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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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彭国梁案发前给我的那个包,我背着我老婆将那个包藏在了厨房靠近水池子的橱柜里了,尽管我顺利地走出了省军区大院招待所,但是搞不好因为这个包我可能还得回去,但是我打定一个主意,一定要保管好这个包,将来给大嫂一个交代,也不枉我与彭国梁缘分一场。
晚上吃饭时,我哥看出来我有心事,趁我老婆和我嫂子一起去洗手间时,一边给我斟酒一边说,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他,我一再表示什么事都没有,我哥将信将疑地和我干了杯中酒。
由于我的手机被专案组暂时没收了,刚好为我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创造了条件,我老婆要重新给我配一部手机,我没同意,我告诉她,我巴不得谁也找不到我呢,非常时期越低调越好。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躲在我妈家看闲书,我老婆下班后也回我妈家,她白天上班时,我嘱咐我老婆只要在办公室,就把手机关了,有事用办公电话联系。没想到张佩芬得知我出来的消息后,一天之内给我老婆发了几十个短信,没办法,我只好给她回了电话,她约我在静夜思茶楼见面,为了慎重起见,我告诉了我哥,我哥怕有意外说开车送我去。
我等我哥时,猛然想到这两天读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艾伯特对余淮说:“在所有的虚构小说中,每逢一个人面临几个不同的选择时,总是选择一种可能,排除其他;在彭冣的错综复杂的小说中,主人公却选择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一来就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后世,许多不同的时间,衍生不已,枝叶纷披。”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就选择了见到张佩芬后的所有可能性,她见我要知道什么?她可能让我为她做什么?她是一个人来见我吗?她来时会不会被专案组跟踪了?我一个可能接一个可能地问自己,每个可能都犹如一团迷雾,我只当要与张佩芬要下一盘棋,在办公厅下棋高手是朱大伟,尽管我的棋技不如朱大伟,但我喜欢下残局。给彭国梁当了一年多的秘书,我深知张佩芬是一个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女人,在这样的女人身上存在着所有可能性,她可以让你任何一种结局都发生。
去静夜思茶楼的路上,我哥和我议论起王朝权,我万万想不到王朝权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卧底警察,更想不到彭国梁、温华坚、陈实等人会栽在他的手里,正如博尔赫斯所言:“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毫无疑问,彭国梁的命运成了王朝权的瞬间,尽管到现在他也没有大御大悟。还是我哥说的颇有哲理,他说每个人都处于间谍的角色,为了苟活于世,要么窃取,要么出卖,如此而已。只是不知欧贝贝是王朝权的瞬间,还是王朝权是欧贝贝的瞬间。这让我想起《日出》里的女主角陈白露的一句台词:“太阳出来了,但是太阳是他们的,我要睡觉了。”若把王朝权比作太阳的话,太阳升起来了,却不是欧见贝的,我不知道欧贝贝会做何感想,只觉得欧贝贝并不会安睡,因为欧贝贝是个有梦的人,生活在梦里的人,醒就是睡。
我走进静夜思茶楼时,张佩芬坐在茶桌前正不停地接手机,而且是三部手机轮着接。我静静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走过去,因为是下午,又不是周末,茶楼内几乎没有客人,张佩芬又是个大嗓门的女人,我理解她为什么一下子多了两个手机,而且三个号码都是新的,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了,但是她不知道也不可能意识到在炮火中即使你是只雄鹰,也会被击落的,何况你只是只蚊子呢?
