽力。李六的哥哥李五在王厚轩老汉家做长工,北滩头的很多人羡慕这哥俩都找到了好东家。李五性情与李六截然不同,李五外向,是个性情中人,李六内敛,平时少言寡语。厚轩老汉十分喜欢李五的性情,李五虽然是王家的长工,却俨然成了王家的管家。
昨天晚上,王厚轩与老婆王刘氏商量了一晚,决定祈求送子娘娘保佑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务必是个孙子,一大早老汉就把世德叫到屋上吩咐说:“我还是担心你屋里的再生个妮子,多带些香火钱,让李五套车拉上你娘和你屋里的去一趟北辛店的娘娘庙吧。”
世德有些犹豫说:“正闹兵哩!姐夫来信说,义和团民烧了洪家楼的天主教堂,县太爷正带兵弹压团民呢。”
王世德的姐夫是个秀才,叫朱廉孝,考了多次举人都不中,死了心,靠在县上的中药铺子为生。王厚轩捏了一撮黄亮的烟丝装进水烟壶的烟筒,若有所思地说:“咱们是庄户人家,庄户人家的天伦就是生儿育女,种地吃饭,旁的跟咱没关系。抓紧收拾收拾,早点去早点回吧。”
世德孝顺在北滩头是出了名的,他不敢违拗厚轩老汉的意思,走出上屋,吩咐李五套牛车。
北滩头离北辛店二十多里,牛车嘎吱嘎吱地在乡道上缓慢地走着,不远处就是小清河渡口,摆渡刘老大祖上几辈子在这清水河上摆渡为生,牛车上了四四方方的渡船,刘老大一边撑篙,一边问:“世德兄弟,走亲戚去呀?”
王世德不愿意说去干什么,便应承道:“啊,去俺姐家。”
刘老大没话找话地问:“看嫂子的样子快生了吧?嫂子这回准生个儿子!”
王刘氏就喜欢听这话,喜滋滋地说:“老大,借你吉言,世德屋里的要真生了儿子,俺让你厚轩叔在庄子里唱三天大戏。”
牛车上了岸,迎面来了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囚车内一位大汉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王刘氏和王白氏胆小,见不得这场面,怯生生地低下了头,囚笼内的大汉嚷道:“赶车的,有水吗?赏一口!”李五好喝酒,平时怀里就揣着酒壶,他掏出酒壶应道:“有酒,好汉!犯了什么事?”
李五说完顺手将酒壶扔给大汉,大汉接住酒壶一口便灌了下去,然后嚷道:“痛快,兄弟!谢谢你的酒。”说完将酒壶扔给李五道:“俺是历城义和团首领孙九龙。”
一位官兵喝道:“死到眼前了,还充好汉。”
摆渡刘老大问:“大人,这是往哪儿押呀?”
那位官兵说:“押解济南府,袁世凯大人要开刀问斩!”
众人唏嘘,囚车上了渡船,这时听见孙九龙唱道:“北山脚下火焰飘,满营将官紧战袍。高山弃马且登眺,站立山头把令旗摇。只杀得红日天光耀,只杀得地动山又摇,只杀得战马齐咆哮,只杀得孤兵将血染袍……”
渡船靠了对岸,孙九龙大笑道:“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那笑声吓得王刘氏和王白氏婆媳心里怯怯的,却让王世德内心暗自佩服。李五拍了拍牛腚,牛车嘎吱嘎吱地又上路了,目光却一直瞅着对岸远去的官兵队伍。
娘娘庙位于北辛店西卧牛山下,庙的院落不大掩映在几棵古柳之中,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女人,老的少的,一个比一个虔诚,世德和媳妇搀扶着母亲走入娘娘庙,庙内香火缭绕,熏烟袅袅,案前摆着许多泥娃娃,或坐、或爬、或跳舞状,个个都有小鸡鸡,世德交了香火钱,娘仨虔诚地上香,然后跪拜在送子娘娘面前,娘俩的嘴里不停地许着心愿,许完愿后,世德搀扶起母亲,一位老和尚走过来双手合十施礼说:“施主选一位‘拴娃娃’吧!”
王白氏脸色羞红地走到桌案前选了一个爬着的泥娃娃,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将泥娃娃的小鸡鸡掰下来,老和尚的小徒弟递过来一碗水,王白氏接过小鸡鸡和水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