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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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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哪有一万给她?”陈白露的妈妈摔下一张牌。 我愣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我不敢流泪。

一万? 十年前她从每个来拜年的人手里接过的压岁钱不止一万。前天她倒进海里喂鱼的一瓶红酒不止一万。 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给陈言打电话:“她的钱呢?这一年她做了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事,赚了这么多钱,都去哪儿了?” 陈言的声音无比悲戚:“你认识她这么久,你不懂她?她的钱左手进右手出,什么时候留得住过?” “她身上有多少?”我算了算,三五万总应该有。 “六千。” 六千。难怪她经济独立多年,也不得不对父母开口。 难怪她开口也只敢要一万。

回北京的飞机上,我头痛欲裂。只有六千块,她能去哪儿呢?

~14~

我和陈言在她从前的小公寓里守了一夜。我一件件摸过她简单而昂贵的家具,我试穿了她缀着珍珠和羽毛的晚礼服。

我们没有交谈。没谈陈白露,也没谈小时候。 我们给陈白露发了一夜短信,告诉她,不求告知你在哪儿,只要平安二字。 第二天,我去楼下的自助银行给陈白露的账户里打一些钱。刚刚出门,就收到陈白露的回复:“在西双版纳,风光很好,心情也好。” 我冲回来给陈言看手机。

陈言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我隐隐觉得不对,拦在门口。 “去西双版纳。”

“你是要把她抓回来吗?” 陈言惊讶地看着我:“你是说要把她丢在那儿不管吗?” 我愣了,脑子里如同揉进一团乱麻。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然后只好呆呆地看着他走了。 然后我给陈白露回了短信:他去西双版纳了。 当天晚上,陈言咆哮着给我打电话,他的爸爸告诉他,陈白露刚刚入境老挝,他们监控不到她了,除非动用外交资源,而那是不可能的。 陈言骂我的话我完全没有了印象。我这一天在胡乱担心里度过,连给她的账户汇钱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身上带的是最普通的借记卡,只能在国内使用。这件事最蠢的处理方式,都被我做过了。

我永远对这件事心怀愧疚。不管后来陈白露和陈言怎么抚慰我,每次回想起这昏昏沉沉的一天,我总觉得是我逼得她逃去了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15~

我们和陈白露失去联系的一个月里,陈言像是老了十岁。他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睡,我和他躺在一起,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他抱着我,在梦里叫“白露”。他的身体很重,压得我后背发麻。他的眉头总是皱着的, 我伸手想替他抹平,划过的皮肉是松弛的。

我的眼泪只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肯流下来。他醒来后,我还是告诉他, 我不原谅他,永远不。

他什么也吃不下,大口大口地吐胃液,这是胃病重犯的征兆。我给他煮粥,逼他喝。他坐在一旁看着,有时候说一句:“你把皮蛋在粥里绞碎?陈白露会先把皮蛋打碎再加进去。”

我们关系缓和一些的时候,我也和他聊天。我问他:“如果陈白露彻底丢了,再也找不到了,你怎么办?”

“你别担心,等到月底,再找不到她,就真动用外交部。只要她还活着,总能找得到。”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要是她死了呢?” 他反而笑了:“这是我从来不担心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坚强。” 我不依不饶:“假如呢?”

“假如她死了 ——”他看着天花板,眼神突然一灰 ;“假如她死了, 我就完了。”

“什么叫‘完了’?” “我就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人也不见,什么理想也没了。找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草草打发完这辈子就算了。”

“哼,我还以为你要陪她死呢。” “她才不会想让我陪她死。” “假如她得了绝症,马上就要死呢?” “那我就陪她走完最后的日子。” “何苦,你不是不爱她了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惨然一笑:“我就知道,人是注定孤独的。陈白露从来都不自信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你呢,永远不理解我想要自由。”

“陈白露在你心中是什么地位?” “我这一生,以前的都是过客不用再提,以后也不会有人再能和她相提并论。我心里永远有一个地方留给她,这个地方就是‘家’。”

我很失望。我不需要这样的回答。如果当时他说一句“我爱她”,从前种种,我都原谅。但他不肯说。

而我,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承认“家”是比“爱”更高的褒奖。 怎么从来都不在一个时空里呢?怎么总是互相误会、擦肩而过呢?

