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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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应纸包,他说是零花钱,让我收好放在家中,从那个包的大小看,如果是人民币,大概能有三五万,如果三五万是美元,就相当于人民币几十万,乖乖,这钱如果是赃款,我岂不成了窝藏犯。
想到这儿,我愈发紧张起来,但转念想起孔于曾经说过:“假如他爹偷了人家的羊,他去不去举报呢,假如觉得一定要去,就很不孝啊。”连孔子都提倡“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一直在其中矣”,我与彭国梁虽非父子,但情若手足,我若将这包东西交出去,虽与孝无关,但与‘义”有关,既然连孔圣人都提倡“亲亲相隐”,我怎么能做落井下石、揭发出卖领导的事。其实“亲亲相隐”就是西方三大法系提倡的“容忍制”,充分体现了对人性的关怀。我私下里认为,亲人不招供,就判窝藏罪,这是最无人性的。我虽不是彭国梁的亲人,但我是他的贴身秘书,相当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基本符合“亲亲相隐”的范围,为此,我打定主意坚决不干揭发出卖的事。
这么一想,我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了,乱麻一般的心绪反而异常平静了。尽管如此,我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天日了,每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回顾自己从政的历程,几乎找遍了自己的行为举止的细枝未节。想来想去自己的问题只是有那个包,我反复思索,彭国梁为什么会在案发前给我那个包呢?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通,彭国梁在案发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是想一旦自己出不来了,家里的财产必然被没收,他将所谓的“零花钱”交给我是想为儿子留一笔钱啊!如此一想,我更觉得自己责任之重大。但是我也深知,能不能保住这笔钱,不全取决于我,更取决于彭国梁自己能不能守口如瓶。同时我也在想,如果这笔钱来路不明,彭国梁顶不住了,一口将我咬出来怎么办。这么一想,我心里又紧张起来。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做犹大,宁可彭国梁负我,我绝不先负他。
此时此刻,夕阳强烈地照在玻璃窗上,我的梦很快就被黑暗淹没了。我知道我注定是一个罪人,即使下不了地狱,在但丁的《神曲》里可能也要打入炼狱,反正是上不了天堂了。好在维吉尔与但丁到达炼狱山脚下时,看见了蔚监明净的晴空,看见了出现在东方天空的启明星,还看见了远方大海的颤动;清晨时分,他们来到地上乐园时,不仅有茂密苍翠的圣林、芬芳馥郁的繁花、清澈见底的溪流,还有拂面的和风、清脆的鸟鸣,有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景,即使不上天堂又何妨,何况地上乐园内有两条同源的河,一条名叫勒特河,灵魂喝了河水,就忘记了生前犯过的罪;一条名叫欧诺埃河,灵魂喝了河水,就记起生前所行的善。喝完河水后,灵魂获得了新生,就能飞升到天国。回顾我从政以束的经历,只可惜我不曾犯过:骄傲、忌妒、愤怒、怠惰、贪财、贪食、贪色等七种大罪,好在但丁将这七种罪都归为“爱”的问题上的失误,包括“爱”的对象错误,“爱”善不足,“爱”尘世的物质享受太过,比较这三种“爱”的错误,我也勉强可以算做“爱”的对象错误吧。何况但丁笔下的地上乐园,其实就是亚当和夏娃犯罪以前所在的伊甸乐团,能在伊甸乐园磨炼灵魂,炼狱山再高,我也有勇气登上去。
星期一早饭后,邓宏昌和尚小琼来了,一进门,邓宏昌就问我反省得怎么样了?我说该想的都想了。他说那就谈谈吧。我问先谈什么,他说,先谈谈你自己吧。我就把从政以来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我一边讲,尚小琼一边做笔录。讲完后,邓宏昌沉思片刻淡然一笑,说我“还没反省到灵魂,表面上是在检查自己,实际上是在表扬自己。冲我的态度就应该继续反省”。我说:“别介,我都反省一个星期了,我的确从内心深处进行了一次大检查、大曝光。”邓宏昌不屑地问:“既然如此,就没检查出一点问题来?”别看邓宏昌坐在我对面,表情平和,不紧不慢的态度俨然领导找下属淡心,但是我却感到他问的每一句话都有种至高无上的气势,以至于他们一开口,我就从内心怯懦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正因为如此,我才本能地将事先准备好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变成了表扬与自我表扬。美化自己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维护尊严。但是我看出来了,我越如此,邓宏昌越以为我已经在内心屈服了,任何一个在他们面前硬充强者的人,都是怯懦之极的表现,这是自动哄骗在本能地起作用,我却暗自以为哀兵必胜,我总不能将缺点说成罪过吧,更不能没罪为自己编罪,至于那件“亲亲相隐”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开口的,因为放弃什么,我也不能放弃人性。