我一直认为多数人都视沉重的肉体为灵魂的家园,他们视权势为信仰,无不希望借助权势打扮成蛟龙或者凤凰,最终都摆脱不了狐假虎威的命运,更何况僧多粥少,能得到这种机会的人也是极少数。张佩芬是得到这种机会的人,但是由于过分崇拜权势,她极可能误认为自己就是凤凰。我在官场上混了十年了,深知一个人一旦走进这样的误区很难自拔,最后的结果就是害人害己。因此坐在她对面时,尽管我的表情很丰富,但是心里却加了十分的小心。
张佩芬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弟,让你受苦了!”就这么一句,不管张佩芬是否发自内心,我听了以后都百感交集。接下来的淡话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想通过我了解省军区大院招待所内发生的所有情况,我当然让她失望了,她用怀疑“叛徒”的眼光看着我,几乎不相信我曾经是彭国梁的秘书。若是在案发前她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会无地自容的,但是此时此刻她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倒觉得自己像个君子,心里坦荡得一望无际。我心想,你老公做过什么你最清楚,我因为什么被“双规”了半个月,你不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如果说你老公对我有那么点知遇之恩的话,我用这半个月都还了,我一句出卖他的话都没说过,这半个月是怎样的一种心灵炼狱?任何幸运得没有陷入那种可怕的考验的人,都没有权力用这种跟光看我!谁没有真正面对这一考验,谁就不能说自己一定能够通过这一考验!不错,我是一个有着远大政治抱负和事业信念的人,但我也和所有人一样摆脱不掉沉重的肉身。我在不出卖被双规了的领导的前提下,也要本能地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因为上天都知道,我是无辜的,但是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人很难冲破肉体的樊篱。我认为,对人来说,灵魂是重要的,灵魂及其信仰是人区别于其它动物的最高标志。但是肉体也是重要的,因为肉体消失了,生命也就消失了,或许在尘世上惟一可以灵肉合一的生命载体也就消亡了。正因为如此,黎明的许诺也只能留下一些黄昏的暮色熹微,甚至连一点暮色熹微也看不到。
张佩芬发现我对她怀疑的目光有强烈的抵触,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于是换了一种和蔼的目光用感激的口气称赞我比胡占发有骨头,然后又用信任而又愤的语气控诉刘一鹤为了独占山头,排斥异己、打击报复、落井下石;大骂齐秀英是残害忠良的女魔头,指使我搜集刘一鹤贪污受贿贪赃枉法的罪证,为彭国梁报仇雪恨。
我断然拒绝,而且诚恳地劝阻她不要这么做,这么做是玩火,眼下最重要的是聘请律师,想办法救人!张佩芬不听,苦口婆心地劝我帮她,我觉得张佩芬越说越离谱,过多纠缠在一起只能引火烧身,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火,因为小时候在山东老家一个小伙伴因为玩火,点着了麦秸垛烧死了,当时我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也在场,亲眼目睹了玩火者的下场。如今东州官场已经烈火熊熊了,张佩芬还嫌火烧得不旺,还要往火里浇油,这么危险的场面逃得越远越安全。我谎称我妈病了,离不开人,便不容分说地起身告辞。
我能感受到张佩芬用失望的眼光盯着我,大概心里还在骂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我心想,如果命运是一座牢笼,那么堕落似乎已经在劫难逃。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幸幅在永恒中只是一瞬,而苦难在时间范畴里发生一次的事情,在永恒中却不停地重复。
我索性不躲在我妈家了,干脆回到自己家,因为我哥说人生难得有这么充裕的时间读书,让我多读经典,我总不能把书都搬到我妈家去。只是家里的电话怎么响我也不接,除非是专案组的电话。
我从未像现在这么孤独,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害怕孤独的人,一种是享受孤独的人。深深的苦难让我明白,那些为了躲避孤独和寂寞而拼命地不择手段地逃到热闹中去的人,曲终人散之后,必将因空虚而寂寞,并被寂寞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种寂寞的人将因空虚而颓废,甚至喧落。我是一个曾经热闹过的人,其实人是一条鱼,寂寞是一缸水,热闹就是如火的太阳。越是惧怕寂寞的人,越容易被太阳灼干。我的寂寞若少女含嗔的美眸,包容了我内心的孤独,它让我舍弃烦恼,心境不再忧郁。我知道这是书的力量。我很喜欢博尔赫斯的小说《通天塔图书馆》,他认为,宇宙就是图书馆。