2011年春

~1~

一个月过去了,陈白露仍然杳无音讯。我瘦了整整十斤,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形销骨立,那是我一直想要的,原来是要经历内心无限的煎熬。对于要不要通过外交部找陈白露,我和陈言一直在争执。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而我想的是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搞得人尽皆知,对陈白露真的好吗?她是个姑娘,她将来还要恋爱结婚的。

一个月后,在我快要对陈言妥协的时候,我收到了陈白露的信。它夹在一堆广告页和报纸中间,从信箱里掉出来。还没看到信封上的落款, 我的心就怦怦直跳——除了陈白露,不会有人手写一封信寄来。

我坐在楼梯上读完了那封信,信很短,信纸是90年代见过的方格纸, 顶端有一排老挝文字,我后来查了字典,那是一所中学的名字。她端正的小楷嵌在方格里,好像一篇小学生的作文:

“海棠:

这里大山大水,风景开阔,比云南更让我喜欢,我爱这里,不愿离开。

我给这里的学生辅导英语,我的学生,也是我住的旅馆老板的女儿, 名叫尼娅。她很讨厌老挝,总是缠着我带她去北京。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们总是更喜欢别人的家乡。如果她长得不美,我也许会带她来;但是她太漂亮了,在北京她会迷失,你说对不对?

旅馆的旁边有一所村庙,我现在每天早上都和村民一起做祷告——不是祷告,应该叫早课吧?其实我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但是我感到无比宁静。对了,村庙的大门上有一幅楹联,尼娅用英语给我翻译,但我觉得翻成中文更有味道:

你是过客,花是主人。”

我带着这封信去找陈言,但是他不在家,电话打了三四个,都没有人接听。我用陈白露留给我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房间里黑着灯,他不在, 狗狗也不在。

我猜他可能在小区里遛狗,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他。沙发上扔着一只文件袋,我打开看,是一叠酒庄的资料,我不懂法语,只看懂酒庄大约在一个巴黎附近叫Loire Valley的地方,葡萄园和薰衣草园整齐地排列在幽深的河谷两岸,间或有几座上了年纪的城堡。

我等得不耐烦,跑到窗前扫视小区里可能遛狗的地方,石子小路上匆匆走着晚归的人们,狗也有不少,但没有跛足的那一只。这个小区的楼间距很小,对面的几十户人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多是三口之家,饭菜陆续摆上桌,电视里播着一模一样的新闻联播。

有多少人在期待着醉生梦死的游艇假日?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 那艘醉生梦死的游艇上,至少有三个人,愿意交出眼前的享受,换这一餐平常的晚饭。

我是在这一刻下了决心。并没有什么沉重的代价需要我去付出,才能够同父母团圆,从来都没有。只要我肯离开北京。从前我无比迷恋和依赖这里,我以为自己的全部生活都在这里,如今我只感到失望和厌倦。 我打电话回家,想告诉他们,一找到陈白露,把她平安交到陈言手上,我就回家。

电话只响 了一声就 被接起 来, 是一个 陌生人, 他说他是 我爸爸 的秘书。

我愣了一下,当初我家离开北京的时候,我爸妈把身边的人精简到连付师傅都不留,什么时候又配生活秘书了?