就这样,在一问一答中我找到了一种狡黠而奇特的快感。尽管这种快感在邓宏昌看来,是一种可笑的恐惧。邓宏昌似乎很了解我,并未在我身上纠缠太多时间,他的主攻目标仍然是彭国梁,从他的问话中我能感觉到,这一个星期,他从彭国梁嘴里并未得到什么货真价实的东西,我在彭国梁、温华坚、陈实和胡占发这几个人中年龄最小,这是欺负我年轻,想拿我当突破口啊!我的确知道彭国梁境外豪赌的事,也知道他其它一些违纪违法的事,但从未参与过,每次他去香港,都把我一个人留在深圳,我所知道的不过是从他所接触的所谓外商朋友的嘴里听到的,往往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说实在的,给彭国梁当秘书之前,我对他是高山仰止的;跟上他之后,我就后悔了,怪自己升官心切,没听我哥的劝阻,终于落到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更让我痛心的是跟上一位鸡鸣狗盗之徒。自己苦苦追求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负将毁之一旦,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对彭国梁就痛恨不已,不仅对我不负责任,更对不起他的父母妻儿,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然而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踩的,我没有责任和义务为他挑泡。自从我被塞进黑色桑塔纳轿车,我就打定主意不害任何人,哪怕他十恶不赦,也是他的事,我的一切责任都必须从人性出发,做到日后心安理得。反正我又没做亏心事,连鬼叫门都不怕,就更不怕人叫门了!
很显然,邓宏昌根本不屑我的小聪明,他只是想从我的话语中捕捉到蛛丝马迹找到破绽,他让我谈谈彭国梁。我刚刚夸了几句彭国梁的政绩,就被他制止了,看来彭国梁和我一样估计也自我表扬了一番,邓宏昌只让我谈彭国梁的问题,还说这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如果我积极配合组织,组织上可以根据我的表现让我回家反省;如果我耍滑头,就只能继续留在这儿反省。我当然盼着能早一点回家了,我突然失踪了,我老婆孩子一定急坏了,特别是我妈,快七十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但愿我哥和我嫂子别告诉我妈。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呀,别看专案组将我们双规在省军区大院,搞得神神秘秘的,把我们塞进车里后车队不直接到军区大院,还七拐八拐地转了两个来小时,企图将我们转迷糊,其实这年头越是秘密得不能再秘密的事,越是满世界都知道。我估计此时此刻,彭国梁东窗事发早就成了东州城街谈巷议的核心了,当然人们议论到彭国梁的同时,也少不了针砭几句他的秘书,既然跟着彭国梁一起搂了进来,谁还会怀疑你是无罪的?不光不会怀疑你无罪,还会认为你罪大恶极、罪有应得。不用问不用审马上拉出去枪毙,一点都不会冤枉你!我总觉得现在人们的日子好过了,仇视的东西却增多了,什么仇富心理、仇贵心理,当然人们更仇视贪官,正所谓恨屋及乌,我当然就成了房屋上的乌鸦了。
跟邓宏昌看似平和的谈话,其实我们心里一直在斗智斗勇,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我终于有了一个主意,既可以积极配合组织调查,又可以不伤及我不愿意伤及的人,这就是将邓宏昌的注意力引到温华坚、陈实身上,我大谈对这两个人的不良印象,但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些事,谈得义愤填膺,却没涉及什么实质问题,就这样苦熬了二三个小时,一上午就过去了。