它看上去布局整齐,井井有条,仿佛是无限的,其实,这个图书馆是一个球体,它完整的中心是一个任意六面体,周围却难以企及。在这里,形形色色的书整齐地排列着。然而,当你企图找到其中一本,想进一步了解这个宇宙,你就会发现秩序消失了,混乱出现了:为了找甲书,必须先找有关甲书的乙书;为了找到乙书,又必须先找到有关乙书的丙书,依此类推,直到无限。也许无限秩序本来就根本不存在。这不得不让我想到老子的《道德经》,老子讲:“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们无论将宇宙比做图书馆,还是将图书馆比做宇宙,都是“玄之又玄”的事,这里的“玄”是“常无”,也是“常有”,“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将“常无”和“常有”结合在一起看待事物,就会从一个妙处进入另一个妙处,造就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实为了找甲书,必须先找有关甲书的乙书,如此类推,就是通过“无限”这个“无”的存在,探寻一个又一个众妙之门。看来博尔赫斯的心灵与老子的心灵是相通的,甚至他们都有过当图书馆馆长的经历,博尔赫斯曾经说:“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天堂果真是图书馆的模样,我想两位智者一定在天堂图书馆相遇了,大概此时正在从一个“众妙之门”进入另一个“众妙之门”呢。我甚至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自己的书房是任意六面体,会不会在梦中或者在哪一本书中与老子或博尔赫斯相遇,他们一定会劝我赶紧辞掉市长秘书,拽我和他们一起去神游“众妙之门”,那将是怎样一种幸福呢?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我的境遇是隔三岔五就得去次专案组协助调查,很显然温华坚、陈实和胡占发已经开口了,由于很多事情我都在场,他们每提到我一次,我就得去核实一次,我每到专案组一次都感觉心灵被炼狱了一次,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因为从专案组对我问询的情况来看,彭国梁仍然在死扛着。
由于一起被“双规”的五个人中,我是唯一被放出来的,而且经常被专案组找去协助调查,便成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第一个企图在我身上打主意的就是综合二处处长杨恒达。与杨恒达共事以来,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别看他平时笑哈哈的,说话办事极有分寸,但是我却始终看不透这个人。杨恒达给老领导当了五年秘书,不仅给老领导撰写了一部三十多万字的《关于尿疗法的哲学思考》的巨著,而且以身试尿陪老领导一喝就是五年,足见这个人的城府之深。我哥天天嘱咐我现在是非常时期,无论谁找我,能不见就不见,但是对杨恒达,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不见。不过以我现在的身份,明哲保身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他费劲周折找我,要请我去西山散散心,我深知以杨恒达的城府,他这次约我绝没有“散心”这么简单。
说实在的,我从心里想见见杨恒达,一晃儿离开市政府办公厅也有一个多月了,我像一个身体获得自由、灵魂却被束缚的囚徒,最近经常做梦自己被关在地牢里,地牢犹如能工巧匠代达洛斯奉国王米诺斯之命在克里特岛上建的迷宫,我就被囚禁在其中,我估计我在公务员心目中早就由过去被人羡慕的市长秘书,变成了囚禁在迷宫中的牛头怪,这个梦提示我,每个人最终都将死于迷宫之内,区别仅在于有的人死于自己造的迷宫之内,有的人死于他人造的迷宫之内。萨特在《间隔》一剧中提出‘他人是地狱”的命题,是存在主义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写照。自从我从省军区大院出来后,一直躲在家里不想见人,就是为了避免他人的关注,但是我深知,每天晚上在灯红酒绿的餐桌上,我都是他人酒后的谈资,我甚至能想像到他们谈论我的内容,我深深地感到,自身的价值是在他人的注视下体现的,自身的羞耻感更是在他人的眼光中体验到的。他人的眼光就是我梦中的地牢,我宁愿食不果腹地自由自在,也不愿意饱食终日而身陷牢笼,然而,在官本位至上的社会里,人们早就习惯了权力崇拜,意义是权力给的,人们只有在权力的关注下才能发现自己的存在,如果没有权力给予的评价,人就什么也不是。像我这种被权力抛弃的人,就只能生活在善意的恶中了。尽管用萨特的眼光看,这是很“恶心”的事,但是存在是黏滞的,它把人粘住,就像浆糊粘在手上、衣服上那样,让人“恶心”得要命。我们都生活在这种“恶心”中。杨恒达要见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