这位秘书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叹口气挂了电话,但这提醒了我,也许陈言回了他父母家。

打电话给 陈言的妈 妈,她还 没说话, 电话那头 就传来小 狗呜咽 的叫声。

我在陈言妈妈家的客厅里看到了小狗,它从前睡觉用的纸盒子摆在门口,看样子是准备扔掉;它卧在一个有羽绒包边的华丽狗窝里,爪子搭在厚厚的丝绒垫子上,可是它瑟瑟发抖。它惊恐的小眼睛直到看到我才安静下来。我把它抱在腿上,搔着它雪白的肚子,我不敢太用力,怕摸到那颗打进骨头里的钢钉。

我对陈言的妈妈说:“它睡惯了那只纸盒子,不要扔掉呀。” 陈言的妈妈遗憾又不解:“你不是说陈白露喜欢德国货?这是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次一点儿的人睡的床都没它贵呢。” 我答不上来,看着那只华美的窝,半晌说:“也许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呢。”

我抱着狗上楼。陈言的妈妈说陈言早上回家后一直在睡觉,我猜他应该醒了。

推门闻到一股极大的酒气。陈言坐在地板上,喝得醉醺醺。

见我进来,他抬起头来,汗湿的前额黏着几缕卷发,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穿着他从前的衣服,他收藏的限量版棒球衫,被我嘲笑过又丑又贵的,可是他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陈言了,他的表情告诉我,那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放下狗狗,半跪在地上抱住他。他把沉重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也没说。

他也无须说什么。这一串变故,他所经历的,和我冷眼旁观的,早就超出了我们的承受限度。这本该是一个平凡又轻松的爱情故事,连我的失落和嫉妒,也该是云淡风轻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失控了?

我们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信不信,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早就被写好了,我们只是完成一遍。”

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信。你最近过得不如意,所以容易消极。

从前你多洒脱?那时候你可不信什么命运。” “是吗?”他苦笑一声,“你的生日聚会上有几十个姑娘,为什么老天偏偏让我看中她?” “陈言,是老天的错吗?是你和每个姑娘都搭讪,然后发现她谈吐最不俗。”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避开我的眼睛:“是我的错。我不该被她的新奇吸引——可谁让我见过太多中规中矩的姑娘。” “新奇?” 他一笑,“后来你陪她去休息,我来不及问你,就问路雯珊:‘那人是谁?’你猜路雯珊怎么说?她说:‘她叫陈白露,是个婊子。’”

“路雯珊告诉我,这是个早年呼风唤雨的大贪官的女儿,现在穷了,仗着自己长得不错,一心想嫁回有钱人的圈子。” “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她的精明都写在了脸上。”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可是她并没有勾引你!”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不了解我,或者你不了解男人。我从小到大,包括在那天的聚会上,从来都是成群的女孩围着我,想赶走谁都要花心思。只有她对我爱答不理,在我看来,那就是更高段位的勾引。 于是我想,我对你感兴趣,恰好也对你有利,那么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是不是?”

“天哪,陈言,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我哪里有机会?后来生病、搬出来住,所有的姑娘都不理我了,她反而来照顾我,我更觉得反常:值得利用的男生必定有很多,她何必吃定我?我猜她知道我同家里不会彻底决裂,早晚要回去,所以处心积虑地布这盘大棋。”

我冷笑:“你太低估她,也太高估你自己。” “从来没有女生接近我不是为了钱,不管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还是小门小户的姑娘,眼睛在我身上,心却在我的信用卡上,礼物不贵到离谱, 立刻就摆脸色 ——你知道我在陈白露之前的女朋友为什么分手?她说, 听说黑卡的额度无上限,不如刷一栋别墅?我说是,但我没试过。然后她让我买一栋别墅给她。我就和她分手了,本来还想带她回中国。”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一回来,就见到一个落魄千金,会怎么想?是我心眼坏吗?”

“你不是心眼坏,是瞎了眼。就算你一开始受了路雯珊蛊惑,毕竟是在一起生活过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作风秉性,你难道都视而不见吗?” 陈言的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天地良心,海棠,陈白露是什么样的作风秉性,你视而不见吗?她的吃穿用度多散漫,连我都甘拜下风;她是怎么逼剪辑室的小孩超负荷工作的,你也是亲眼看到;至于后来澳门的事,我猜你也劝过,你能说她是个纯洁的姑娘?”

我哑口无言。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无法为陈白露辩解 ——可是,可是,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并非全部,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是哪里呢?我紧咬着下嘴唇苦想。 “所以程雪粟出现的时候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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