邓宏昌和尚小琼走后,我从看我的两个人嘴里得知,尚小琼的男朋友也在东州市政府办公厅,刚好是为彭国梁服务的综合二处,我赶紧问叫什么名字,他们两个告诉我叫朱夫伟,其实我问叫什么名字很愚蠢,综合二处没结婚的只有朱大伟,得知朱大伟与尚小琼的这层关系之后,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几天我跟看我的几个人早就混熟了,我从他们嘴里得知向小琼是省纪委六室的主任科员,之所以到东州市政府办公厅公务班工作,完全是为了寻找杜撰《公务员笔记》的始作俑者,也就是说早在一年多以前,刚好是我接任胡占发前后,省纪委就盯上了彭国梁,这说明朱大伟那时候就得知这个消息了,尚小琼是他的女朋友,在省纪委工作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调到东州市政府办公厅公务班给领导打扫房间了?尽管尚小琼碍于纪律,对朱大伟保密,以朱大伟的性格,也必须刨根问底,因此我断定他早在一年前就知道齐秀英要对彭国梁下手了。怪不得一开始为了给彭国梁当秘书跟我争得不亦乐乎的,后来突然不争了,一副拱手相让的嘴脸,再后来与宋道明又搅到了一起,敢情朱大伟有内线,早就向刘一鹤示好,弃暗投明了,这可真是局中有局,步步为营啊!我自视德才兼备,又善运城府,想不到还没等到大展宏图的机会,就因为跟错了人而毁于一旦,这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都错啊!
接下来的几天朱大伟的事一直困扰着我,越想越追悔莫及。由于我跟彭国梁的时间不长,又没跟彭国梁出过境,专案组又找我谈了两次话后,终于解除了对我的“双规”。
离开前,邓宏昌又给我上了半个小时的政治课,主要是阐述目前东州政治形势的复杂性,要求我出去后,对在省军区大院听到看到和经历的一切都要守口如瓶,一是为我个人安全考虑,二是为了避免与彭有关的人干扰办案,三是不想影响东州市改革开放的良好局面。总之,这是政治纪律,一旦发现从我嘴里没有保守住秘密,将立即请我重新进来。考虑到我是彭国梁“双规”案中第一个走出省军区人院的人,一旦回到市政府必然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因此专案组已经给我请了假,在彭国梁一案未了结之前,我可以在家休息,但必须随叫随到,并且不能随便出省,当然出境就更不允许了。
邓老昌的政清课上完之后,派专车送我回了家,一进家门我就想起了裴多菲的那首名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皆可抛。”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久久萦绕存我的脑海里:我要辞职!但究竟为什么辞职?我一时还想不明白真正的理由,只是恨不得马上摆脱彭国梁一案的纠缠,躲得这些是非远远的。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前面还不知有多少令人焦头烂额的事等着我,我下意识地安慰自己,既然赶上了,就坦然而对吧,谁过一辈子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
我茫然地点上一支烟,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当我抬头茫然看见我老婆墙上的艺术照时,我才意识到老婆得不到我的消息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应该赶紧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出来了!没想到,我老婆接到我的电话后并没像我想象的那么焦急,相反倒很冷静,老婆接到我的电话当然很高兴,她告诉我,我出事的当天晚上,不少朋友往家里打电话,打探消息,我老婆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像惊弓之鸟似的,不知所措,可是她给我哥打了电话以后,心情平静了许多,当时我哥异常冷静,坚信我没事,让我老婆放宽心。自从我父亲死后,我哥就成了我们全家的主心骨,山东老家的传统是长儿如父,我哥一方面嘱咐我老婆别将我出事的消息告诉我妈,一方面利用关系打探我的消息,因此我老婆早就知道我被关进了省军区大院招待所。我老婆一提到我妈,我的眼眶就湿了。尽管我老婆和我哥、我嫂子对我的事守口如瓶,但是我妈还是从左邻右舍听到了,半个月来老人家的心一直为我揪着,生怕我跟着彭国梁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一宿好觉也没睡过,我赶紧告诉我老婆我打车上单位接她,然后一起去看我妈。
放下电话,我又给我哥打的手机,报了平安。我哥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说晚上给我压压惊。从电话里,我听出来我哥充满了对我的自信,但是即使我老婆也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一块石头压着,就是彭国梁案发前给我的那个包,我背着我老婆将那个包藏在了厨房靠近水池子的橱柜里了,尽管我顺利地走出了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